第55章

  果然,初兰这番话似是起了作用,皇帝虽未让初兰平身,语气却是稍稍和缓了些,只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朕看赵家此次就很好,为了拉平粮价,想是出了不少粮食,赔了不少钱财啊。”
  初兰心知皇帝心中这疙瘩一时之间是难解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赵家势大,便道:“回母皇,赵家虽说富足,只也不能有这么大的财势得撼粮价,这次之所以有粮可放,却因事先早有准备。当日儿臣奉旨前往商泽筹粮。因是儿臣理政以来第一个差事,实是没有把握。赵家是儿臣外亲,因怕儿臣差事办不妥当,故而提前数日开始在平阳各郡收粮,以防儿臣在商泽受挫。”
  “那赵家共收了多少粮食?”
  “回母皇,不到三十万。”
  “三十万?”皇帝一顿,皱眉道:“似是不少,然此次粮价涨得迅猛,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初兰听皇帝如此说,便知她或已猜出个中原因,无可隐瞒,只得说了实情:“儿臣死罪,赵家所放的粮食,一部分是自家收粮所屯。另一部分,乃是儿臣从上次商泽筹粮中偷偷扣下的。”
  皇帝闻言,眉梢一挑,语音低沉的道:“私扣粮草,你可知这是何罪?”
  “儿臣万死!请母皇降罪。”
  一阵沉默,初兰俯首在地,也看不清皇帝的神色,虽是紧张,可心中也有把握,知道母皇断不会因此治她得的罪。果真,片刻后,皇帝道:“起来吧,朕知你不是莽撞之人,想来其中定有什么缘故,你且说说,朕或可赦你无罪。”
  “谢母皇。”初兰起身,将事情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儿臣当日去商泽筹粮,为办差方便,便令人去暗查商泽诸商手上到底有多少存粮,这一查不要紧,竟发现他们的屯粮之多,远远超过四十万石。儿臣心中猜测,他们屯了这么多的粮食,怕是看准了战后全国缺粮,想趁机大赚一笔。儿臣心忧,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赵家为帮儿臣办差而收了三十来万石粮食,或有用处,可儿臣怕这三十万不足以应付,便让赵家借捐粮之机偷偷地将从商泽筹来的十万粮食转走了。儿臣是想,如若战后商泽奸商们果真哄抬粮价,赵家居于奉郡,也可就近凭借手中的粮食抵抗一时。如若那些商贾心存家国百姓,并无此意,便让赵家将粮食上缴国库不迟。”
  “这么说,商泽那场大火是你蓄意放的?”
  “回母皇,确是如此,儿臣只怕打草惊蛇,方才出此下策。”
  “好啊,好计策!” 皇帝笑道,“好一个草船借箭、暗渡陈仓!”只不待初兰回话,忽又变了脸色,道:“只是,前线粮草如此被你轻松拿去十万,你就不怕误了战事?”
  “儿臣确是有此担忧,所以压粮官曾大人前来收粮食之时,儿臣特意询问了一下战事,只听曾大人的话音,我军得胜指日可待,儿臣细算,三十万石的粮草足以供我大军战至明面春天,所以,才有胆子扣了剩下那十万。”
  皇帝听完初兰这番话,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只道:“好,看来母皇派你去商泽筹粮确是派对了,你果真是没令母皇失望。”语中少了些皇帝的威严与咄咄逼人,多了分为人母的慈祥与欣慰。
  初兰听这话,心下稍安,只听皇帝继续问道:“你既已着人暗中查访,想必对那商泽屯粮之底数也有个了解,可知他们屯了多少粮食?”
  “回母皇,商泽众商贾共屯粮八十万。”
  “八十万!?”皇帝有些震惊,眸色一沉,似在思量。
  初兰看着皇帝的神色,心道以她这点儿小聪明,当日便可猜出这么多的粮食断不能是一年所屯,何况英明如母皇?
  果真如她所想,皇帝略思索了一会儿,语带试探的问道:“可查明了这些粮食是从何而屯?又是从何时开始屯的吗?”
  “这……”初兰故作一怔,道:“回母皇,这儿臣就不知了。”
  “不知?”皇帝凝着初兰,显然对她的回答表示怀疑。
  初兰垂下头,避开皇帝的目光,只恐不小心透露了什么讯息,回道:“回母皇,儿臣当日只一心收粮,得知他们屯了这么多粮食,一来是喜,只觉收粮有望,二来是忧,只恐他们心怀不轨。至于这些粮食从何处而来,又从何时开始屯的,实在没有细查。”说完抬了头,望着书案之后的皇帝,但见那眸中睿智似是能洞察一切,直逼她心里,惶恐下急中生智,只故作不解,面露疑惑的反问回去:“只不知母皇因何有此一问?或是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果然,皇帝见初兰如此一问,只随意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却也没再逼问下去,踌躇了一会儿,终是挥了挥手,令初兰退下了。
  初兰从南书房出来,如得大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能说的她都说了,只有些话,有些事,她是万不能说的。
  如今,刘子安的阴谋她似是明白了,其实却是什么都不明白,他费尽心思帮那个云平做什么?他又与云平相交多久了?母皇这么多年一直对他信赖有加,他是否真的会做出背叛母皇之事?除了这件事儿外,他是否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筹谋?这所有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刘子安其人心思太深,深不可测,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接近真相一步,心中的不安便多上几分,有个可怕的感觉只在她心中滋生——林景皓与刘子安之间定是有什么关系的。
  是单纯的欣赏与提携?还是其他?刘子安的筹谋他是否知道?又是否参与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或是,不敢知道。
  她不愿再往前走了,只恐路到尽头,万劫不复。
  所以,面对母皇的询问时,她胆怯了,自私了。
  为国?为民?为天下?她只怕做不到。如今,她只想为她自己。
  第五十五章
  辅林巷,刘府。
  书房内,刘子安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小厮不停的往暖炉里添加炭火。屋内稀稀疏疏的飘着雪花,这冬雪似是知道自己来晚了,紧着忙着找补,自前日降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两日,这雪或大或小,就没断过。
  忽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越走越近,未几,厚厚的棉门帘被掀开,一小厮走进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刘子安跟前,悄声道:“老爷,林大人来了,在外面儿候着呢。”
  刘子安睫毛微动了两下,没有睁眼,只侧了个身,仿似没有听见一般,仍是眯着。那小厮见此也不再打扰,只躬身退下了。
  屋外,雪下得越来越大,直把万物染成了白色,也包括伫立在院中的林景皓。他的头顶,肩膀,已经落了一层雪,额头、脸颊、鼻尖、手掌全都冻得通红,却仍是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
  刘子安只在屋内安然歇着,似是完全忘了屋外雪地里还站着个人,许久,终是睁开了眼,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却也不提林景皓,只喝了口茶,对一旁伺候的小厮道:“宝儿,可多久没和你下棋了,你最近可有长进了没?”
  宝儿嘿嘿一笑,道:“那老爷赏脸,指教指教小的。”说着,忙请刘子安落坐,摆了棋,二人便就下了起来。宝儿间或停下来琢磨,又或者反悔耍赖,刘子安却也不恼,只一脸慈祥的与他说笑着,旁人若是不知,或只当这二人是一对感情甚好的父子。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棉门帘又被掀开,这回却没人进来,只刚刚进来回话的那个小厮探了个头,冲着宝儿做了个手势,宝儿会意,冲他眨了下眼,那小厮便放下帘子出去了。他二人这一来一往,刘子安自是明白,却假装心在棋局,什么也没看到。
  宝儿看了看刘子安的神色,试探着道:“老爷,林大人好像还没走呢。”
  刘子安不语,只低头看棋,啧啧道:“下棋的时候最忌分神,你可小心了,只怕你要损兵折将了。”
  宝儿见刘子安不理他的话茬儿,也不敢再说,低头看去,自己的一片棋果真被围得死死的,毫无出路,便道:“是小人棋艺不精,只怕这辈子也够不着老爷您分毫。”
  刘子安摇摇头,道:“你这棋艺是欠火候,去吧,把林大人叫进来,让他给你指点指点。”
  “是。”宝儿得了令,连忙出了,将林景皓让进了屋子。
  林景皓甫一进屋,便忙给刘子安请安问好,他在雪地里冻了近一个时辰,只觉四肢僵硬,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结成冰了似的,这会儿猛地进到屋里,只觉一阵热气袭来,暖和得竟有些发晕。
  刘子安只像没事人似的说道:“你来得正好,可个宝儿做个军师。”
  林景皓看了看棋局,不敢多言,只是称是。
  这边宝儿已经搬了椅子,请林景皓坐在一旁,自己又坐回原位,继续这棋局。
  “林大人事忙,如何有空来看老夫这行将就木之人。”刘子安说着,随手落了枚子,却也不正眼看林景皓。
  林景皓忙道:“下官听闻大人身体迁安,特来探望大人。”
  刘子安鼻中一哼,叹道:“难得啊难得,难得你还想着老夫,老夫以为林大人有美相伴,这眼里就容不下旁人了呢。”
  “下官不敢。”林景皓道。
  刘子安动作停住,斜睨着林景皓,冷语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连老夫都敢算计,这世上可还有你不敢的?”
  林景皓心中一颤,面上只作出茫然的样子,道:“下官不知大人的意思。”
  “不知?”刘子安勾了勾嘴角,“我当你上次去商泽是怕旁人办事不利,不想竟是收集钳制老夫的证据去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