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知道他一直就站在老爸病床的后面,可我自从进门之后,就是不想与他的视线有任何的交集。我当然也知道他的视线一刻都没有从我的身上离开过,因为那种背后仿佛被什么烧灼着的感觉,说实话,并不好受。
我和他不和,从小就不和,彼此相见,如仇人一样分外眼红,继母自然也是知道的。我和他单独留在房间里谈话,她一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诧异。因为,我们刚才谈到的问题,是非常实质性的,关系到我们所有人切身利益的大事情。她的儿子想和我单独的,好好的谈谈,摸清楚我的用意,以此来判断我刚才提出条件的可行性,在她看来,是个极明智的举措。
所以,她没有半刻的犹豫,二话不说,带着大卫就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就在大门喀嗒一声关上的瞬间,我的心又飞快的跳了起来,心慌意乱的感觉让我的双腿不禁发软。我用力抓紧了病床上栏杆,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的继续维持刚才我高傲的女王模样。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的我,只消他轻轻的动一个手指头,就能戳破我虚张声势的表象。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大活人。昏迷中的老爸没有办法帮我,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虽然我一再的强调自己并不怕他,但我也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我自己的自欺欺人。但是,我却不想在他面前输得太难看,太彻底。
我咬着下唇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半分动静,似乎也在等我先开口。我受不了这样无声的沉默,低头一思忖,索性决定先发制人。我没有看他,而是背对着他,双手抓紧了病床的栏杆,故作冷静的问道:
“你妈已经走了,你要和我说什么,现在可以直说。”
他的声音冷冷的,从我背后不远处传了过来:
“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话么?”
“当然。”
“你是不是在回来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打算了?”
“是。”
“中天,你就这样不要了?那可是你老爸奋斗了一生的心血,现在的市值你知道值多少钱么?你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价值连城又如何?那些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我本就没什么兴趣。你喜欢,你拿去好了。我从来就没打算跟你抢。”
“可万一你老爸忽然醒了,听说了你这么大方的将他辛辛苦苦挣下的产业拱手送人,你说他会不会被你气得再度病发啊?”
“这你不用担心,老爸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我是他女儿,我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么?那我真该感谢你们父女俩还真是一条心啊!”
他的冷笑声悠悠的从我背后传了过来,听得我头皮直发麻。我咽了口唾沫,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慢地从我身后踱到了我的身边,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轻蔑。他轻哼了一声,道:
“你倒是大方。你不后悔?你真的什么都不要,就这么离开?你舍得?”
“同样的话,你到底要我重复几遍啊?我说了,我不后悔。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这里没有我的家,除了老爸,没有我爱的家人,就算有那些死了也带不走的东西还有什么意思?这里已经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老爸一旦百年归老,我是更没有理由再留下来。
我自然就要离开的,而且我都想好了该怎么离开,甚至都不用你们母子俩操心,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和你抢什么。你们想要的股权、经营权,如果你能拿,全都拿去,我才不稀罕。”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将自己的目光定在前面的墙壁上,还是不敢直视他,心里只想着快点结束这样令人紧张的谈话。但我却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哪句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无比,他用力的扯起了我的手腕,不顾我呼痛不已,一把将我拽到他的身前,恶狠狠的瞪着我,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倒真是绝情啊!回来不到三个小时,就连怎么离开都已经想好了,你今天打扮成这样,是成心的吧,是不是就在为怎么离开打得伏笔啊?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离开,可以这么大方的把中天送给我呢?”
“不用谢,就当是我们周家把以前欠你们的统统还给你们好了。从今往后,我们各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我做我的小市民,你做你的大老板,各自男婚女嫁,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的手被他捏得痛极,他从来就以这样欺负我为乐,更以见到我的眼泪为他的人生一大乐事。可是,就算我在体力上敌不过你,我也不会就这样屈服的!我在心里默默呐喊着,强迫自己梗着脖子,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同样瞪着他的眼睛,毫不示弱的、倔强的朝他大声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还清?怎么还清?你们周家拿什么还?你以为你这样就算还清了?”
“为什么还不了?为什么还不清?我爸的一条命,中天集团几十亿的资产,难道还不够还你们何家么?当年我爸就算真的做错了什么,不管他是抢了你们何家的生意也好,害了你爸为此自杀也好,可他用了后面的二十多年来倾力弥补,真心为自己的过错忏悔。
他那样真心的照顾你们母子,一心一意的培养你,完全就是准备要你接他的班,成为中天的主宰,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把中天留给我。过去那么多年,你自己都有亲身体会的,难道你都忘记了?
他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好,你是不是忘记了,从小到大,我们两个吵架、打架,无论是谁起的头,最后什么错都是我的,什么样的惩罚都是我受的,你哪里吃过一点苦?我爸对你妈呵护备至,当她如珠如宝,让你们衣食无忧,又哪里对不起你们了?
做人要讲良心,要凭公道,你们自己扪心自问,我爸这二十多年到底偿还你们何家的够不够?根本就是绰绰有余,绰绰有余!”
我终于忍不住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愤恨,嘶声力竭的朝他大喊着,我想要挣脱他的桎梏,甚至想甩开他的手给他一个耳光,让他也知道我心里的痛。但是,他的力气比我大,而且,我知道,我的这番话,已经成功的激起了他的怒气。盛怒之下的他,力大无穷,他满脸怒容的瞪着我,恨得几乎要捏断了我的手腕,这样的力量,远不是我一个弱女子可以挣脱的。
所以,我只能使出最后的办法,一偏头,用力的去咬他那只紧紧攥着我的手,趁他吃痛松手的那一刻,我不停的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踢他的小腿骨,情绪失控的我,就像一个泼妇一样的在他眼前撒泼,踢打,撕扯,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愤怒,还有当年得知真相后延续在心底的痛意,都在这一刻,难以遏制的爆发出来。
“你以为这样就够了么?你以为他做这些补救就能弥合我和我妈心头的创伤么?那只会让我们更加的觉得他很恶心,他很无耻!我们从心底里厌恶他,恨他,你以为你爸他给我们好吃好喝的,就算是在为自己赎罪么?我实话告诉你,我们都巴不得他早点死!早点下地狱!他就算现在立刻死了,也已经赚到了,多活了这么多年,比我爸多活了二十多年!做坏事的人就该死!应该死的人是他,是他!你以为你爸做的那些事情就能抵偿一条人命么?你告诉我,你回答我!!!”
何绍群用力的将近乎疯狂的我抵在墙上,他的四肢死死地按住了我的手脚,我不停的挣扎,他就不停的压制。他在我的头顶上狂怒着朝我吼着这些话,吼出了他隐忍多年的恨意。这一刻,他再不是那个在大众面前总是儒雅温文的,道貌岸然的何绍群,而是一个脱去了伪装面具,心里藏着复仇恨意的何绍群。
房间里尽是我们俩气喘吁吁的粗喘声,血液流动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哗哗的叫嚣着,让我的头脑、神志逐渐的昏狂。我听了他朝我吼出的话,心痛的几乎要裂成一片片碎片。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才能这样理直气壮的朝我吼,对我叫。
就算当年我亲口答应了老爸的要求,也为此隐忍死守了整整八年,但是现在,我不想再死守这个秘密了,不想了!不值得,太不值得了!我不想让老爸连牺牲的意义都被人扭曲!我要说出来,我要告诉他听,我要让他知道,他的这些自以为是的恨,完全都是错的!错的!
“我爸已经用自己的命抵你爸的命了,你还想怎样?!”
“废话!这怎么会一样!一个是生老病死,一个是非正常死亡,完全不同的方式,怎么可能一样!”
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的流着,我为老爸心疼,为他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而心痛。我泣不成声的大哭着,靠在墙壁上眯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让我痛,让我为老爸心痛的痛不欲生,那么,我也要让他尝尝痛得滋味,我要让他知道,痛!
我的手脚都被他压制着,无法动弹,唯一剩下可以用来让他痛的,就只有我的嘴了。喘息间,我禁不住恶向胆边生,踮起脚,一抬头,充满恨意的张口咬住了何绍群的下巴,用力的、死死的咬着。我很满意的听见了他吃痛的闷哼声,可我还是不愿意就此松口。直到我从自己的牙缝间尝到了鲜血的铁腥味,这才稍减恨意的松开了口。
我张口吐掉口中的鲜血,象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一样,任凭齿间充斥着他的鲜血和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怒极,抬手就要一巴掌打下来。我狠狠的一甩头,冷笑着看着他,抬起脸,朝着他的巴掌迎了上去,轻蔑的道:
“你打,你打,我自己送上来给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