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身体是婆婆自己的,她的身体在过去几年之中出了什么样的状况,我想,最清楚的人,只有她自己。既然已经是晚期,那么婆婆未必不是一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得了肺癌,只是她不愿意告诉你,怕你担心,怕你伤心难过,所以,自己一个人承担了这个结果。
她的苦心与决定,是一个母亲都会有,都会做的。不然,为什么过去你每每说要接她来与我们同住,或是说要去普陀山看望她,她都会断然拒绝呢?难道她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么?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以前我们不明白她的用心,现在想来,这才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所以,你不需要过分责怪自己,只需要理解婆婆的这份良苦用心,然后,我们为人子女的,就该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这才是目前最关键的。”
何绍群安静的听我说完这番话,不禁抬起一直痛苦的半低着的头,转过脸看我,眼睛里隐隐地闪动着泪光,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我知道,他一定是听懂了我的话,听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所以,接着,我很郑重的对他说:
“这次去,不管婆婆的态度怎样,你就是绑,也要把婆婆带回上海。虽然当地的医生说婆婆最多只能再活半年,但我们可以把她送到上海最好的医治癌症的医院去,让最好的大夫替她诊治,请大夫给她用最好的药,不管是中医的还是西医的,不管要花多少钱,只要能让婆婆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那就是我们的胜利!我会每天去医院看她,照顾她。你安心去接婆婆,我在这里为你打典好一切等你们回来。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太担心,命运这个东西是很神奇的,而且,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有奇迹发生,你相信我!”
“望晴……你,我妈她……”
何绍群的脸上写满了动容与感谢,还有几分激动与难以置信。他的手一下子覆住了我的双手,原本冰凉的手已经有了些微的暖意。他的话说得很不完整,但是我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于是,我对他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温言道:
“不管她对我如何,我终究是要感谢她。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你。我很感谢她生了你,感谢她把你带到我的生活里,感谢她让我得到了一个好丈夫,感谢她让我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庭。撇开那些恩恩怨怨,光是为这些原因,我就该好好的照顾她,服侍她,送她一直走到人生的终点。”
“谢谢,谢谢……”
何绍群握着我的手,嘴里吐出的字眼全是这个词,眼睛里隐忍多时的泪,终于潸然而下。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未到伤心时。男人也是人,所蕴藏的感情未必就比女人少。当男人们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时,为什么不能痛快的哭一场呢?难道非要打落牙齿活血吞,隐忍着满眶的泪水到睚眦尽裂,忍得千辛万苦,才算是真男人,真汉子?为人生中之大哀而落泪的男人就不是男人,就是懦弱之人了么?这样的观点,我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所以,当何绍群有些机械而木讷的在我面前,不断的重复着那两个字眼,当他默默落泪,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之时,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安静的起身,站在他的身前,将他揽到了我的胸前,抱紧了他的肩膀,温柔的轻抚着他的背,任由他紧紧的环抱着我的腰,埋首在我的怀中肆意的流泪。
我轻吻着他的发,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正在被他温热的眼泪逐渐打湿,心,也仿佛被他的泪水温润的软成了一滩水。在不久的将来,我和他,都要成为父母双亡的孩子了。我们都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互相依偎在一起,互相温暖,互相慰藉,互相扶持着走完人生的,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我们是夫妻,是除了亲生父母之外,在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亲密的人。所以,越是在这种生离死别的艰难时刻,我更能深刻的感受到我与何绍群将在今后的人生岁月里相濡以沫的那种深厚情意。于是,我低下头,在何绍群的耳边轻轻的低语道:
“绍群,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将来,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一直一直……”
☆、第 79 章
何绍群把婆婆接回上海治疗,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我本以为他们应该很快回来,毕竟病情不等人。却不料还是耽误了这么久。以我对婆婆的了解,其实也不用多问什么,我可以想见,风尘仆仆赶回去的何绍群在婆婆那里一定碰了钉子,恐怕磨破了嘴皮子,动足了脑筋,花了不少功夫之后,这才终于劝服了婆婆,不负众望的将她带回了上海。
接到何绍群的电话通知,我立刻赶去了医院,在路上,经过一家小花店的时候,出于探病礼节上的礼貌,还特意买了一束康乃馨配满天星。这种花品的搭配,在母亲节到来的时候,是花店里销量最好的花类,而此刻,探望病重的长辈,用这样的花束,应该也是很应景的。
她是我丈夫的母亲,是我的继母,也是我的婆婆,说起来,等同于我的“母亲”。康乃馨,是孩子向母亲表达内心感谢的最好花品,最佳代言。不过,希望她看见我送她的这束花,不会以为我是故意在讽刺她。
走在去医院的路上,看着离那幢医院住院部大楼越来越近,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来自全国各地看病的人,已经逐渐的充斥于附近的大小马路。与此同时,看着那些脸上写满了期待与未知迷茫的病人与家属,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深深的感慨。
在上海,可以医治癌症的医院与病房,虽然不多,也不是没有,但医治癌症最好的医院与最好的病房,才真是凤毛麟角。婆婆的住院手续,我托了人找了关系才搞定,实在是来之不易。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亲自办了这件事情,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在我们身边,每天都有那么多身患绝症的人急需得到医院的救治,有那么多殷殷期待治疗的病人无奈而痛苦的在等待中虚耗了最佳的救治时机,只因为医疗床位的紧张、医生人手的不足、治疗条件的不到位、没钱没关系……
说来终究有些惭愧和内疚,为了办理婆婆的入院手续,我用了非正常手段介入,并且很快就得到了一个最好的床位。我知道,这,就是靠着金钱与人际关系的巨大力量。但,无疑挤掉了一个苦苦排队等候多时的、没有钱也没有关系走后门的病患。为此,他又或者是她,不得不再继续苦等几个月,也许更长的时间,直到有新的空床位腾出来。
可能这个等待的病人,无法等到自己入住医院的时刻便已然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病入膏肓。我明知如此做的确不甚厚道,但,为了婆婆,为了何绍群,我只能狠心的破坏应该遵循的规则,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那天办好入院手续之后,我立刻又去找了婆婆未来的主治医师与护士长。一进门,凭着介绍人曾经的描述,两眼一瞄,直接就对号入座,找准了人。我们招呼打得异常亲切,从他们的反应上看,估计也早就被提前知会过了。所以,几番看似热络的寒暄之后,我非常轻松的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了家庭住址。当然说起来是老朋友一般的热情相邀,但,实则,我们双方都清楚,那一切不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
几分钟前,我还不认识这些人,但几分钟后,我却已经能与他们聊得天南海北,投缘的好似十多年未见的老友。不是我有自来熟的本事,也不是他们真的有那么多话与我聊,为的不过是各取所需之下的互相利用。
在医院里,我是不会愚蠢到直接将厚厚的红包送到他们的手中,在商界也混迹了许多年,那些商场上惯用的送礼技巧,我也是烂熟于心的。如何能既隐讳又完满的将礼品送出,达到双方满意的结果,我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在这里轻易的收下任何谢礼。一来医院有明文规定,二来当然是等候更为丰厚的感谢送到门上。我是谁?中天的“皇太女”,大集团老板的“姐姐”,出手从小就阔绰,生活向来奢靡,所以,他们应该也能预感的到,我的谢礼,必然不菲。
几天之后,为表我的诚意,我特意在大卫的陪同下,亲自登门拜访了他们的家,同时送上的,还有一封相当厚重的谢礼。从他们接下那份厚礼时脸上受宠若惊的反应上看,我知道,婆婆在她生命的最后岁月里,将走得很顺畅,少受许多罪,会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也许那将会是比亲生儿子何绍群能做到的更为周到体贴的照顾。
一切,当然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钱,当下,大过天!有钱人,得享一切服务与便利,受到来自各处的照顾,办事之时所到之处,多为笑脸相迎。而没钱的人,能得到什么?那些结果已经不用我再一一列举。
笑贫而不笑娼,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社会风气。只有想到这点,我才会庆幸自己生在大富之家,才会在心里少些歉疚之心。不然,我又如何能将生病的亲人及时送医救治?钱,是好东西,它的确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它,又是万万不能的。这样的矛盾,实在是个无法说清的哲学问题,恐怕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来得更难。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来到了婆婆住的住院部楼下。这幢楼的周围环境很清幽,闹中取静,没有嘈杂的汽车声与人声。进入大楼,出了电梯,走在病房廊上,依然很安静,没有一般住院大楼走道里来往的人声,因为这里不是普通病房区,质优而价贵,根本不是一般病患家庭可以承受的起的高级病房区,当然人少,当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