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剑——”
  “大大大大大侠!饶命!!”跪着的不停给前者磕头,惹得其余孩童哄堂大笑。
  李若生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握着铁铲往地上用力一杵,高声吼:“黄小虎!说过多少次!不许到这里打扰阎大哥!”
  今日里黄小虎却像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管李若生怎么怒吼,就当没听见,隔着篱笆做尽鬼脸。
  李若生被怄得气血上涌,当下扔了铁铲就要往外冲,却突然从后被人抓住手腕。
  “你想去做什么?”
  李若生见那双紫玉般的眼一瞬不瞬望着自己,当下就结巴了:“我、我去揍他们一顿!叫他们以后再乱说话!小屁孩,不打不成器!”
  “不必——”阎怀景将李若生往身后一带,扬袖对外一挥,只见院外的梧桐老树像活了般抖动起来,干枯树枝吱嘎作响,如妖物倾巢出动,须臾将那群男童吓得面色惨白,抱成一团簌簌发抖。
  “还不走!”阎怀景哑着嗓子冲他们一吼,他们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若生被阎怀景抓得手腕发麻,红着脸不敢看他,吱唔道:“那些都是孩子话,阎大哥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什么话?说我是阎罗之子?”阎怀景轻笑了一声,“你挺身而出维护我,是因为觉得我在乎?是怕我受伤?”
  李若生猛地抬头,对上男子深邃的眼。
  青鬼面具虽丑陋狰狞,却怎么也掩不了他眼中纯净透亮的光芒。
  “阎某自有阎某的活法,旁人如何看我,与我又有何干?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知道了吗?”
  阎怀景说得虽然不客气,李若生却隐约捕捉到转身时他眼中的浅笑。
  北风扬起男子鬓边的银发,露出清减亦不失刚毅的下颌线条,李若生看了好半天,才低低答了个“是”, 憋得连脖子根都热了,小跑几步赶上前面的人。
  一到入夜,阎怀景就咳个不停,他先吃了些蒸好的熏雁肉,才将李若生送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阎怀景咳了咳,问:“你这个鬼丫头胆子不是一般大。就算你不信我是阎罗之子,就不怕我像传言里说的,因为沾了鬼气,所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地病成这样吗?”
  一句话说长了,气就捣腾不过来,阎怀景又是一阵猛咳。
  李若生踌躇片刻,羞涩上前帮他拍背:“我听福安堂的俞伯说过,阎大哥不过是幼时患过寒症,一到冬日旧疾就会复发,才不是什么鬼气不鬼气的。”
  “你连我是什么病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想做什么?嗯?”
  李若生红着脸退了半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阎怀景皱眉:“什么没有?”
  “我不是怪人!我真的是因为崇拜阎大哥才来求艺的!真心崇拜,跟男女之情无关的!”
  一口热茶从阎怀景嘴里喷了出来,他被李若生的不打自招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若生还不明白自己已经了暴露来意,傻乎乎嘟哝:“怎么喝了两天药还不见好转呢?是不是因为熏雁快吃完了?要不然我明天再入山去打几只好了。”
  “……以前不知是谁放在我家门前的熏雁,都是你送的?”
  听阎怀景发问,李若生才觉出自己说漏了嘴:“啊,是,也、也不是。”
  “什么是不是。是你不是你?”
  李若生硬着头皮道:“以前我还不认识阎大哥,当面送太过冒昧,才只好留在阎大哥家门口……”
  “……那你可知,送雁是什么意思?”阎怀景半眯着眼睛,冲李若生抬了抬下巴。
  “还有意思?俞伯说阎大哥的寒症要用雁肉做药引,因为集市上有没得卖的,我才上山打了来。”李若生眨了眨睛,歪着头,“有什么意思?”
  男人的大掌一把盖在少女越凑越近的脸上,将她推远了些:“不明白就算了。”
  “要不明天我去找俞伯,问问是不是要换副方子吃?”
  李若生想,阎怀景既然不喜在冰雪天出门,自己帮忙跑跑腿也无可厚非。
  “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你去。”听上去,那声音已经沉了几分。
  李若生被眼下的生硬弄得有些局促,尽管没有继续追问,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
  来到阎家有几日了,白天阎怀景安排李若生打扫院子,空闲了亦会好心教她识别草药,如此一来时间竟快得不够用。
  到了晚上,阎怀景坐在桌前写手札,李若生就搬个凳子在他对面坐下,拖着下巴将对面的男人看来看去。
  “你看我做什么?”
  “我一直在想呐,阎大哥面具下面长什么样子?”
  “三只眼睛两个鼻子。可满意了?”阎怀景扔了本册子给李若生,“无聊的话就看这个,你连止血草和迷魂籽都分不清,还谈什么去野外捉鬼。”
  李若生“噢”了一声赶忙接过,才发现原来阎怀景撰写的《异志》不止一本。如果一页是一个案子的话,他捉鬼的经历也未免太丰富了吧!
  越想越挫败,李若生有些愁眉苦脸:“其实我想干这行,都是因为爹,我爹也曾是捉鬼师。”
  李爹曾是方圆百里名噪一时的捉鬼师,在李若生七岁那年,于一次出任时不幸受到重创,被人救回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我并不是一心想给爹报仇才干这行的,只是觉得……如果能成为真正的捉鬼师,就能明白爹当年冒着生命危险也想守护的东西了。”
  “看不出来,鬼丫头还挺有志气。”阎怀景吹了吹还潮着的书页,柔声道,“我这一身本事,都是我娘教的。”
  “阎大哥的娘……这么厉害?比阎大哥还要厉害?!”
  “那是自然。我娘是族里的巫祝大人,娘她……算了,不说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阎怀景顿了顿,又道,“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总想着捉鬼捉鬼的,就算是鬼,也有好坏之分,总不能以偏概全,见了谁都打打杀杀吧?”
  “诶?鬼也有好的?”
  阎怀景很肯定:“自然,世间万物,皆有两面。”
  “阎大哥见过?怎么个好法儿呢?”
  阎怀景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少女单纯无垢的笑容此刻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刺眼,继而伸手敲了敲桌子,沉声反问:“问这么多做什么?你看到哪里了?怎么才看这么一点?”
  李若生被阎怀景的严厉吓了一大跳,赶紧埋头苦读,半晌见他并非真的生气,才又感叹:“阎大哥,你千万不要觉得我突然找上门很奇怪喔。我之前说仰慕你都是真的,其实以前……我们见过的。”
  一年之前,李若生刚满十六岁,她从供着父亲牌位的祠堂里请出了家传的桃木宝剑,不顾徐氏激烈反对,踏上捉鬼师的道路。
  第一笔生意在镇上王员外家。
  富家内院妻妾爱争斗,偶尔弄出人命也不奇怪,谁料这次出事的小妾八字全阴,被推入水井溺死那日又偏逢朔月,冤死后化成厉鬼,不得超生,扰得王府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初生牛犊不怕虎,李若生信心满满应了下来。
  王府后院清场后她催动道法,逼亡魂显身,一人一鬼就在月下斗了起来。
  李若生拳脚虽然利落,毕竟手生,又怎能抵抗妖化了的厉鬼?
  浓密发丝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涌来,先是缠住了李若生一双手脚,然后是腰身,最后连她的口鼻都封了起来。
  就在李若生以为自己即将被女鬼拖入水井丧命之时,安详低沉的颂咒声悄然响起。
  柔和金光由远至近,万丈光芒之中,那个人以天人之姿走入她的视野。
  自那后,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他,不管传言里将他说得如何阴戾,如何可怕,她都不信,因为她知道,她更亲眼见过,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温柔和强大。
  “我记得这事。我以为当时救下的是王府的丫鬟,原来是你这个不要命的鬼丫头。”
  李若生红着脸将二人初遇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紧张得出了一手心的汗。
  这夜里二人说了不少话,更因为提及家人,李若生有些想徐氏,便表示想明日白天想回家一趟。
  阎怀景接过话茬:“嗯。你在我这里呆了这么多天了,回家看看也好。但是这一回去,你还有把握能出得来?”
  李若生很犹豫。
  “那这样吧。”阎怀景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你给母亲写一封家书报个平安,就说你在附近城镇有些事,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李若生怔然之际,阎怀景已经将舔好墨的笔送到她手上:“怎么样?会写字么?”
  指尖的触感和温度让她如梦初醒,李若生赶紧坐直了身子,答:“会,会会!简单的还是会的。”
  在阎怀景近距离的打量下,李若生写了封有史以来最难看的家书,看得阎怀景直摇头:“算了算了,别重写了,就这样吧,再写下去我这里的纸都要被你用完了。”
  李若生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呐。那明天找谁送去呢?”
  “你上次说你认识俞伯对吧?明天我去福安堂拿药,就托俞伯找个伙计跑趟腿。不妨事。”
  “那我跟你一道去!反正我很久没见过俞伯了。”
  阎怀景若有所思看了李若生一眼:“家中雁肉用完了,明日白天你去山里打点回来。”言下之意,是不用她陪同去福安堂。
  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回来了,李若生莫名觉得心慌意乱,面上却乔装无事。
  最一开始,的确是她强行要留在阎家,为什么几日过去,她反而有种被软禁了的感觉?
  李若生用生平最快速度上山猎了雁,扔回家后,马不停蹄往福安堂赶。
  当她气喘吁吁跑到时,正好看到阎怀景和俞伯在外堂说话。盖因“鬼子”造访,福安堂外堂空无一人,二人交谈的声音顺利传到李若生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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