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任的新官拉拢旧人,扶植新人,经理发现纪曦性格温和,做事稳妥,便跳过销售主管,把难打交道的商场一个一个的交给她去软磨硬泡,货品、赠品也优先分给她负责的专柜。慢慢的,销售业绩最差的商场有了转机,纪曦的奖金也跟着涨了。几次例会下来,她从销售助理升成了销售主管。尽管她还是没有拿到任何一个商场大门口主通道的黄金位置;和另外两位主管相比,她也还是地盘最小,实力最弱的,可是纪曦已经知足了,吃苦、受累、赔笑脸、受委屈,都算值得了。
  或许,真的有世事无常,风水轮转这回事。
  小安的大名是安在庭,纪曦的学长,在学校里就追过纪曦,人老实,感情也谈得老实巴交,直到他毕业留京,成了公务员,才要求纪曦把自己领回去给丈母娘审核。汪雁兮喜欢这个小伙子,方方面面都满意。
  那天,他告辞的时候,一家人把他送到门口,纪晗笑眯眯地说了一声,姐夫再见。
  这声“姐夫”,把纪曦和安在庭的关系彻底敲定了。
  小安宠纪曦,一家人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女朋友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总是烧了热宝让她抱着,再把她的脚夹在腿底下唔着,有时候觉得不够,还攥着她冰凉的脚又揉又捏。纪曦怕痒,笑得缩成一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又没力气推开他,就伏在安在庭胸口脸红红地求饶,根本不理会纪晗的笑骂,“我还未成年呐!”
  转眼,纪曦嫁人了,夫妻恩爱,日子和美。纪晗进了大学,有朝一日,要和父亲一样留校任教,教书育人。汪雁兮理所当然地想着,这是她生命里的峰回路转,苦日子大概都熬过去了。
  风水轮转,世事无常。这回事,真的有。
  纪曦脸上,初为人母的祥和还没褪去。丈夫小安就倒在单位的楼道里。等到有人发现他,叫来999的急救车时,心电图早就是一条直线了,大夫说是心梗。他就那么死了,前后只是几分钟的事儿,几乎没有挣扎就放弃了,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纪曦接到电话,赶过去,面对的就是抢救室里一具冰冷的尸体和大夫、护士几张面无表情的脸。
  又一次,她认定,医院是个最没人情味儿的地方!
  回到家,保姆已经哄得安然睡着了。安然,他才十个月大,望过去就只是床上一块小小的凸起。纪曦怔怔地看着儿子,无声地掉着眼泪,似乎昨天他们才给宝宝取了这么个寓意深刻的名字,安在庭还跟她说,“瞧他妈妈长得多水灵,这小屁孩儿怎么就不屈不挠地随了他爹了。”
  那个笑容憨憨的小安,那个帮她暖手暖脚的小安,那个抱着儿子唱歌、讲故事的小安,那个总是问丈母娘能不能给做顿他家乡米粉吃的小安,都不在了。
  “没事的,过去了……无论怎么样,妈妈都不会放弃你,连想都不会想。老天就只留给我这么一个安慰。”
  没了儿子,婆家想要孙子,一心要把安然接走,说是纪曦再嫁也方便些。
  安然姓安,一辈子姓安,永远都不会变,这是纪曦的骨肉,也是纪曦的寄托,她得靠这个小小的生命把那些丢失的力量一点一点重新注入自己的身体。她可以对婆家做出最大的让步,却不可能让儿子离开母亲。辞退了保姆,她把孩子送回娘家,房子退了租,眼睛都没眨一下地把全部存款汇走了。安在庭还有个弟弟,靠这笔钱娶媳妇绰绰有余。老两口随时可以过来看孙子,逢年过节她也会带着儿子去看望公婆。婆家暂时被安抚住了,自己的家彻彻底底地散了。
  纪曦搬回了娘家。
  纪家只有两室一厅,纪曦出嫁前姐妹俩同住一间,重新回到娘家,纪晗把屋子腾给了姐姐和外甥。汪雁兮在自己的屋里打了个隔断,把小女儿的床搬到里间。纪晗还没毕业,大都住在学校,有空就回家看看,说个笑话哄哄姐姐,吃一顿妈妈做的饭。她常常会想,老天不是保佑傻孩子么,小时候,姐姐总以为这个世界就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长大了,她也永远看不见别人笑里藏着的那把刀,可为什么老天这么对她?纪晗抱起安然,他小小软软地贴在自己的胸口,心里突然就升出一种豪迈,那种感觉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如今,多少也算是一种团圆,咱们带着他好好过吧。这个家,再也经不起失去的感觉了。
  (二)陌路
  “妈,我这月工资到账了吧?”纪晗背着包在门口换鞋,冲着厨房里喊了一句。
  “我今儿去查查。”
  “走了啊,汪老板,一会儿别忘了把咱屋门关上。”不等母亲答话,纪晗起身出门,匆匆去赶地铁。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家,或者说不是因为钱,纪晗不会选择进启华工作,她更愿意像父亲一样当一辈子教书先生。
  在公司里,最难的就是人际关系,太低调没法引人注目,太谄媚显得过于浅薄。吸久了办公室里沉闷的空气,纪晗最先掌握的就是靠表情、语气助词以及各种符号来拉近与对方的距离。一句话要是不以那一连串讨好的小尾巴结束,她会觉得不安心。
  “嗯,好,麻烦你再核对一次,辛苦哈,谢谢~~~”。
  一天天的,纪晗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学着掩去身上的棱角,学着对同事和上司八面玲珑。
  人一旦入了江湖,尔虞我诈、你争我夺,或多或少都被磨圆了,说得好听是识时务,说得难听叫没骨气。可是,江湖上,比的不只是谁活得好,也比谁活得老。这锅粥,你熬得久,你就赢。
  除了干好分内的活,纪晗还当了顶头主管赵哲的私人助理,就连咖啡外卖,加班订餐,也都是她在跑腿。赵哲倒也觉理所当然,初进公司的小职员,位置要摆正,何况每每指派任务还都是用的和颜悦色的祈使句。
  赵哲看着纪晗交上来的报表说,“小纪,做得挺好,我等下拿过去让总监签字,辛苦你了。”末了,她拍了拍纪晗的背,以示关心。
  纪晗很谦虚地说,“都得赵姐您最后把关呢。”
  赵哲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夸纪晗很懂得处理同事之间的关系。总之,她对这姑娘的评价是人聪明,能吃苦,不爱说三道四,特别有眼力价,知道领导缺使唤丫头。
  日子久了,有人给纪晗打抱不平,哪怕是跟关系最好的出纳邢海燕,她也只是笑笑,“燕子,赵姐人挺好的,愿意教我东西。反正我事儿也不多,举手之劳。”
  不是纪晗防着邢海燕,而是燕子不怎么知道防备别人。这样的姑娘一心澄澈只见阳光,从眼底到发梢都透着明媚。纪晗也怀念那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感觉,可是她不敢让话柄落在别人手里,传一手就变成“纪晗说”了。
  念叨的自然也有,比如资历仅次于赵哲的彭雨,“拍赵姐有什么用呀,长能耐拍总监去!”
  三十多岁的赵哲,苦大仇深地熬上来,可是因为学历,再升一级希望渺茫。启华这样的公司,包括旗下的各个分支,面子上的功课还是要做足的,不管c什么o,只要到了c-level,海归背景是个不成文的考量。公司里有这样的先例,人回到国内,在启华融资干了一年半,立刻从c座跳到b座,成了管理层。同在财务部,赵哲仕途上的头号劲敌就是在新加坡工作过一年半的彭雨,两个人彼此都是见面一脸笑,脚下使袢子。整个启华动力,无人不知。
  纪晗入职的薪金并不低,再加上母亲的退休金,她的兼职费,一家四口过平常生活不成问题。就只是……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纪晗觉得头疼,一闭眼就是一片兵慌马乱。
  已经很久没给自己添置过什么了,对那些好像也提不起兴趣了,现在的她就只爱一样东西——钱。
  纪晗吃的省,用的省,除了勒自己,她想不到别的办法,难道真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她当不成救世主,可是,她是姐姐的稻草、浮木。
  公司里要求穿正装,刚进启华的时候,她拿第一笔工资给自己添了两件质地、剪裁都算不错的黑西装。这两件衣服一年到头都能穿。余下的,就仰仗万能的淘宝了,几件三十块钱的宽大白t恤搭在西装里,仗着瘦高腿长,黑灰烟管裤配上平底鞋,平到好像芭蕾舞鞋。一般人没勇气这么穿的,不招摇,可是隐隐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比起花枝招展,不知所云地披挂了一身,纪晗一身黑白灰反倒显得面目清晰,让人过目不忘。五分容貌,三分才情,再加两分清瘦,公司里,女同事看她,男同事更看她,从来没穿过短裙、黑丝,却有人在她身后吹起了口哨。
  邢海燕说:“我要有你这腿,天天短裙伺候。”
  纪晗说:“冷,我还穿着秋裤呢。”
  “你也打扮打扮,别老这么素着,容易未老先衰。”
  “等我迎来第二春的。”
  “刘三姐那会儿就知道唱了,‘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自己得贴上去,要不你这辈子都没第二春了。”
  “我目前的诉求就停留在朴素的物质阶段。”纪晗说得没精打采。
  “就凭苦自己,你那梦想成不了真。”
  “谁说的?农奴也有翻身的那一天。”纪晗笑着,心想只要贪念还在一天,就盼不来翻身的那一天。自己也算是读书人,身披清高的甲胄,却被步步紧逼的现实搞得不伦不类。
  那还是她跟邢海燕刚熟起来的时候,纪晗跟燕子表决心:“我每月攒点儿,争取到退休的时候给我外甥攒够一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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