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是她还是生生忍住,就好像一个在漫天冰雪中快要冻僵的人终于发现一处散发着温暖的木屋,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屋子里的热气已经扑面而来诱惑着她继续走进去,可是她还是咬着牙关上了门,转身走进雪里。
那不知尽头的雪地里,还可能有欢迎自己栖身的木屋吗?阮乔不确定。她唯一知道的是,选择离开安阳是她自己选的,是他必须选的,她不能让原本在木屋中的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来到雪地里和自己一块等死。
活该。
阮乔低声咒骂一句,是自己活该!这么伟大做什么?自私一次,牢牢的抓住那救命稻草一次不行么?可那是安阳,是那个天真如孩童,一心向着自己的安阳。她不能这么自私,她不能“霸”着这样一块无暇的玉,然后担惊受怕哪天掉进臭水沟里去。阮育的债还的破绽百出,一想到再有一次陈彪事件,而安阳被牵涉其中,阮乔就不寒而栗。
不能拖他下水,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活着,没有资格让安阳也淌进来。
思绪如凌乱的麻搅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家门口。阮乔下了车,将摩托车熄灭,抬眼看了看乌黑的楼房,心中暗自疑惑,难道这只小狗不在家?不可能,上次的事情之后,连叫他出去买个菜都紧张的要死,生怕自己把他丢了。
阮乔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进了屋子。屋子里果然没有开灯,阮乔眯着眼睛摸到了开关,按下去,眼前一下子亮起来,还未等她看清楚,只听见礼花爆炸的声音。
“恭喜阿乔!贺喜阿乔!”
阮育头顶满是彩带,一张脸笑得开了花,阮白竟然也弯着眼睛站在旁边鼓掌。
“乔,恭喜你。”
“两个人发什么疯?喂!把地上收拾干净。”
阮乔皱着眉头被阮育按到沙发上,腿上立马被摆上一只手提电脑,“这个哪来的?你该不回去偷了吧!”
“你敢不敢再把我想的龌龊一点。”阮育翻个白眼,“借的,明天一早还得还呢。先别说这个,你看看。”
顺着阮育的手,屏幕上是一则打开的通知邮件:阮乔小姐,恭喜你通过a—line国际服装集团的设计师资格审核。请于3月1号前往本公司进行笔试……。a—line设计部。
☆、第十五章
“这是怎么回事?”阮乔转头看向一脸笑意的阮育。
“你通过资格审核了,a—line公司。”阮育从口袋里拿出早上看过的宣传单递给阮乔,“阿乔,你可走运了。原本可没有那么容易报名,听说那个公司换了个新的本部长,从国外学了一套什么新的理念,这才放宽了招收资格。”
阮乔看也没看,随手把那张宣传单丢进垃圾桶,起身合上笔记本,“我不会去。”
“为什么?这是多好的机会。你难道想在那个修理厂待一辈子吗?”阮育不解的看着她。
“修理厂我辞了。”阮乔面无表情的说,脑子里却一遍遍闪过安阳愣愣的伸着手等待自己拥抱的场景,那场景如此凄凉,阮乔几乎忍不住现在就回去修理厂。
“那是为什么?”阮育愈加不解。
阮乔从小就喜欢画画,小学开始就上各种绘画班,到了高中,她的绘画技术几乎能和专业的绘画专业学生媲美,所有人都看好她能够上一个最好的设计大学。
“我不画了。也不会画了。”阮乔讥讽一笑,转身进了房间。
房门发出“砰”的一声,整个屋子静了下来。
阮乔背抵着门,睁着眼睛看着一室的黑暗。
画板,画笔,色彩,阴影,笔触。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些无忧无虑翻阅着设计书本的日子,那些执着的搜索设计灵感的瞬间,那些随意倾泻的五彩缤纷的梦想。早就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回来了。
阮乔伸手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房间里一下子亮起来。将右手举到眼前,这只拿画笔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拿起了板头,沾满了机油,三不五时的被锋利的零件刮的遍体凌伤,手掌上满满都是茧。
难看死了。
阮乔恼怒的狠狠握住拳头。感觉指甲深深嵌进手心里,心头的疼痛这才稍稍好一点。
没有资格拿起画笔了。没有热情一头扎进艺术的世界了。
阮乔深吸一口气,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鬼使神差的从笔筒里拿出一只铅笔,就着桌子上的白纸俯下身。
拿着笔的手有些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勾勒不出。白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笔芯点出一个黑点,煞是惹眼的出现在眼前,仿佛是一张嘲笑阮乔的嘴。
“滚!”
阮乔起身一把扫掉桌上的纸笔,心里好像被人强塞了一只搅拌机,整颗心被冷冰冰的刀锋交割的鲜血淋漓,可是那机器的声音却依旧轰隆隆的响在胸口,震得她整个人颤抖起来。
真的画不出来了。
夜深了,整个房子寂静的可怕。阮乔坐在楼顶的小露台上,身后只有一只颤悠悠的灯泡,凄凉的发着黄褐色的光。难得的夜里没有风,阮乔把腿垂在空中,脚下空空的,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眼前不远处还有一些三三两两的灯光,漆黑的天空没有一颗星,只余一片孤寂的黑。
身边稀稀疏疏一阵,肩上顿时一阵温软,阮乔别过脸看去,身上已经盖了一件衣服,阮白静静的坐下来看着前方。
他的侧脸很美,刀削似的立体。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身后灯光的投映下,在眼睛下方形成一排淡淡的阴影。
“给我画一张,怎么样?”阮白依旧没有回头,淡淡的笑噙在嘴角,眼睛亮亮的看着远处。
“画什么。”
“就画你现在看到的。”
“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我。”阮白突然转头靠近正愣愣看着自己侧脸的阮乔,脸上的笑还未散去,仿佛一坛浓郁的,不小心开封的酒,“就画我。”
阮乔一怔,此刻的阮白背着光,全然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依稀看见有光从他身后四散出来,阮乔漠然的摇摇头,“我看不见你。”
阮白低笑一声,轻轻抓住阮乔的手附在自己的脸上,“用感觉就可以。”
指腹传来阮白皮肤的温度,暖暖的,有些灼热,和阮白靠的这么近感觉怪极了,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在他抓着自己手的那一刻就该一把抽出来,然后还他一脚,要踢得狠狠的,那才像自己。可是,手好像不受控制了,再怎么样想要抽出来还是没有办法。
额头,眉骨,眉毛,眼睛,鼻梁,然后是,嘴唇。
阮乔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手下软软糯糯的,是阮白的嘴唇。
“我画不出来。”阮乔慌忙收回手,把脸转向一边,被他握过的手火一样的烧起来,那触感居然像跗骨之蛆,深深刻进脑海里,一遍一遍搅动着阮乔的心。
“还没感受好?那么再来一次。”阮白作势要去抓阮乔的手。
“不是。”阮乔低着头,“我不会画了,忘了怎么画。我甚至不会拿笔了。”
阮乔的语气很淡,却饱含着说不尽的无奈和心痛。
“乔,我不是来说服你的,我只是想跟你说,你的画真的画得很好。特别是今天阮育拿去审核的那一副。”
“什么?”阮乔豁然睁大眼睛。
不可能,当初决定放弃大学放弃绘画的时候,自己不是把所有的画都一狠心丢进垃圾桶了吗?还记得那个时候,躲在拐角处的自己,红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垃圾车把那些画运走,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垃圾桶孤零零的在街角。当时的感觉无法形容,只是觉得前路一片漆黑,周身冷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副紫罗兰。还记得吗?这么大。”阮白皱着眉头回忆,比着手,随即笑起来,“那件衣服很美,虽然我不懂画,可是能让人感觉那不是一件简单的作品。”
阮乔的心漏了一拍。
她当然知道那幅画。那是当年参加全国高中服装设计联赛时的参赛作品,获得当年的金奖,也因此被一所顶尖的设计大学破格优先录取。
那是一件淡紫色的长裙,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利落的线条却不失柔美,仿佛是开在大自然中没有雕饰的紫罗兰,从构思到动笔再到无数次的修改,阮乔几乎把全部心思扑在上面,整整细细画了一个半月才完成。
“能告诉我为什么叫紫罗兰吗?”
阮乔的肩膀猛然一颤,嘴角冷下来,几乎是用僵硬的声音回答:“阮育没有告诉你?”
阮白摇摇头,阮育神神秘秘的却难得的严肃正经不愿意说出来。看着阮乔复杂的神情,阮白突然心头一怔,慌忙摆摆手:“没关系,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是那个女人喜欢的花。”阮乔闭上眼睛,深锁的眉头浓的化不开,双手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衣角,声音却没有一丝波动,“那个女人喜欢紫色,也喜欢紫罗兰。一年四季,只要条件允许她都要穿着这个颜色的衣服。她总是说紫罗兰和她最般配,一样喜爱冷凉的气候,受不得一点燥热。印象中只要一打开她的衣橱,漫天遍野的都是紫色。小时候很傻,还以为只要是紫色就是那个女人,有时候走在大街上,看见穿着紫色衣服的人,也不管男女都会跑过去叫妈…。”
声音戛然而止,阮乔慌忙咬紧嘴唇,回忆像被硬生生拉断的胶卷,眼前的映像始料不及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久没有亲口说出那两个字了?刚刚那一瞬间,那一声几乎都已经在嘴边了,却还是没能利落的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