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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追了七八里路,慕天华突然扬声道:“大家停步,不要再追了!”
  展平一口恶气憋得太久,正杀得起性,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还是停了下来:“为什么不追了?”
  慕天华遥指前方:“这下去就是落雁峡的谷口,若他们事先埋伏在那里,我们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灭。”
  展平忍不住大笑:“慕将军,您老真是北燕人的克星啊。”
  慕天华看了他一眼,爽朗地笑道:“说甚么,我这个老头子有这么不吉利吗?”
  慕、天、华。
  颐狼抬起头:眼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划,主帅只是玩味一笑,说不出喜怒,抬手将行军的地图卷起。
  慕容骁衣袖轻拂,淡淡道:“叫哈尔穆进来。”
  外面立刻有亲兵领着自缚双臂的哈尔穆走进军帐,跪倒在桌前。
  慕容骁站起身,走到哈尔穆面前,语调还是平平:“昨日便说过,若是败了,你北燕第一勇士的名号也该换人了。”
  哈尔穆挺直背脊,大声道:“将军何需让颐狼先锋传令撤兵,若是败了,我甘愿死在马下!”
  慕容骁淡淡地哦了一声,又道:“两军交战,主帅死于阵前,会给士气带来多大影响?你的命丢了不要紧,那其他将士呢,要他们和你一块陪葬?!”他眼神凌厉,铮的一声抽出颐狼身前的长刀,抵在哈尔穆颈上:“不过输了一次,就连命都不要了,这样说来,我们北燕大军干脆全部自尽算了。”
  哈尔穆抬起头,怒目注视着主帅。
  只见刀光一闪,慕容骁削断了对方双臂上的绳索,将长刀递还给颐狼,旋身在桌后坐下。
  哈尔穆一怔,随即脸上涨得通红:“将军?”
  “输一次又如何,输百次千次又如何?只消赢了最后一次就好。我们虽然一路顺遂打到这里,只要南楚还有一口气在,就不算胜了。”慕容骁语气一顿,“副将哈尔穆听令!”
  哈尔穆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在。”
  “明日,你继续领兵出战,便是败了也给我留着脑袋回来复命!是不是要军法处置,本帅自有计较。”
  哈尔穆欲言又止,迟疑了一阵还是大声道:“末将尊令!”
  颐狼看着哈尔穆离开军帐,方才开口:“将军要诱敌出谷,不如派末将去。哈尔穆有勇无谋,肯定不是慕天华的对手。”
  慕容骁微微一笑,眉目俊美:“做戏时似假还真,我们便真的败给南楚看,偶尔输几次,也不会碍到大局。”他拿起一旁的小刀,将烧焦的灯芯削去一截,淡淡道:“我在南都的时候,也同慕天华照面过,他纵然已经认不出我来,其风采却不减当年。曾有那么一次,我在校场上练剑,他只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指点出我剑法中的破绽。哈尔穆的弱点已经被他抓在手里,我怎么能把手下的副将都送去让他看穿了?”
  颐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摊开行军地图,一点落雁峡的入口:“若能将他们引到这里来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干脆就埋伏在外面。何况,这哈尔穆自恃北燕第一勇士,空有一身武力,有勇无谋,几次三番质疑本帅号令,再下去军威何在?多让慕天华教训他几次,也好教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
  落日余晖,烧得天际火红一片。
  绛华踮起脚看着,忍不住道:“这里的落日真好看。”裴洛站在她身后,伸臂揽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黑发之上:“唔,如果以后要留在这里,再不回南都了又怎样?”
  绛华微微偏过头看他,那张夕阳映照下的俊颜消瘦了不少,连下巴都尖削起来,可是眼眸却愈加明亮:“我听说秦公子的爹娘以前就一起驻守北关的。”
  裴洛微微失笑,抬手刮着她的鼻尖:“你想学他们啊。秦夫人是位女中豪杰没错,但有时候比男人还像男人,你确定要像她那样?”
  绛华想象了一下,说:“那很好啊。”
  裴洛用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低声自语:“……与其期待某个笨蛋去改,还不如自己迁就,时候长了大概就习惯了。”
  绛华抬脚往后一踩。
  裴洛眼疾手快,立刻抬手一挡:“啧,你还来真的。”
  绛华看着他向着自己笑的样子,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看不见了,会有多寂寞。如果有一天他们要分开了,她会不会想念?
  裴洛看见她神色不对,不由道:“你刚才想到什么了?”
  她是花精,花精的一辈子可以千百年不灭。而裴洛却是凡人,百年已是太多。剩下的日子,她该如何?
  这样的念头,她原来不会思及,就是因为见了太多战场上的生离死别、残酷反复,才由不得她不想。
  绛华微微一笑:“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南都。”
  “等到我们打赢了北燕人罢,应该用不了太久。”裴洛站在那里看她,身后是一片残阳如血。
  之后几日,慕容骁麾下的副将哈尔穆都前来叫阵,结果次次都是一败涂地,最后撤兵回营。开始几次,南楚将士还会为久违的胜利而振奋,到了后来也渐渐提不起劲头来。
  幽云关灰白的城头下,一队人马由远及近,领头的那人一身墨色铠甲,正是哈尔穆。
  “怎么又是他?难道北燕没人了吗?”林未颜以手扶额,几乎哀叹出声:现在整日介看这个傻大个每天都来输一阵,然后逃回去,第二天再卷土重来,实在越看越像某种打不死的爬虫。
  只见哈尔穆纵马到了城下,大声高喊:“慕天华,我昨日败得不服,你出来!我们再来打过!”
  傅徽叹了口气,很是同情地看着慕天华:“慕兄,又要劳烦你赶一次人了。”
  展平咧嘴笑道:“慕将军,我们这次将哈尔穆活捉过来可好?也好杀一杀北燕人的气焰。”慕天华微微一笑。两人下了城楼,领兵出城。
  林未颜撑着城垛,意态悠闲地看着城下厮杀,还不到一炷香功夫,哈尔穆长刀脱手,掉头拍马就逃,不由凉飕飕地说了一句:“慕伯伯当真厉害,这个傻大个连二十招都走不下来了,却还越挫越勇。”他直起身,忽见傅徽眼神凌厉地看向自己,吓了一跳:“傅、傅帅?”
  傅徽神色严峻,在林未颜肩上一推,又看向裴洛和秦拓:“你们下去点三千骑兵,即刻追上去,一定要快!”
  三人得了军令,立刻奔下城楼去召集人手。
  傅徽来回踱了一趟,眼角微跳,又向着裴潇和凌镇予道:“你们也跟去增援,切记切记,千万不要出差池!”
  十里窄道过半,北燕人早已被杀得四处逃散,溃不成军。
  窄道两侧依山,绿荫遮蔽,杂草丛生,地面还留着隐隐血迹。慕天华一抬手,身后骑兵都跟着勒马缓行。
  周遭寂静,惟有杂乱的马蹄声在山道回响。
  □战马似乎对这样的寂静有些许不安,打着响鼻,蹭着马蹄,几欲掉头。
  慕天华顺了顺马鬃,拨转马头,厉声道:“不要再追过去,立刻回转!”话音刚落,只听两旁草丛响动,战马嘶鸣,一排轻甲骑绕到前方,旗帜鲜明,却是北燕淡紫色的王旗。
  慕天华扬声道:“大家不要乱了阵脚,跟着我一路杀回去!”他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副将展平也跟随在身侧。忽听风声呼啸,刮得脸庞刺痛,身侧的人一声惨叫,格外凄厉。慕天华偏过头一看,只觉气血翻涌,瞋目欲裂:展平的胸前正插着一支长长的羽箭,从后背透出,鲜血淋漓。
  前方一人勒马伫足于北燕轻甲骑之前,银甲耀眼,手执长弓,还维持着放箭的姿势。
  慕天华闭了闭眼,竭力平顺气息:“燕、骁……”现在最要紧的是将手下的骑兵安全带回,愤然出手无疑是不明智。
  慕容骁低下身,将长弓挂在鞍边,竟纵马狂奔而来,看势头是冲着敌方主将去的。慕天华握紧长枪,也策马疾奔。两人策马错身而过,手中兵刃发出一声清响,几乎响彻整个山道,火光迸射。
  慕天华不待向前冲的势头减弱,便急勒马缰,调转马头一枪刺去。这一枪用了全力,隐约有石破天惊之势。慕容骁终是慢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拨转马头,听到身侧风响,只能微微向后倾身。殷红的鲜血飞溅出来,映着手上锃亮长枪,显得异常凄恻。慕天华一击得手,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口气,眼前突然发黑。
  眼前日头西斜,残阳似血,慕容骁缓缓抬首,胸前插着的枪头几乎全部没入,而他的长枪也已经脱手,另一头正刺入慕天华的小腹。
  慕天华看见他抬起头的一瞬间,眼中如同映着清冷秋意,嘴角微动,却是、挑起一丝清淡的笑。
  耳边风萧马嘶,就此静止。
  英雄无泪(4)
  秦拓裴洛他们赶到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面:慕天华手执长枪,刺穿慕容骁胸前银甲,而他自己的小腹上也插着一支长枪,无疑是慕容骁的。两边的将士都震惊地看着,无人动弹。
  日已西沉,天边泛起一片血红,如同铁衣之上的鲜血。
  秦拓嘴唇微颤,那一句到口的话语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却见慕容骁先动了,蓦得抓住胸口的长枪,猛地拔了出来,鲜血喷涌,几乎染红了身上的银甲。他抓住枪头,回手一送,枪柄正击在慕天华的咽喉。
  慕天华气息一滞,被一股大力带得后仰。头上的盔甲掉落,露出底下灰白的发丝,在夕阳晚风中猎猎而舞。
  这一瞬间仿佛被定格在那里。
  慕容骁纵马上前,低下身拔出靴上的短刀。
  但见青锋一闪,温热的鲜血溅起。
  他身子微晃,呕出一口鲜血,突然仰头长啸,有如龙吟,却殊无半分得意之情。长啸未竭,渐渐变成一阵张狂大笑,笑声凄厉,好似带着哭腔。
  天边的残阳渐渐淡去,山间晚风凉冷,轻柔吹拂而过。
  慕容骁笑声渐止,抬手捂住伤口,径自调转马头,策马而去。轻甲骑队也跟随他身后,不久就消失于山道的尽头。
  秦拓跳下马背,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扑倒在地,小心地伸出手去,将姨夫仍圆睁着的眼合上。他眼中泛红,银牙紧咬,一声不出,把那支插在对方小腹上的长枪拔了出来。
  裴洛走到他身边,口中苦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征战沙场半辈子的长者正躺在地上,身首分离,灰白的发丝散落在一片鲜血中。秦拓撕下一幅衣摆,将姨夫的头颅放在上面,缓缓地包好,然后将老人的躯体抱起,小心地放在马背上。
  裴洛走到副将展平的尸首前,低下身将人扛在肩头,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
  裴潇和凌镇予从远处领兵赶来,看见这一幕,动了动唇,然后缓缓低下了头。
  傅徽神色沉静,手中的火把点着了干柴,火舌吞吐,柴火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火势慢慢吞没了柴堆上面的尸体。
  不知是谁先领头的,渐渐的,整个军营响起了南楚的殇歌。
  秦拓跪在地上,慢慢地用手捡起姨夫的骨灰,再小心地装进一只缺了口的青瓷瓶中。突然肩上一沉,只见傅徽在身边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徵行,你听我们南楚的军中殇歌。”他在膝上打着拍子,跟着其他将士一起低低唱道:“……试问谁,劈开战殇化江山,问千古鸿图霸业,英雄无泪。看今朝,朝天阙。长河月圆,洒酒祭天,埋骨他乡为雄魂。可曾忆,谁人傲笑群雄间,待马蹄踏遍河山,一场清秋。”
  “这支殇歌是我南楚的太祖皇帝所做,他在一场战事中失去心爱的孩子。那句‘埋骨他乡为雄魂’是后人改的。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亲人、朋友埋骨他乡。太祖皇帝在年老的时候,回忆往昔,曾说‘斯人往矣,无悲,终聚首’。你姨夫虽是去了,却是战死在沙场之上,暂且相别,数十年后,我们大家还会在另外一个地方聚首。”傅徽看着他,淡淡开口。
  秦拓手上一顿,咬牙道:“傅帅……”
  傅徽站起身,抬手按在他的肩头:“英雄无泪。可是无泪的,又怎么称得上真正的英雄?”他转过身,衣甲轻响,渐渐走远了。
  秦拓伏在手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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