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漩涡(上)
周梦然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不能说是吓得,也不能说是麻木,只是想不出来动一动的理由,也想不出来动一动的目的。
应该是欣赏尽兴了,钱贵这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梦然冷静了一下,鼓足了勇气问道,你怎么才能放过我?
钱贵笑笑,说道,你知道。
周梦然突然间感觉自己崩溃了。这些人都不是人哪,自己一个农村来的小姑娘,何苦又何能跟他们斗呢?周梦然近乎哀求地说,钱老板,我服了您了,求您放过我吧,放过我身边的人吧。我这么一个农村里来的村姑,您就是瞧上我,我还怕配不上您呢。求求您,放了我们吧。
说完,周梦然深深地鞠了一躬。
钱贵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站起来抄着手踱了几步,走到周梦然跟前,问道,你知道过去皇帝皇宫里有佳丽三千,为什么他还会去调戏宰相的老婆吗?
周梦然摇了摇头。
钱贵又问道,那你说宰相的老婆会比皇帝的妃子们漂亮吗?
周梦然不知所云,又摇了摇头。
钱贵盯着周梦然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皇帝只是让宰相和天下人知道,这天下是我的,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没有人可以拒绝。明白吗?
周梦然突然感到一股火气撞上了额头。她狠狠地盯着钱贵,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做梦!有本事你就弄死我。想做我,你等我死了吧!
痛痛快快地说完,周梦然挺起胸膛来慢步走出办公室。本来以为钱贵会气得大呼小叫的,都出了门了,才听到他冷笑了两声。
走出龙都中心的大门,被明晃晃的太阳一晒,才知道又犯了冲动。藏在二十多公里以外的北郊都被他们找到,还能往哪里藏?本来还存在着一丝幻想,刚刚看过他们的铁血纪律以后,周梦然彻底放弃了这些幻想。这绝对是一群恶魔,如果不是钱贵心怀更卑鄙的目的,恐怕现在躺在医院里的就是自己了。
周梦然忽然感觉很困,回到家里倒头便睡,而且几分钟就睡着了。就像一个囚犯结束了逃亡生涯,唯一能做的就是睡觉了。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还想再睡却饥肠辘辘,无奈爬起来找东西吃。客厅里电视开着灯却不开,龚珏一个人在看电视。周梦然一点也不奇怪,这两个人一个猪一个乌鸦,谁也不比谁白了。
龚珏跟周梦然打了个招呼,问道,我看你最近睡觉睡得太多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周梦然不答反问,渺渺呢?
龚珏说,喝多了,在里屋睡。
周梦然伸手把灯打开,冰箱里桌子上那一堆零食里找吃的,挑来挑去挑了包薯片。
龚珏一直笑眯眯地斜眼溜着周梦然。龚珏对自己的微笑是颇为自得的,虽然不能像香港影星梁朝伟先生那样一笑倾江湖吧,但也足以牵动姑娘们的痒神经。这个招数在歌厅舞厅里久试不爽,可惜如此高档次的微笑周梦然却不屑一顾。她根本就没看到。
见周梦然拿着薯片要回房,龚珏赶紧招呼一声,小梦,过来坐,咱们聊聊。
周梦然说,我们有什么好聊的?有话你跟渺渺说吧。
龚珏说道,怎么能够?生意,工作,家庭,唱歌跳舞,能聊的东西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少爷多才多艺,七十二行哪一行不懂那么一点?
周梦然哼了一声,说,我对那些不感兴趣。说着转身要回房。
龚珏赶忙伸手拉了一把,周梦然一瞪眼,又赶紧放开了。龚珏急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对渺渺,是怎么想的吗?
周梦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然而俩人很久相对无语。龚珏张了几次嘴也只是出了长气,只管将手中的遥控器按了又按。电视机飞快地转换着画面,最后停在某卫视的《鹿鼎记》上。剧里,韦小宝正咧着一张大嘴对着陈珂肉麻地笑。
龚珏转过脸来问道,你看《鹿鼎记》吗?
周梦然点了点头。
龚珏说道,其实我就像韦小宝。
周梦然扑哧笑了,说道,你倒有些自知之明,不学无术的流氓一个。
龚珏板了脸说道,过分了啊,怎么能叫流氓呢?这叫博爱。
周梦然不屑地冷笑了两声。半年了,周梦然从未见过龚珏正而八经的样子,何时看见他都是咧着一张大嘴露出那一口整洁的牙齿。这口牙齿对于五官并不出众身材更谈不上高大威猛的龚珏来说可能是唯一诱人的本钱――不但整齐光洁,而且从中蹦出来的字眼总是哄得女人心花怒放的。但周梦然总看不顺眼,觉得龚珏的牙齿一张一合的就像一头长胡子的老山羊在反刍,肚子里的货并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点有营养的东西,何必不厌其烦地嚼?反而这会儿板了脸,倒让周梦然觉着顺眼些。
龚珏又说,你看韦小宝,只要好看的女人他便见一个爱一个,可他妈的他懂什么叫爱吗!就像那个阿珂,他都敢把她迷*喽。你说他一个从妓院里混大的小瘪三,连他妈的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能知道什么是爱吗?但他生来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所以他也要去追――求。不客气地说,就像我一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我十八岁就结婚了。为什么?因为结婚五个月我儿子就出世了。嘿嘿,我今年才三十多岁,可我儿子都读初中了,龙城里好多比我大的朋友还都没结婚呢。
看了看周梦然的表情,没看到什么反响,龚珏无奈继续说道,小梦,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我对女人很负责任,遗憾的是法律只准许我负一次责任。要在阿拉伯就好了,我可以多负些责任的。”
周梦然撇了撇嘴说道,美的你!你也不怕累死。我说龚大少爷,你罗里罗唆索到底想说些什么呀?
龚珏点一支烟吸上,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渺渺已经够好了,两年来给渺渺买了多少东西我都记不清了。就说去年冬天,我本来准备给我老婆买件皮大衣的,结婚十几年了她还没有一件像样的皮大衣,可最后这件皮大衣还是穿在了渺渺身上。我还能怎样呢!
周梦然问道,你是不是以为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最重要的?
龚珏点点头,说,当然。
可是我认为,周梦然说,对于渺渺这不能说明什么。而对于你,这只能说明你的钱还不够多。
龚珏难为情地笑了,说道,我最喜欢你这人这一点,说话直来直去,而且从来没有一句好听的。
粉红色的壁灯给卧室洒满了温馨,渺渺大字形趴在床上,忽然睁开了眼。渺渺每次从醉梦中醒来都恨自己这差强人意的酒量,否则自己岂能一错再错?又怎么会和这个又可爱又可恨的龚珏绑在一起?
渺渺突然醒来并非心有灵犀,而是尿憋醒的。能把多余的酒控制在腹中不泄的,叫酒仙;能把多余的话藏在心里不顺嘴流淌的,叫做雅士;二者结合在一起就可以称之为圣人了。渺渺什么都不是。爬起来正要下床,却听见客厅里周梦然和龚珏正在窃窃私语,便又侧身躺下,夹住尿侧耳聆听。
当初渺渺是狠了一百次心才下了歌厅,之后又发了两百个誓言只坐台不出台的。只可惜,第一天她就碰上了龚珏。龚珏和他的一群酒鬼朋友们来玩耍,三言两语就把渺渺挤兑得端起了酒杯,两杯之后渺渺就忘了自己是谁。渺渺陪的本来是龚珏的死党郑建国,谁知中途他被老婆的十几个传呼调走了。天知道要不是他老婆突然间灵性大发,渺渺的命运今天会怎样。文人雅士饮酒为助兴,泼皮小人喝酒为乱性,让龚珏抓住这样的机会他岂肯放过,一个频频劝,一个拼命灌,不多时渺渺已经找不见了北,迷迷糊糊被龚珏塞进了面包车。一觉醒来,渺渺就已经一丝不挂地和龚珏躺在一张床上了。虽然把龚珏咬得鲜血淋漓,但从那一天开始,渺渺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龚珏。
这时,龚珏跟周梦然说,我承认我没有什么文化,别说当年,就是现在我也不懂什么爱情,我只知道喜欢谁就对谁好。
渺渺知道在说自己,高兴得直想扑到龚珏怀里咬他一口。
龚珏又说,可我毕竟有老婆,十几年来她默默地在家里给我侍候爹娘抚养孩子,除了没什么感情可以说没什么大错,我怎么能说换就换了呢?况且渺渺又是这种情况,你也很清楚,其实她情况跟我一样,不同的也就是她是个女人罢了。
渺渺心里一凉,一肚子的尿便要流出来,急忙翻身找拖鞋,却看见了床头放着的脸盆,不仅心头又一热。这就是龚珏,别瞧他流氓一个,体贴和关怀却是无微不至。渺渺悄悄溜下床,做贼一样慢慢蹲在盆上慢慢地尿,生怕弄出来一丝声响。脸盆是龚珏准备给她吐的,没想到她当了便盆。在自己怀里摸爬滚打了一年多的男人正在一吐心声,这机会岂容错过?渺渺凝住心神往下细听。
我想她跟你不一样,周梦然说道,你老婆是个女人,会做女人该做的一切;而渺渺的男人已经不能算是个男人了。你知道吗?几天前钱贵从这个家里示威之后,渺渺和周梦然摊了牌,讲了她从家里跑出来的原因和经过。
龚珏嘿嘿一笑说,我当然知道。
如果有足够的理由,周梦然说道,我担保,渺渺会离开那个男人的,但她需要有个男人跟她一起去面对。你懂吗?
龚珏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渺渺终于尿完了,轻轻松松地爬上床,继续聆听两个关心自己的人谈论自己。这是一种享受。自己最好的朋友正在向自己中意的男人祈求什么,而这恰恰是自己最想得到的。
不是我听不懂,龚珏说道,我只是不想懂。
渺渺心里一颤,更把耳朵贴近了门缝,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周梦然没搭腔,吃着薯片等着他说。
龚珏继续说道,你都看见了,她把那死胖子都弄到家里的床上来了,你说她值得我这么做吗?
周梦然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这是她的不对。可是你如果不原谅她你回来干什么?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们这叫什么。
龚珏笑笑说,星伴侣吧,我们应该是互相需要。我跟她做着很爽,她跟我也是。
周梦然皱起了眉头,说,如果你说这些你们自己关起门来去说吧,我没兴趣听。
龚珏说道,但是你说我们这样能长久吗?
周梦然马上跟着问了一句,是啊,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啊?
龚珏说道,我们早晚会分开。
我的天,渺渺暗暗叫了一声,双手抱住头钻进被子里,屁股高高撅起,像被众人围打的猪。
龚珏继续说,说实话,我跟我老婆真的没什么感情,我们离婚是迟早的事。我是要找个好女人跟我一起过,但是要贤淑一点的,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不喜欢太风骚的。龚珏转过脸来看着周梦然,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明说了吧。我喜欢你。
周梦然呸了他一声,有些啼笑皆非。自己这是怎么啦,不收拾也不打扮,说话不大声走路不扭屁股,穿衣服连块肉都不露,跟古董似的,怎么还是躲不过流氓的眼睛?
龚珏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跟渺渺在一起就是为了能看到你。就算我跟渺渺睡觉的时候我也是想着你的。你才值得我去上刀山,下火海,甚至跟老婆离婚。小梦,你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吗?
渺渺要疯了,死死地捂住耳朵,一个字也不想再听。
说着说着,龚珏忽然一把拉住了周梦然的手,往怀里就拽。
周梦然懵了,条件反射一般甩开龚珏的手,喝道,你胡说的什么呀你!好好的说着人话怎么又说开鬼话了。
龚珏上来又抓,周梦然就赶紧躲,到底把周梦然惹恼了,把手里的薯片往桌子上一摔,骂道,你个臭流氓,再闹我喊渺渺啦!
龚珏嘻皮笑脸地说,她凭个啥管我?她算个啥?一句话没讲完,另一半吞了回去。
渺渺一脸的泪痕,端个脸盆站在房门口,冷笑着说,说啊。继续说啊。是吗?我啥也不算是吗?
事到如今,龚珏只有硬着头皮说,是,本来就啥都不算。
渺渺傻笑了两声,把手一扬,一盆尿悉数倒在了龚珏身上。
龚珏抹一把脸上的尿水,一脚将渺渺踢倒在地,骂骂咧咧地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哗啦哗啦洗开了澡。
渺渺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把周梦然晾在一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洗完澡龚珏竟赤着身子走了出来,周梦然又羞又恼,骂了一声“下流”,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龚珏回房间穿了衣服出来,瞪着还在狂笑的渺渺骂道:“你他妈还敢笑,有你后悔的时候。”说完摔上门一阵风一样走了。
渺渺索性躺到了地上,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了,转而就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