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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为何无花会同这些事牵扯在一起,以及,当日船上他为何会为我洗手做斋菜——清傲高洁如无花,自然绝不可能是悖逆不孝之人,而这残忍恶毒,诡秘血腥的风格,岂非正是石观音所独有?我终于若有所悟,当日无花费劲心思所做的那清澈寡淡,滋味几如白水的斋菜,唇畔那一抹特别的笑意,那抹现在想来,正是洞明而透彻的笑意,岂非已经提前暗示了,我与他之间镜花水月,必然成空的结局?
如此说来,他对一点红所做的也就可以理解了。当一个人一生中所有的信念都在一瞬间轰然倒塌时,在那种遽然深入骨髓的痛苦下,无论做出多么疯狂,多么不可思议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只可惜一点红成了他那一次失控的唯一一个受害者。
只可惜我似乎已经悟的太晚。但眼看无花携着南宫即将踏水而去,我顾不上身畔那位叶姑娘的拉扯……甚至都顾不上刚刚无花显示出来的那种强绝的剑法带来的巨大威慑,下意识的就跟了上去,但是当他真的回头问我时,我却反倒忽然迟疑了——为他这一刻显现出来的那种强绝凌人的气势。
我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的成熟的男人,所以即便已经打算要接受无花的感情,也仍旧不准备屈居下方,但是无花在这一瞬间忽然展现出来的那种气势却立刻让我犹豫了——不论手段多么高明,我也实在没有信心,能够让这样的无花真正的享受到这份感情带给他的愉悦……毕竟,有些事对他来说,即便强自隐忍,也必定会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所以落进水里的时候,我也毫无怨言——尤其是当我清楚的看到无花动手前嘴角的那抹好像自嘲一般的笑意时……不管是谁,伤害了别人感情,都是应该受到惩罚的,楚留香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如此一来,我反倒更觉得愧疚了,甚至比我过去告诉任何一个女孩子自己终究不可能为一个女人留下时都更加的感到愧疚——别人或许不知,但我与无花相处这么多时日,且又曾送过他一颗珍珠,聪明如无花,他自然不会不明白我的水性究竟如何……想不到直到此刻,他都对我始终手下留情。
无花的用情之深,相对于我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了他为父报仇的计划,甚至枉顾朋友之义,却亲手害的他在武林中身败名裂……想到这里,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若不遭报应,简直是太过没有天理。只是,我想要等着他来报复我时,无花却已经身入大漠,一去杳然了。
所以,当得知蓉儿她们被黑珍珠挟持到大漠里的时候,我除了紧张担忧之外,心底居然还隐隐生出了一丝喜悦——我有种感觉,此去大漠,必定能与无花重逢……而若没有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即使是像我这么厚的脸皮,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大沙漠里,我果然重又见到了无花。当然,他并不是以本来面目和我相见的——像无花那样的人,不论心底有着多么深刻的感情,也必定不会全然的坦露于人前。可若非是为了来见我,我也实在想象不到,还能有什么理由能够让石观音的长子放弃舒适优渥的环境,远远的跑到龟兹王这里来寄人篱下?……无花他本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其实无花并不难辨认,哪怕是我对易容术一无所知也一样——他对我的态度,总带着一种仿佛特别的熟稔,更遑论在举手投足间,他也总是从不掩饰某些习惯的动作。而且,我也总有一种感觉,无花对我确实与旁人不同——就好像包养的那件事。
……若非如此,为何他只对我说,却从不对别人说起?当今之世,男子相恋毕竟仍属惊世骇俗,他正扮演着一个不久前才刚刚被人陷害过的落魄剑客,却居然如此没有戒心,就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谈笑说起……聪明冷静如无花,会犯下这等错误,若非他潜意识中想要让我认出他来,那就必定是重逢之下,极度的喜悦已经让他失去了冷静了。不过,那个养男人……说起来,我既没见过无花真的养什么人,而且我也完全不觉得无花会把南宫看成男人……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这其实是无花在试探我。
而且接下来的事也证明了,无花的确是在试探着我——不论是在帐篷顶上刻意接近制造破绽让我识破他的身份,还是在石观音的帐篷中毫不犹豫的脱下我的衣服,他似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试探着我的底线……而更糟糕的是,我竟然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更一点也不想要拒绝……
而后,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站在一片废墟之上,我才忽然想通——或许这只是因为我在心里很明白,身为他的朋友,甚至是知己,却阻止了他为父报仇,还害的他在武林中身败名裂,甚至最后还可谓是亲手害死了他的母亲……如此深仇,即便是大义灭亲,这对任何人来说也都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更遑论这其中还有着来自知己的背叛,可他却仍然能表现的毫无异状的同我相处……这究竟需要多么深的感情才能做到……
所有人都以为无花已经死了,但是我却总有种感觉,他并没有死,而且一定会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只是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在无花走后,为什么又自己跑去把石观音留下的那些财物都挖了出来。而看着这些几乎铺满了一地的金砖,我忽然好像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无花一直以贪财的形象示人,但这满地被弃之如敝履的财物却又清楚的告诉了所有人,这是个多么可笑的错误……无花生性高傲,但越是这样的人,心里有了痛苦时往往也就更加的痛苦,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真正的把些许财物给看在眼里……像他这样的人却偏偏以贪财来自污,岂非也是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痛苦?
最终,石观音留下的那些金砖被我统统捐给了少林寺,为佛祖重塑金身……我并没有用无花的名义——以无花的性情,他也一定不屑于如此,但我也并没有隐瞒这些金砖的来历,因为我仍旧想让他知道,这些金砖,我已经留给了他最为眷念的师门——这并不难猜,无花能够去杀任慈报仇,却偏偏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对付少林,对付天峰大师,可想而知,天峰大师在他的人生中,对无花的造就一定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而这些金砖能够留给少林,想来无花知道后也必定会感到欣慰……我觉得,做了这件事,我终于能够坦然去接受他的感情了。我忽然觉得,当日无花为我所做的那顿斋菜,那种返璞归真的清淡滋味,似乎也早就预示了我与他历尽千帆之后,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一个空白的,新的开始。
虽然相比别人或许是好了许多,只可惜我终究还是个俗人,当日菜中所蕴的禅意灵机,无花的一番深情挚意,我始终悟的还是太少……
楚留香番外(四)
自从石观音死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了关于妙僧无花的消息,就好像当日那个月下舟上,风采绝俗的少年僧人真的已经随着那堆碎石瓦砾从此如风消逝于人间了一般。武林中永远有新的高手崛起,而人们总是最善于遗忘的,红颜一朝成枯骨,那美貌绝世却又诡秘狠毒的石观音就好像忽然被从所有人的记忆中给抹去了一样,被绝口不提——现在江湖上名声最盛,也最可怕的女人已经只有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了。
按理说,石观音之事一了,我与无花之间就该彻底的恩断义绝……就算我不这么想,恐怕无花也已经把我恨到了骨子里,日日不忘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完全可以想象的到,我这一辈子,只怕都很难再如昔日一般同无花两人谈笑风生,心意相通了,可一想到印象中那张清绝如玉,仿佛永远都带着春风拂面般的微笑的面孔上染上了一缕薄怒的样子,我就会有种再做些什么的冲动……哪怕自己也知道,楚留香若是聪明些,就该先远远的避开一段时日——时间能冲淡很多东西,却也能让某些感情变得更加的深邃刻骨。
只是无花不在的日子,我却总觉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不见了那风采绝俗的少年僧人优雅的身影,如今,不止杯中香醇的美酒没了滋味,就连眼底衣香鬓影巧笑嫣然的佳人也仿佛黯然失色……即使心底隐隐的感觉,无花不可能真的就那么死了,但是他的自此杳然无信却让我始终有点放心不下——如今我与他说不定已是天各一方,可像无花那样一个风雅入骨的人物,若是不得与一个知心解语的风流雅逸之人朝夕相处,却偏偏只能对着些木头冰块一样的无味之人,岂非太过寂寞。
若是老姬在,只怕又要说我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可是,或许只有我才知道,像无花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不论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也不论他究竟有多么寂寞,也一定不会肯对任何人说的……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的心思一样。只是,楚留香虽然一向都只对年轻的女孩子怜香惜玉,但是无花到底是不同的,不论是他的生母石观音,南宫灵,或者是一点红,这世上,或许只有一个楚留香是真正了解他,真正能够明白他深深隐藏在心底的那些心意的。
更何况,像无花那样的人物,必定任何人都不忍心让他如此寂寞……可我这时候却偏偏没法子去安慰这种寂寞。我忽然有些后悔——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拒绝的?
忽然间忍不住想起了当日将金砖送至少林时的情况。要将石观音谷中那几乎铺了满地的金砖运到少林寺去当然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管是从大沙漠里运出来,还是要千里迢迢的送到少林寺去都一样不容易……哪怕负责运送的这个人是楚留香也一样。看着地面上深深的车辙,我就开始有些担忧起来,江湖中有眼力的人物数不胜数,在这么惊人的一笔财富面前,就算是原本笨些的,也会一下子变得聪明起来的。而楚留香这个名字在武林中的名声哪怕是同吃人的鬼神画上等号,但是金钱的魅力却往往能让许多人都变得充满勇气,变得不畏鬼神。
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到,这一路上会有多么大的麻烦,但是,为少林尽一份心力,这终究是无花的心愿。
不过,我原本所更加担忧的事却并没有发生——沙漠之王的手下们果然都是些真正的好汉,即便已经亲眼见过了那满地的金光,从大沙漠到少林的这一路上,地上留下的那些车辙的痕迹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倒当真让我佩服的很。只是,到了少林的时候,这最大的麻烦终究还是来了。
因为某些原因,之前我一直未曾真正到过少林寺,但是到了这里,望着少林寺宏伟肃穆的山门,以及山前迎客的僧人……那朴素的僧袍,对比一下之前见到的无花的吃穿用度所居所处,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无花的师傅天峰大师明明那么器重他,却仍没有选择他做少林掌门了——以无花那种重义轻财,简直视钱财如粪土的性子,若只是个普通僧人,自然可称得上大德高僧,但若是做了少林的方丈,却只怕几十年内佛祖都不太可能重塑金身了。而且,即便是要为佛祖重塑金身,我总隐隐的有种感觉,无花似乎是那种倾向于以自身为佛祖的……
我从未想过要以真正的身份入少林——自从我的某位艺高人胆大的同行冒着楚留香的名字,半夜在少林的罗汉阵中被打的骨断筋折之后。不过还好,在江湖上,盗帅楚留香一直都被传的很神秘,而且我这次特地选的白天——没有了无花,少林寺里自然是再没人能够一眼就认得出我来,只是,不管是什么人,想要带着这么几大车被遮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入少林,都很难不引人注意,更何况,我还并未易容。
不过,当车队被知客僧拦下,我表示是来供奉佛祖,并且不得不对着那知客僧悄悄掀起车上遮着金砖的一块布角时,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就好像是我忽然变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般……不,应该说,就好像当日那位薛衣人前辈第一次看到我时的目光一样。
这么多的金砖,知客僧自然是做不了主,于是,天峰大师终于出现了。
虽然此事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位天峰大师,但是看上去,自从无花出事后,这位赫赫有名的高僧看上去似乎须眉更加白了,人也仿佛清减了些,只一双仍旧洞彻清明的眼睛定定的望着我。他口中虽然一言未发,但是目光中却似有深意,仿佛已然看穿了我的身份,让我忽然间,不由的有些心虚——任是谁前不久才拒绝了别人的爱徒,这会却还敢出现在对方面前……就连我自己也忍不住要佩服自己的胆量了。
天峰大师毫无意外的认出了我,只是,当他揭破了我的身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