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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行了,摆了酒小翔子的学费就不够了。我看到展翔垂下去的、含泪的眼睛,他说三嫂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大姑笑了笑说:“别讲那么长远的事儿!现在快给你的侄子取个名字吧!咱家里就你文化水平最高,取个像样子、有文化一点的名字!”
展翔说已经想好了,就叫凌宵。
大姑连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还真是好听,还和翎羿重音呢!一听就知道是亲戚。妈妈也说凌宵好,又姓展,是个好名儿哩。大姑说那就叫凌宵了!又晃着怀中的婴儿说:“快点学会叫叔叔喽,名字可是叔叔取的哩!”接着她手指指向我对婴儿说:“这个是姐姐!”
叔叔。
姐姐。
展翔是凌宵的叔叔。
而我,是凌宵的姐姐。
我咬紧下唇,把身子缩在展翔的身后。灯光投到地上的阴影,只有他一个人的轮廓。
接到父亲的电报,告诉我考上了重点高中,让我早点回家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我把信摊在桌上,脸朝下趴在上面。
我又将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我七岁之前闻所未闻如今却深深留恋的皖北小村,这里有山有水有开黄花的菱角。菱角,我突然想起,这次来竟还没有机会去那个池塘看看,我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出去。池塘依旧在,只是塘边的树木长高了很多。没有了乘凉的妇女,一群孩子玩着我仍然看不懂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游戏。
穿过树林,走到七年前落水的地方,我沿着塘边坐下,定定地望着水中的菱叶发愣。眼中渐渐有了水雾,蒙蒙的,看不清叶子的脉络,却在模糊中看到展翔走了过来,挨着我的身边坐下。我以为是幻象,就把头靠过去,那种厚实的感觉提醒着我,原来他真的在。在我的身边。他伸出手揽过我的肩,一阵晕眩,我闭上眼睛。他低低地说要回去了吗,我说嗯。他说考上高中了,我说嗯。他说好好学习,我说嗯。他说明天我带你去山上玩,我说嗯……
第二天他没有去石场,一大早就带我去陵子上。于是我看到了很多树、野花、奇怪的草,还有没见过的鸟。我发出惊奇的叫嚷,他宽容地笑着。我扯着他的手臂说你知道吗,我们老家,就只有一条河,不过,虽然只有一条河,却抵得上你们这儿这么多的水!他笑问,理由呢?我看着他,用很严肃认真的语气说:“因为我家乡的河叫粉河啊!传说啊,在很久很久以前,河的南岸生活着一个女子。她心灵手巧,善于助人,但却容貌丑陋。有一年皇帝来此地选妃,并且宣告说如果哪个村子的姑娘能够选为娘娘,那么这个村子便免交三十年赋税。善良的女子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于是来到河边伤心地哭泣。哭完后撩起河水洗脸,在水中她看到自己被河水洗过的脸如此的粉嫩美丽,艳若桃花。果然,大选之日,此女被封为皇后。得知她的故事,皇帝特赐那条河为‘粉河’。从此后粉河两岸的人家时常前来汲水,以祈自己家女子也能美丽善良,富贵荣华。”听我说完,他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肯定没有洗过!”等我会过意来挥舞起拳头,他却大笑着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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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君已是二十年 第一章(12)
他把各种颜色的花连着枝蔓编在一起,直到成为一个花环,为我戴在头上,托起我的下巴仔细地看,用一种具有催眠力量的语气说:“小翎子,我的意思是你已经这么好看了,不需要再洗了嘛!”
如果说七年前我总是肆无忌惮地望着他,那么七年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却开始在他面前习惯性地低眉顺眼,不敢看他。他熟练地采摘着能吃的野果,用衣服擦拭后给我。小径上时有来往的农人,他们都用一种带着尊重的亲切目光看他,再用评判的目光扫视着我,一边走一边发出“吃面的女娃瘦得像麻秆”的啧啧感叹。
我在他们身后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却已被展翔察觉。他意味深长地笑,带一些戏谑的成分说:“干脆留在我们这里好了!保证把你养得胖胖的!”
十四岁的少女在你的戏弄下,眼珠一转,诡计在心:捂住膝盖,眉头紧蹙。你立刻走到少女的身前,弯腰拿开她的手,仔细地检查。少女迅速扯了一大把草叶,调皮地放入你的衣领里面,然后跑开,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中。被戏弄后的你带着微笑抖动着上衣,背上残留的植物叶茎轻轻摩擦着肌肤,连同少女欢快的笑声一起被带进血液刻入骨髓之中。那个跑掉的少女并没有走远,她旋即像燕子般飞来,撩起你的衣服,细细地拿去异物,微凉的小手游走在你的背部。你闭上眼睛。四周很静。直到她确信已经完全干净了,才整理好你的衣服,小步走开。
回去时带刺的藤蔓把我穿着凉鞋的脚刮出一道道伤痕。我用牙咬着嘴唇,跟在他的后面。他还是发现了,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脚,再转身蹲下,嘴里说着上来。我听话地趴在他的背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然后就触到了一根线绳,从他的衣服里拉出来看,是一根红绳,系着一枚铜钱,和我戴在胸前的那枚一样:乾隆通宝。我把铜钱攥在手里,由他背着走崎岖的山路。他在清风中叹息:“你还是那么容易受伤。”
甜蜜与幸福,装满整个心房。
他背着我,走在密林之间。有晌午的阳光,穿透茂密的树叶,斑驳地洒在路面上,点点白光。凉爽怡人的微风吹来,就像孩提时母亲哄睡婴儿时轻柔的抚摸。我像个听话的孩子,乖巧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趴在他坚强有力的后背上,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的肌肤传递到我的心里。这感觉,就像在辽阔的大海上,从不知名的地方飘来的第一阵轻风——微微吹皱平静如镜的海面的轻风那么清新。又像羽毛擦过唇边,或者风息全无时飘下一片落叶那么轻柔。这轻柔,是只能由我们紧密贴合的接触才能感觉得到的。
我把下巴安放在他的左肩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跨步时的幅度,感受着他平稳的行走。并把这种感受,死命地记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永远珍藏,直到地老天荒。
又一个黑夜过去了,又一个黎明来到了。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这是第二次,还会有下次吗?就算有下次,又是何年何月?妈妈在和众人道别,说一些多多帮衬我家妹妹之类的话。姑父将一袋又一袋的物品搬上三轮车,那些都是大姑准备的,带给家乡的亲人。东西堆满了三轮车的车厢,姑父发愁地说坐不下两个人呢。展翔说:“我也去送送吧,我骑洋车子带着小翎子。”
于是,我坐在展翔自行车后座上去镇上乘车回家乡。是有风的季节,路旁栽种着成排的杨树。他的白色的确良衬衣飞起来,似有一千只鸽子在里面起舞。无花的道路,却传来阵阵醉人的芬芳。我在后座,黯然神伤。此去经年,我和他,是否还有相见的日子?真有那样的佳期如梦,又是在何时何地? bookbao8 最好的txt下载网
恋君已是二十年 第一章(13)
妈妈坐在前面的三轮车不断和展翔话着家常,说展翔定成大器,前程不可限量,甚至还说有空去我们家玩儿。展翔礼貌地回答着,却把速度慢了下来,终于和妈妈拉开了距离,他跳下自行车,双眼深深地望着坐在后座上的我,用很认真坚定的语气说:“小翎子,你要快点儿长大,我等你长大哦。”我拼命点头。
展翔,你可知道当我看到你脖子里面的那枚铜钱,那枚刻着“乾隆通宝”的铜钱,那枚在我七岁那年送给你的不算礼物的礼物时,我是多么欣喜若狂,世界万物在此刻亦比不上它的珍贵。扬州三月艳阳天,凤舞弄影挂铜钱。那枚“乾隆通宝”它不孤单。或许你并不知道,同样的“乾隆通宝”,也挂在我的脖子上。
1999年,我十七岁,考进省城一所大学,我做着入学前的准备。那个暑假,大姑带着已经三岁的凌宵回家探亲。小家伙长得很是喜人,已经会很清晰地喊我姐姐,听到他奶声奶气的声音觉得自己都心灵纯净了。大姑把给我买的新衣裳披在身上比大小,说咱家的翎羿长大了,不知道随了谁,长得恁标致好看,将来说媒的该踢破门槛了吧!妈妈说人家那心气高的,当初考上中专都不上,偏要上高中,这不,还想继续往上念呢!
妈妈问大姑展翔如何。大姑回答道:“小翔子现在可了不得!一个月的工资比几亩稻田几年的收成都多。毕业了没有回来,就留在那个学校做了什么老师还是辅导员的。现在全家都跟着沾光了,老大老二也不是以前那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模样了,小翔子回来了还总拉他去西院住。想想那几年确实吃了一些苦头,勒紧了裤腰带供他上学,现在看来算是对了。不然在农村又能怎样呢?娶媳妇、盖房子还是要花钱的嘛!”大姑如滔滔江水般的倾诉终于停止,我漫不经心地问展翔现在哪个大学,大姑想了想说出了位于天津的那所大学的名字。
那一年,我没有如期去省城上学。而是固执地要求留级,来年再考。父母不理解地问了千遍百遍为什么,我从来都只以“明年考个更好的,反正我年龄还小”作为理由。我的坚持再次赢过了父母,或者他们也想我上个更好的大学光宗耀祖。我重新走进高中三年级的教室,开始了更加刻苦的学习。
2000年夏季,我收到了天津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次觉得我和展翔的距离是那么近,触手可及。我坐在房间最大的那面镜子前,梳理自己的长发,看镜子中那张青春洋溢的脸,对着镜子说:“展翔,我长大了。我等着你。”
8月底,一封来自安徽的信,带来的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我的表弟,已经四岁的凌宵,坠入用于农田灌溉的机井里,死了。这个悲伤的消息,令所有人都震惊了,落泪了。奶奶哭到昏迷,一度卧床不起。那个张着鲜红粉嫩的小嘴,赖在她的身上撒娇的外孙,她还没有听够他喊自己“姥姥”,给孩子准备的今冬过寒的棉袄棉裤,还没有来得及寄出。那个天使,就离开了这个人世。
死亡,是多么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我甚至很难想象得出,大姑的伤悲。没有了凌霄,她该如何活下去?
后来证明,我低估了中国传统妇女的坚韧与承受苦难的能力。是啊,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9月入学,新生报到,认识老师同学和学校的建筑,接着军训,与舍友们为悉尼奥运会中国队的成绩骄傲。需要熟悉的东西太多太多,但我从未忘记寻找他的身影。可是,就像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就像他从未在此生活过,这里,我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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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君已是二十年 第一章(14)
我时常会坐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一坐便是许久。什么都不做,只是把旧日细微的往事翻来覆去想个不停。想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想他给予我的那些好,想着小小的女孩在草垛旁等他归来的情形,想伏在他背上翻山越岭的踏实感觉。想那枚被挂在他脖子上的刻着“乾隆通宝”的铜钱。总是在不经意间碰触到我脖子上挂的铜钱而陷入漫无边际的思念之中。我时常发呆,成天就在这发呆中游荡。
一个学期过去了,两个学期过去了,第一学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却从未曾见过他,也从未曾听到过有人谈论他。我从未试图找过他,我知道我是不会主动去询问的。因为我相信他在等着我,等到我真的长大的那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说过,等我长大了,他会来找我。在夏季法国梧桐的低吟下,在秋日落叶翻飞的舞蹈中,在冬天呵气成霜的孤单里,在乍暖还寒春意料峭的街头,我咬紧牙关,不把心事外露。可是在我心里却产生了一个钢铁般的意志,我一心一意只想着一件事:等待。如果在我的十八岁,他不曾来到我的身边,那么我就要等他到十九岁、二十岁……等到他笑意盈盈而来的那一天。
大学生活的五彩缤纷多少分散了一些我对他执著的思念。略显轻松的功课让我开始找回本性中的那份开朗与外向,我成为学生会的宣传部长,青年志愿者,去参加义务活动,为某个家境贫困的同学急需用钱而上街募捐,学习古筝,写一些随笔发表在校报上,激扬文字,意气风发。做着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儿家可以做的一切。走在路上也会有年轻人扭过头来看我了,但我始终没有恋爱。
日子就这样轻轻地过着,滑过我的十九岁,再走过我的二十岁。2002年的夏季,爷爷接到安徽的电话。是一个让人欢乐开怀的消息。感谢上苍,我的大姑,那个多苦多难命运多舛已经年过四十的女人,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取名叫展飞扬、展绕月。听到这对名字,我知道,只能是他起的了。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诗意雅致的情怀,来命名大姑生命的延续。
大三下学期,为了策划一个班级活动,我埋头在学生会工作室找寻以往的资料时,找到一本旧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