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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阖上
既然,既然一定会结束,那麽为什麽要有开始?
他到底做了什麽让老天这样费尽心思地折磨他。
若,人生只如初见多好。
一切都只是一场回忆。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现在的他什麽都不能带走除了那已然枯死的往昔。
原本蜷起的手掌因失力而打开,那块玉仍留残温。
又蓦然记起想要永远在一起的心意。
多麽可笑。
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分开。──说得好像他们做得了主似的。
生死是大事。
是帝王也无法左右的大事。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命运总是在暗处,轻笑著伸出手,把人推向早已设定好的结局。即使错了位,也会落向另一个未知。
一生一世;说得轻巧。可即使少了一炷香、一盏茶那也不是一生一世。
就像一盘布局精妙的棋,一步错,步步错。全盘皆输是迟早的事。
恍惚。一瞬间就占据了他,这日理万机的身体也终於有了疲倦的时候。
“皇上昏倒了!”蓝衣宦官尖细的嗓音为这太过岑寂的夜拉下帷幕。
连风都静止了,只有天边的冷月还噙笑看著人间。
温暖的床榻也已温暖不了他逐渐冰冷的躯体,太医将龙榻团团围住,针灸带给皮上巨大的疼痛感,穴道的刺激也只是让这年轻的帝王微拢起了眉头,一声都没有吭。
畴昔的美好与痛苦交织成一场梦魇,他身陷其中,黑暗展开无数个触角挖掘著他记忆深处的那些东西,命运则伸出一万只手牵引他走向深渊,一步又一步,怎麽都不让他轻松。
恍惚中,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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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旒冕的珠帘挡住了少年皇帝的眼,他的嘴角始终噙著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大殿之上空无一人,嗒嗒作响的马蹄声特别刺耳,好戏即将上演。
太和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身铠甲的男人手中持著剑,直指皇帝眉心。
“皇叔”少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反倒像是候了多时,挑高眼角问,“你是打算弑君麽?”嘲讽的语气与冰冷的神情,让这原本就清冷的大殿变得愈加寂静。
“我看你这黄口小儿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早已作好万全的准备,差得只是你的项上人头与那张与你不相配的龙椅。”那持剑的男人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这个少年亲政已近一年。不过就种种迹象看来,这从小便受万人瞩目的少年也不过是只病猫罢了。
眼下天下垂手可得,他自然也不必忌讳,出言也不逊起来。
“皇叔啊我该说你愚笨不忠好,还是迟钝且不明世故呢?”在这大殿之上确实有人已摸到了棺材板,但…绝对不会是他。
“你在说什麽?”老者有些愠怒,“来人!把这昏庸无能的小皇帝绑起来。”虽剑已出鞘却仍将它收回,他毕竟是皇甫翰的亲叔叔,若亲自将他斩砍,必定会有人动摇,他不想冒半点风险。
“呵呵哈哈哈”冠顶的珠帘啪啦啪啦地响起来,“皇叔原来你还不懂”惋惜地摇了摇头,“只是现在明白也已经晚了。“
“来人!将这叛臣贼子给朕拿下。”不发威的老虎并不代表他不会发威,一股肃杀之气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那亮如星子的目中射出令人发怵的厉光。
整齐的脚步声让方才还成竹在胸的皇甫宪有些恐惧,他瞪大眼惊愕地转过头。
“臣,洛戚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威武的大将,很明显是风尘仆仆而归。
“洛将军自谦了,将军救驾有功才是,何罪之有?”皇帝该有的气度与措辞这少年已一一具备,几句话,一来收买了人心,二来更是刺激了在一边呆呆站立的皇甫宪。
“你你你”手指当今天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好高妙的一招棋,这个色厉内荏的小皇帝,竟真有本事将千里之外的洛戚调回。
“大胆!”洛戚刀出削去了皇甫宪大半个袖。
自知事败,又见明晃晃的刀剑向自己攻来,皇甫宪眼前一暗,跌坐在地上。
“皇叔,您方才的气魄哪去了?您不是要弑君麽?怎麽,这会儿朕还好端端的站著,您倒是坐在地上了。皇叔请起。”逢场作戏的本事他自打娘胎里出来便开始学了,因而此刻,纵使是面对最下劣的敌人,年轻的皇帝仍能以最平静的面目相对。
“皇上。”
男人忽然冷下嗓音的敬称,让皇帝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
坐在汉白玉阶级上的男人转过身,目光如炬,撞上少年已起了几分波澜的眼睛:“弑君是大罪。”与少年有几分像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按大宓律法,你要怎麽处置我?”
“自然是…”株连九族!话未出口便噎在了喉咙里。按照大宓律法,弑君是要株连九族的罪。可如今,要杀他的,是他的亲叔叔!这算起来…
“皇上?怎麽还不下令?让人杀了我呀?皇上?怎麽不下令株臣九族?皇上!”
那一句句极带嘲讽的“皇上”声声入耳,让少年不禁後退了几步,靠著身後的帝位稳住身形。
男人的表情已然疯狂:“皇上,下令呀,说您要杀死您的亲叔叔!您还要株他的九族!说呀!说呀!”
那狰狞扭曲的表情让皇甫翰的心一凉。
紧握著龙椅把手的掌心竟渗出了冷汗。
他真的要为这天下,杀了亲叔麽!
“皇上?”洛戚虽对男人君前无礼的表现不满至极,但毕竟皇帝最大,即使他恨不得立刻一刀解决了这叛贼,主子的旨意还是要问的。
少年的脸色惨白而转青,他吃力地转过头,望了一眼癫狂的皇叔,又望了一眼忠心耿耿的众将士。
终还是阖上眼睑,抖动著嘴唇轻轻吐出一个“杀”字。
不杀皇甫宪,那将来,死的便会是他皇甫翰。
洛戚不愧是大宓的虎将,一刀挥去,便要了王爷的命。
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喷射,只有几滴血红的液体溅出去,正巧落在皇帝的手背上。
众臣没有发觉,皆齐伏□去,口中高呼万岁。
用宽大的袖子掩住手。猛吞了一口唾沫,才定下神来,仪态万千地开口:“众卿平身。”
望著埋首的诸将、匆匆赶至的丞相,听著震耳欲聋的高喊。皇帝端庄地一笑。
这天下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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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你在做什麽?”一袭紫衣的孩子向他跑来。
皇甫翰停下手里的动作,温柔地一笑:“訾儿,慢些别摔了。”
“你怎麽在洗手,皮都擦破了。手上很脏吗?”皇甫訾的的确确是个美人胚子,凤目红唇,肤若凝脂,很像过世多年的皇妃。
皇甫翰擦了擦湿漉漉的手,顾不得火辣辣的疼痛,将跑到跟前的皇弟紧紧拥在怀里:“訾儿,不怕。皇兄护著你,绝不让你受半点伤害。”轻拍著弟弟的背柔声抚慰:“訾儿不怕,不怕。”
“皇兄…”訾儿不怕。皇甫訾想告诉皇帝自己并不害怕,却见一向喜怒不表的皇甫翰抖得厉害,便乖乖地任他抱著,不再动了。
一滴,两滴。透明的液体顺著万乘之尊的脸颊落下。
原来皇帝,总也有怕的时候。
三年後 大殿
“皇上,边疆战乱不休,虽洛戚将军全力抗敌,但敌军诡计多端,我军虽拥有骁勇的貔貅、武艺高强的大将,但却无能出奇计的将领,这场原本早该结束的战争拖了整整两年,尔等大胆谏诤,望吾皇能举行神州文武比试,纳天下全才於皇上龙袍之下,而吾等驽才原为皇上效力选拔能人异士举荐!膝下有能将,方能保我大宓永世安昌!”
皇甫翰不动声色。边疆的战争确实拖了许久,这也成为了他心头一大患,通过比试举荐来选拔文才武将到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但他什麽也没说,他是皇帝虽然对殿下臣子的想法很是赞赏却也不便过分表露。
“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是我大宓的福气,也是朕的福气。”
“臣等不敢。”
皇帝抬掌制止众臣的谦辞:“方才杜尚书的主意确实不错,但试举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及物力,如今边疆战乱自然百姓心中有些许不安,如若仍要征税来充裕国库以便招纳贤才必将引得民心动乱,得民心者得天下,朕并不想冒险失去百姓的爱戴。”皇甫翰的声音不冷不热、不骤不缓,他的目光扫视著群臣,安静了片刻,他又再次清嗓。“朕素闻当朝官员有人富可敌国。”原本平静的大殿如同被石子激起微浪的水面一般躁动起来。
“呵呵,当然朕并非不容许臣子富有。”皇甫翰说得每一句话都点到为止并不过分也非暧昧不明。“臣下的富足恰恰是朕愿意见得的,可这纳才,恐怕还要依仗众卿家们劳心劳力。”皇帝不能当堂向众臣开口要银子,却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臣子们为大宓“劳心劳力”。
皇甫翰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轻瞥了姓陈的户部尚书一下。
陈尚书手中的笏板早已被沁出的冷汗沾湿,他偷偷地想看一眼当今圣上谁知正好对上皇甫翰打量的眼神,头皮一麻他大步上前。
“禀圣上,臣有罪。”他咚地跪下磕起头来,皇甫翰眼中有了笑意。
“罪?陈尚书为开朝元老曾伴先皇左右,在三年前剿杀孽臣皇甫宪之时也曾立奇功,你是功臣何罪之有?”真是只老狐狸,皇甫翰危险地眯起眼看著他。
“臣家中尚有薄产,未能为皇上分忧此乃罪过。”冷汗顺著额头流下来。“臣愿为皇上为大宓捐献出臣的一生积蓄白银十万两及一些前人的字画。”
身後百官的抽气声让陈尚书更陷入恐慌之中。自己在三年前曾倒戈皇甫宪亏得自己善於见风使舵才得以保全官职与性命,钱财他确实有,都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羊毛出在羊身上。更重要的是这小皇上坐稳江山後多次想拿他开刀下手,杀鸡儆猴。如果他再不聪明地交出毕生积蓄怕不仅会丢了性命也会殃及家门後代。
人不能把钱带进坟墓,钱却可以把人带进去。
皇甫翰英俊的脸庞上带上了笑容,久未接受阳光滋润的皮肤也透出一丝红润来。“陈爱卿视保天下太平为己任实乃不易。”话音未落,一群平时吸足油水的老滑头们都主动要求上捐家产以充国库。
“好!好!好!”皇甫翰一连说了三个好,“那举试选才的事就由杜尚书操办吧。朕信任爱卿必定能举仇而不避亲为我大宓寻得人才。”
“谢皇上隆恩,老臣必定竭尽全力为我朝,为皇上效力。”颤抖著跪下,“碰碰”磕了数个响头,向来倚老卖老的杜尚书冷汗纵横。
皇帝的几句话句句内涵深意,每个字都有言外之意。
一直呆在一边的小太监向皇甫翰递去寻问的眼神。
尊贵的双眼轻轻阖上,又倏地睁开。
“退朝!”小太监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回响著臣服的呼喊。那伏□子的动作亦是臣服的身体语言。
皇帝噙著满意的笑结束了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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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一袭紫衣的皇甫訾还不及翰的胸口,但清秀绝伦的脸蛋已让他的丽质初现端倪。
“嗯?”一边应允唯一弟弟的叫唤,一边用朱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