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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头,狭长的凤眸里显着微妙的光芒,一身雪白的长衫虽染了尘却别有风味。纵然不像皇甫訾摆上缀了十二道白光线,连束腰环也是蓝宝石玉带扣,但依旧明月清风,风骨自成。
他瞥着那火冒三丈的小王爷也不和他计较,像是肯定对方会跟他走一般,施施然地走向一旁的侧殿。
皇甫訾见他如此,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生怕真的扰了皇帝好不容易得的清梦。他隔着窗远远地望了一眼,确定皇帝安然才跟在公输月身后进了偏殿。
司马悦然和陈诚跟在怒不可挡的小王爷身后,心里的猜疑大致相同。
都是明白人,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还不知道皇帝和公输月的关系。他们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进了殿。
公输月没往里走,只站在前厅一排黑檀制的桌椅面前,皇甫訾跟着他,步子不急,双目却是含火。
“有什么事快说!本王没这个闲功夫陪着你散步。”
公输月转过身,见司马悦然他们也跟进来了不禁一愣,却想着奴才们既然会请这两位大人来,想必他们也早是知道了皇帝的病,也实在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本是要去边疆,却无意间觅得故人的线索,所以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皇甫訾不懂他在说什么,脸色没有一点缓和。
他一直认为是公输月害了皇帝,自然不会给对方什么好颜色。
公输月也不介意,只是迟了迟才继续说:“后来听说皇上病重便想着要回京探望,正巧…”
“本王不要听你的混账话,什么皇上病重…你…”皇甫訾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火冒三丈。他绝对不愿承认皇甫翰的病,这两天,天天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小恙算不了什么,现在听公输月这么说,和听到别人咒皇帝病重没什么两样。他急不可耐地想要驳回,却不知该怎样辩白。皇甫翰的确是病入膏肓,他多少次问太医得到的也不过是惴惴的叹息。他心里是明白的,一直挡在他身前,把他护得滴水不漏的皇兄也有生老病死。
“听我说。”公输月嗓音清冽却带着微不可觉得颤抖。他远不如表面上的这样镇定。皇甫訾逃避现实的态度显然影响到了他,因而想起此次是要眼睁睁看着皇帝云去,却束手无策,一时间连呼吸都带着痛。
“我不听,我不听!公输月都是你害的!你在这给我装什么好人!你滚!你滚!皇兄最不想见到的!便是你!你给本王滚!”
这一切,都是从公输月出现的那刻开始的。
皇帝变得心存他念,开始对人心有了期待,开始相信,开始手软。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同一个人身上,所以不能体察二心。才会…才会对皇后没有设防。这一切都是公输月一手造成的!
皇甫訾恨得咬牙切齿。他不是皇帝,对面前这个人没有说不清的执念,他被惯坏了,所以难以包容。
他不是皇帝,被人伤得千疮百孔也能平静如初,淡笑如澧。
他有笑看天下的气度,却没有包容天下的胸怀。他不是皇甫翰,对眼前这个人没有舍不得。
此刻的爆发不过是冰山一角,皇甫訾心如怒海,恨不得一刀刀剐了眼前这只面如雕玉的狐狸!
“你住嘴。”仍是丝绸一般的嗓音,却凉如夜水。
公输月心中不是没有芥蒂。他深信此刻自己已是仁至义尽,皇帝逼死了公输璇。他不过是还放不下,看不开,才会想要陪皇帝走完最后一程。
眼下皇甫訾却这样不可理喻,他没有必要再忍受这种王爷脾气!
“我来,不过是念在旧情,早就仁至义尽。”
好一个仁至义尽。
当初的信誓旦旦,曾经的刻骨铭心,末了也不过是落个仁至义尽。
原来,爱最大的悲哀不是牺牲,而是最后的最后还对爱着的那个人心存幻想。可对方却口口声声地告诉你,他已仁至义尽。
101
第 101 章
公输月话说出口,便有一阵钻心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
这不是他的本意。
却是被逼急了说出这令他自己也心惊不已的一句。
“公输月!”皇甫訾那堇如淡紫宝石的一双眸子泛起了柔光,愤怒在一层水波的覆盖下不再那么鲜明,那么张牙舞爪。
公输月被这样的表情弄得无所适从,他竟然有些心虚,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只手用力扯住,还没明白过来,颊上便多了几道火辣辣的红色印痕。
公输月抬起头对上一双带着强烈蔑意的眼睛。
——是陈诚。
他本就英俊。只是平日和皇甫翰站在一起,多恭敬温儒,眉宇之间少了戾气便显得有些普通。
眼下侧脸冷眼睥人,那神情与司马悦然对任何人不屑一顾的样子竟有几分相像,只是更张扬,更英气勃发。
司马悦然站在原地,连看都不愿再看公输月。
他们都是聪明人,对皇帝的付出不洞如观火,却心如明镜。
从头到尾只有公输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被蒙在鼓里。
皇甫訾眼里水光熠熠,却始终没有夺眶。
那落寞的忍耐和皇甫翰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公输月心口一疼,挣扎矛盾错落交缠,像生了根的野草,疯狂地蔓延开来。
陈诚冷笑了一声,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有,用带着强烈冷意的嗓音一字一顿道:“从来不知道,公输大人也会自欺欺人。”他侧过脸神情不变,却更加嘲讽:“都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皇上为你公输月费了多少心,伤了多少神。当初你也不过是个状元,我大宓即使缺才,也不缺年年都出的状元。皇上把你提拔到这个位置遭了多少口舌?被泼了多少污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你心里就不清楚么?皇上从不欠你,你懂么?”
司马悦然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陈诚瞥了他一眼,却仍不愿再忍。
他看过那深邃寂寥的轮廓,听过那模糊压抑的叹息。
皇帝用稳重持礼背后的波澜告诉他——
无泪无话,不是无悲无凄。
他知道俯视天下的从容之中,有多少忍耐,多少苦痛,多少血泪。
他知道不可一世的傲慢之中,有多少寂寞,多少哀凉,多少悲戚。
他知道铁石心肠的残忍背后,有多少不舍,多少身不由己!
可公输月不知道!
所以他不能忍,忍不下去!
“皇上从不亏欠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那话字字如针砭扎在公输月的心上,是不见血的酸楚和疼痛。
逼得他再也不能自如。
记忆里模糊得如浸了水般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不过七八岁的孩子,静静望着江南山间的一潭春水,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道浅淡的影子。他双目如泉,纵心中有万般澎湃却不吐露,冰冷如雕。
是谁打破了这种寂寥?是谁给了谁希望?
“莫非你最擅长的功夫就是在平地上摔跤?”
“你叫什么名字?”
“皇甫翰。”
“暖暖如果你觉得板着脸累的话,就对我笑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我们成亲吧。”
……
公输月狠狠喘了几口气,才摒弃了所有骄傲自尊,柔声对皇甫訾道:“我不去边疆了,让我留下来陪他。”
“不必了。”
公输月不理他,转身便走。
“公输月,你…”皇甫訾伸手阻止却被司马悦然拦住。
“王爷难道不知道…皇上要的,究竟是什么么?”
皇甫訾颓败地垂下手,咬了咬牙,那忍耐了久久的眼泪终于渗了出来,只留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他心里再明白不过,此刻,皇甫翰需要的不是一个随时都会惹他生气的弟弟。
皇帝很少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公输月,可这个口是心非,心口不一的皇兄!向来是心里想什么,面上便越是回避。
他小心翼翼从不给任何人摸到他的软肋。
可公输月,却是他永远的弱点。
102
第 102 章
宫里出了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大事。
和亲王爷错饮了陈年的烈酒,伤到了喉咙。太医诊治后说要数月才能痊愈。
皇甫翰初次听到这个消息是在隔天上午,他正闭着眼小憩,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说和亲王爷失了声。
他皱了皱眉,平静如水的颜色,平地起了几分波澜,竟让来送早茶的小卓子手一抖,茶叶茶汤撒了一地。
奴才唯唯诺诺地连声说;“奴才该死。”
他不气恼,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无妨”。便追问起和亲王爷当下的情况。
小卓子狼狈地起身,低着头,即使知道皇帝看不见,却仍不敢抬头看他:“和亲王爷一会儿便来向皇上请安。”
几个阶位低的少监正跪在地上捡碎成数片的茶具。
其中一个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到皇上跟前伺候,紧张地磨磨蹭蹭便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一大块瓷片抹得五指皆是血红。
皇帝素来爱清雅,因此盘龙殿里的燃香是紫檀制的。
平日里淡极,此刻却特别衬出血腥的浓郁。
那太监吓得四肢瘫软,全身发抖。
大宓内宫与前朝相比算是宽松,历代君主清俭,对奴才倒不算苛刻。只是却仍沿用了前朝留下的惯例,君前失仪便是一个死字。
那可怜的奴才连滚带爬地到皇帝面前,直呼“该死”。
皇甫翰的脸色突然有些冷淡,他用平稳的嗓音道:“怎么又是该死?一大清早就非要在朕面前左一个死,右一个死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那小太监从未见过君威如此更是腿如筛糠,连声音都变了。
皇甫翰不想难为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挥了挥手让一干人退下。独独留了小卓子在门口守着。
小卓子倒退着出去,却被的门槛绊住,狼狈地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住。
他悄悄翻过典籍,知道寒寝最后的症状是五觉尽衰。眼下这么浓重的血腥味皇上也没有闻到,想必……
痛贯心膂,冷汗横出。
那包药还在身上,他整天不离身地带着,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有下一步的行动。
纵然伤心惨目,却也不想让清高的皇帝沦落至此。
他心里有个结,想要解,却解不得,拉扯之间反倒系得更紧。
痛不欲生。
解不开,也剪不断。
他抬头满目凄色,又撞见远处走来的一抹月白。喉咙口顿时如堵了一团棉花,吞不下,吐不出。
“皇上呢?”公输月一脸倦色看来是一晚上没睡好,他换了一身浅蓝色的正装。比那日风尘仆仆的样子更美了几分。
深黑乌亮的青丝间,束了一条遍体通透,色质软亮的发带。
只是那带子上用玉白色的线密密地缝了一圈,虽说不上难看,却也的确有些不称。
小卓子愣了半天,许久才艰难地答道:“皇上在屋内休息。”他一直伺候皇帝周身,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条带子,是皇甫翰花了半宿亲手做的!
公输月朝里看了一眼。
向小卓子点了点头,推门迈步走了进去。
小卓子盯着公输月自若地走向皇帝,一种悲凉突然涌上心头。
公输月能如此从容地不管任何人的命令,轻而易举地走近皇帝。可他呢?他必须因为一句退下,就永远被关在门外。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木然地拿出那包药,倒在不远处的花坛中。
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