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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愿意连累谁。
公输月沉默着,一片浓重的阴霾顺着散乱在额前的浏海落下来,他面无表情,抖动着双唇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完全靠着皇甫訾的力量支撑着整个身体。
太医越过对峙着的两个人,默默地摩挲着皇帝毫无血色的双唇。
淡褐带着浅绿的液体顺着指间的长细小管,缓缓地流到皇甫翰的口中。
太医面无表情,一双傲极的眸子里含着微妙的心疼。
眼前的皇帝,一向是个倔强的孩子。
所以现在也咬着牙,一口也不愿意吞下去。
他心里一痛,伸手轻轻张开皇帝紧闭的牙关,让反射着沉色光芒的液体得以下咽。
皇甫訾和公输月仍在对峙着,一个热烈无声,一个惨淡沉默。
谁没有年轻气盛?
遇到这样的事,皇甫訾一点都冷静不了!
他只想把公输月推出门,让他永远都不能接近皇帝半步。
公输月低着头,突然向后退了几步,他挣开皇甫訾的手,想要将躺在床上的皇帝扶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皇帝比平日里都重,全身的力量都压在身上,公输月却觉得异常心安。他低下头紧挨着皇帝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翰,不要走。
翰,留下来。
翰,对不起。
翰,我爱你…
爱,实在是一个很生动的词。
所有人都会读会念,却鲜少能真正做到。
它比喜欢深刻,比追求,清浅。它不汲汲于任何东西,视死如生,它藐视所有,除了…那个人。
公输月不死心,皇甫訾拽着他的袖子要拉开他,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移。
“不过是打翻了谁的黄粱酒,搅乱了谁的南柯梦。结局如何又何必念念不忘,不肯放手。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失去更多,这不像你。”
太医站在一旁,悠悠的开口。他的脸褶皱横布,只有一双眼倒映着举世无双的从容,熠熠生辉。
拉扯着的两个人皆一愣,扭过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谁。
太医撇过脸去,也不解释,只不温不火地看着床上的皇甫翰。
生离死别,有多少能够乾坤回转?
他不过恰好碰上对的时机,一切才有了答案。
这样的场面他亲历过,也看了太多。
以致今天望着发生在眼前的事,竟觉得不过是一场戏。
皇甫訾一把拽起发着愣的公输月,将他狠狠地推向门外。
门被决绝地摔上,公输月看着门框间透白的纸,只觉得有一抹影子横掠着远去。
他心痛着却早已无权弥补。
结局如何又何必念念不忘?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失去更多,这不像你。
似乎还有人附在耳边对他说着类似的话。
可他却一点也不想听。
什么是失去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失去任何东西。
皇甫翰就在这,和暖暖一起。
他轻轻按了按胸口,对着门,用温柔的嗓音低低地说:“翰,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泪悄悄地从眼角渗出来,等不及流下,就已经干了。
他从来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所以不必流泪。
这日,是今年最冷的一天,风触上纸糊的窗,落地成霜。
109
第 109 章
小卓子混混噩噩,不知不觉竟走上了城楼。
冷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疼。
风太大,逆风的他连呼吸都很困难。
勉强睁眼去看一片繁荣的江山。
他心心念念,也只是想懂皇帝的千万分之一。
如今站在城头,俯视皇帝的一切,却悲哀地发现除了依稀的几个过客,他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君临天下?什么锦绣江山?
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主子和奴才,最大的区别就在此。
主子总是骄傲地俯视全局,而奴才却只能狭隘地盯着一处。
所以皇帝在此,能看到天下的芳华,而他…除了满目灰暗的枯树,没有其他。
小卓子扶着城上坚硬的石头,又笑了起来。
流不出泪,吐不出血,泄不了愤。他倾尽全力,终于看着皇帝高傲冷清地死去。可最终,身边伴着的还是那个男人。
要是没有那夜月下的一次回眸,他就不会自作聪明地认为走进了主子的世界。
就不会有这一身紫衣,不会有日后的朝夕相伴,魂牵梦萦。
他还是普通的小太监,只是呈呈茶水,递递奏章。
他伤不了谁,也没人伤得了他。
一个人的一时兴起,究竟会造成多少人的刻骨铭心。
皇帝不过醉笑着对他说了那一句话,他就念念不忘地记了这许多年。
谁都没有错。
不过是主子贵人多忘事,奴才丑人多做怪罢了。
半截身子露在墙外,小卓子也想尝尝高处的风,是否真的那么寒。
站在栏上望着远方高高在上的云,近在咫尺却隔着永恒的一片天。
他对着天上的云,连个爱字都不敢说。
他不说爱,因为他不配。
风呼啸着刮去,他却一点也不冷。
不过踮踮脚尖,也能拉近和流云的距离。得意地想着。身体不觉向前倾,摇晃了几下。
“皇上在下面,总得有人伺候。”小卓子平静地伸出一只脚,却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没有人能毫无畏惧地面对死亡。
可他既然可以为了皇帝毫无顾虑地去挡那把刀,自然也能为了皇帝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身边的景象迅速移动着往上,他觉得自己就快掉进十八层地狱了,可心里没有一点怨尤,甚至疯狂地窃喜。
这一次,换他先去皇帝的身边。
那么那个黑瞳如墨的男人,来生又会是谁高高在上的王?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那夜。
皇帝睁着一双深墨色的眸子柔声说:“夜深了,地上凉,起身吧。”
110
第 110 章
风大了起来,披散着的黑发凌乱在三月仍冷的风中。
公输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巍巍伫立的宫殿。
多少缱绻缠绕着紧缩的瞳孔,缠绵流转,却不失柔华。
他对这冰冰冷冷,至高无上的宫殿没有一点留恋。
只是,他的暖暖,他的翰,却曾竭尽全力要维护这一片寂寞的繁荣。
翰累了,所以这一次,换他去守护。
谁侵翰的江山,就要用命来偿。
大宓一零九年四月,北方战捷。
捷报频传——禁卫军首领公输月首次出征,便携诚远将军苏旭、羽凡将军柳彬剑力压劲敌。
连续数十年的北疆战乱,竟在短短两个月内得以平定。
一时间,三位带兵的将军深孚众望,京城的民众日日盼着军队从寒苦之地归来。他们欢欣地布置街道,安排欢庆仪仗。他们要给英雄最盛大的庆典。
“知道么?皇上要成亲了?听说是娶钱斯行,钱大人家的千金。”
“真的?”
“千真万确啊!你今早进城没见着皇榜?”
所谓的双喜临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北方之乱堪平,竟又传出国母将定的消息。
两个刚从城里买完种子的农夫边走边谈,谈性正浓之际却突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谈得正起劲的两人被突兀地打断,正要发作。
瞥了一眼眼前人的容貌,却立刻柔下声来:“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城里看。”
一双凤眼微勾,高挺的鼻梁底下是两片淡色的樱唇。肤白黯雪,声凉胜绸。一身冷白的锦衣衬得那泠然的气质更是出尘。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以淡蓝色的缎子束着。腰上围了一条不知用什么石头装饰的暗纹腰封。
这人与画上玉雕般的神仙没什么两样,要不是表情急切倒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面前刮起一阵风,丽色公子一下便不见了。
两个生在山野的农夫吓得面面相觑,直当真遇见了神仙。
军队还在途中,公输月骑着快马日夜不休地先行回京。
他一刻都等不下去。
在边疆时,他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着来自京城的每一条消息。
生怕什么时候便有一纸疾书传来,告诉他——皇帝驾崩。
那日翰不过是在他怀里睡得沉,不愿起身罢了。那个太医大概是老糊涂了。
他无时无刻不这么告诉自己。
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点时间,翰从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一觉醒来,也不过是瞪他几眼,一切自会如初。
111
第 111 章
狂奔进城,显眼处果然贴着一张皇榜。
皇帝好好的。
民心归和,边疆安定。不仅如此,他还要迎娶皇后了。
皇甫翰…他还活着!
公输月欣喜地转身,直向天坛去。
他要立刻见到皇帝!
他要立刻亲自确认…皇甫翰,回来了。
盘龙殿里空无一人,锦被,铺絮整齐地叠放在床头。
门外疏疏有奴才们的谈笑声传进来。
公输月推开薄薄的一扇门,不禁愣住了。
红缎双喜,金果硕实。
一院清冷的风光被艳红所浊,喜气洋洋却再也不是举世无双。
只有远处一方带着江南意味的小亭,单薄地藏在红光冲天的画面之外,寥寥地勾起一弯角。
翰呢?
他心如鼓捶,环顾四周。
“公输大人?”
一个常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认出他,惊得叫出声来。
禁卫军首领此刻离京应该还有几百里地,怎么会出现在此?
巧笑连连的宫女们也很是诧异,连手里的活也忘了做,皆转头盯着那一抹此刻有些格格不入的白。
“皇上呢?”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嗓音,却仍是不住地发着抖。
心里没底,一阵阵地发虚。公输月小心翼翼,生怕这也不过是一梦荒诞,转眼便醒了。
“皇上去了早朝。”一个穿着紫衣,面相俊秀的太监出声告诉他。
公输月转眼看,却发现已不是那个整日跟在皇帝身后的小卓子。
“奴才是新晋的紫衣大太监。公输大人大概不认识。”不愧是灵转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大大方方地向公输月介绍自己,脸上敛了升官的得意,稍稍低头表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