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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套上衣服,提着书包就往外冲。
  外婆拿着鸡蛋在单元楼下叫住她,将鸡蛋塞她手里道,“这孩子,再急也得吃早饭。”
  舒姝咬着唇,低着头忽然问道,“外婆,你会送走我吗?”
  外婆一愣,舒姝在她开口前一口气说道,“我不想去城里的学校读书,这里的初中就很好,班里的同学也都认识。我从今天开始一定好好学习,每年争取进前十名,不不,是前三名,别送走我,行吗?”最后两个字几乎带着哭腔,她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
  外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摸着她的头问,“怎么不穿小姨给你买的新鞋呢?”
  舒姝说,“鞋小了……”顿了顿补充道,“磕脚。”
  三个月后,舒姝升上四年级,当她背上书包去上学,开心极了。小姨最终没有接走她。是的,她留在了外婆身边。可是,半年后的一场意外,以及与顾亦城的相遇,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恶作剧
  初春三月的阳光,穿过江边郁郁葱葱的垂柳,筛了一地斑驳光影。顾亦城第一次看见舒姝,就觉得她像只兔子。
  当时她穿着浅色外套,书包带子断了,趴在他爷爷家楼下那辆沃尔沃前,伸手往车底费劲掏着什么。
  他吼一声,“干什么呢,偷车啊?”
  舒姝被他吓了一跳,忙缩回手,阳光晃着她的眼睛,她蹲在地上微微抬头。
  顾亦城被她这副胆怯的摸样给逗乐了,他一笑,身边四五个男孩跟着笑了起来。
  “去去,看看她在掏什么。”顾亦城对身旁一个男孩使了个眼色,那男孩趴在地上往车底下一瞧,果然有个黑影,于是伸手去掏,舒姝被他挤到一边,一脸茫然。
  为首的男孩舒姝认得,知道他姓顾,像是比她大几岁,爷爷是机械厂的厂长,这一带出了名的小霸王。听说他曾经偷过隔壁单元王大妈的芦花鸡,一剪子剪去某个女孩的长辫子,和厂里的男孩打架把人打得进医院,方圆百里内连野狗都不咬他。
  男孩摸索了半天,终于从车底掏出个东西,原来是本语文课本。
  “这是我的。”舒姝回过神来,伸手去扯男孩手中的课本,男孩二话不说直接扔给了顾亦城。
  顾亦城接住,翻了两页,上面工整的写着:四年级二班舒姝。他看见舒姝回头望着自己,笑着递了过去道,“给你。”
  舒姝上前一步,当指尖就快碰到课本时,对方却忽然缩回了手,将课本扔给了身旁的另一个男孩,男孩们将舒姝围在中间,学着顾亦城的样,玩起了耍猴游戏。
  舒姝围着一群人跑来跑,几个来回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这群人耍着玩呢。当课本再次回到顾亦城手里时,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眯起眼看着他。
  顾亦城见她停了下来,顿时觉得无趣,晃晃手里课本道,“来啊,来拿啊?不想要了吗?”
  “怎么不要了?”舒姝急道。
  “哎,脾气还上来了?要的话就自己来拿。”顾亦城笑了笑,像是被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反抗情绪勾起了兴致,连退三步,然后转身跑开。
  接着,那群原本围着舒姝的男孩也相续散开。
  舒姝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提着书包,追了上去。
  舒姝追着顾亦城来到江边,张口叫了声“顾”字,实在是不知道对方全名叫什么,只得道,“喂……你玩够了没?玩够了就还给我。”
  顾亦城一听她这话可不高兴了,自己名号那么响亮。这女孩竟然管他叫“喂”,这不是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吗?他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舒坦,于是更想耍着她玩,两根手指夹着语文课本,做出一副要往江里扔的架势。
  “别扔。”舒姝见状急得上蹿下跳,跳起来去抢,他却举得更高。一旁的孩子秉承看好戏的心态吹起了口哨开始起哄。最后,舒姝卯足劲倾尽全力一跳,顾亦城却在这时看准时机侧身避开了去。舒姝因收不回力,扑了个空,硬生生的摔了一跤,双手撑在水里,袖子以下全部湿透。
  三月的天,其实还很冷,她半趴在地上,抬起来头,白皙的面颊涨得通红。
  周围跟着起哄的孩子顿时安静下来,像是知道干了坏事,毕竟年纪都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不知所措。
  而顾亦城第一反应却是:不知道兔子急了是不是真要咬人。他看着她,将课本递了上去,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还你。”
  舒姝一掌挥开他的手,课本落在了地上。她慢慢站了起来,湿漉漉的手拍去衣服上的尘土,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身边走过。顾亦城却在这个时候拽住她的衣服,舒姝回头,又是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转身欲走。这会儿顾亦城的脾气也上来了,她拂了他的面子,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说着一把扯着她的头发像拉麻绳似的将她拉了回来。舒姝吃痛但又挣不开他,情急之下抓起他的手不由分说便咬了下去。
  “啊——”顾亦城低嚎一声,拳头跟着挥了过去。
  舒姝只觉头部传来一阵剧痛,脑门结结实实的吃了他拳,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一拳下去,顾亦城也愣了几秒,忙松开了扯着她头发的手,多少有点后怕的感觉,却不得不故作镇定道,“看什么看?你去,去给我捡起来。”
  舒姝捂着头,睁大眼瞪着他,她眼睛很特别,眼梢微微上挑,乌黑的眼珠子像两簇火在烧,整个人散发出强烈的怒火,却又那么生动。
  顾亦城又道,“去啊……”
  舒姝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弯腰捡起地上的语文课本,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精准无比的用手里的课本扇了顾亦城一个大耳光,带着狠劲道,“拿去吧。”。
  整个世界诡异的安静了几秒,顾亦城回过神来,那个可恶的丢书人已经逃离犯罪现场。他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冲到前面去拦她。舒姝提着书包“啊”了一声,转身朝另一边跑去,结果还是被他堵了下来。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用书包当利器,胡乱挥舞起来,将顾亦城挡在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外。
  顾亦城却完全无视舒姝这所谓的救命稻草。太好笑了,她以为这东西能挡住他?他上去一步,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的一记绝杀,然后拽着书包用力一拉,便将她硬拖了过来。
  一旁的孩子再次蜂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场面立马变得混乱不堪。起哄的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欢呼的欢呼。
  舒姝实在搞不懂他们有什么好雀跃的,一帮子人欺负她一个,别说是胜之不武了,这完全就是人品有问题。她使出吃奶的劲拽着书包的另一端,提醒对方道,“书包扯坏了。”
  “扯破了赔你。”
  “你再不放开,我就去报告老师。”
  “随便,给你带路都行。”
  他竟然不怕老师……舒姝瘪瘪嘴,使劲拽着书包仅剩的一寸带子,眼看自己就要落入对方魔爪,不得不到垂死挣扎道,“你给我放开!听见没有放开!啊——”最后因为害怕不自觉的叫了起来。
  她尖叫的声音让顾亦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瞟见她身后的江堤后,狡黠的问道,“你确定?”
  “当然。”
  “如你所愿。”顾亦城挑挑眉,突不其然松开了手。力的反作用下,舒姝自然重心不稳,她连退两步,感觉半只脚悬在江堤边,待她站稳,身边不知是谁挤了她一下,“扑咚”一声便掉进了江里。
  舒姝不会游泳,呛了口水,挥动着胳膊死命扑腾。顾亦城起先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她,却被一旁的男孩拽着就跑。跑出十来米的他回头看着溺水的舒姝,他看见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惊恐望着他,乌黑的长发散开漂在水面上,可她越挣扎挣扎越沉溺的快,江水最终淹没那小小的身躯。
  落水后,舒姝只觉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沉,嘴里、鼻子里、耳朵里,肺里全是水,水像刀子划过肌肤,带来入骨般的疼痛。她开始无法呼吸,接着身体慢慢往下沉,意识模糊前,仿佛看见满天星火中有个年轻女人对着自己笑,样子很模糊。她叫了声,“妈妈?”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女人的样子渐渐清晰,像是外婆年轻时的样子,再仔细一看却是小姨罗琳。
  舒姝闭上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便被融入江水中,终于失去了意识。
  弱听
  顾亦城和一群男孩一口气跑上九十九阶梯。他们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惊恐,沉默着看着彼此,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会不会淹……”顾亦城最先开口,最后一个“死”字被他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怎么办,我们会坐牢吗?”一个胆小的男孩问。
  “我们不还末没年吗?应该不会吧?”有人回答。
  “傻的呀,你们。”顾亦城回头瞪他,他不瞪还好,他这一瞪那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他道,“你杀人了,可能是蓄意谋杀,怎么办,怎么办……”
  “人又不是我推江里的。我刚刚明明要去拉她。”顾亦城气得不行,“是谁,是谁推的她?又谁拉着我跑的?”
  “是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指着眼前的人一一问道。
  所有人只是望着他,选择沉默,这样的事自然没有人愿意出头。刚刚混乱不堪的场景下,顾亦城既没看清是谁将人推江里,也没弄清楚是谁拽着他跑。但他却反应过来一件事,那就是也许所有的责任都将会归结到他一个人身上,正所谓枪打出头鸟。
  他想了想,转身朝江边跑去,被一群孩子拦了下来。
  “亦城,别,别,千万别去。”
  “让开。”
  “亦城,你冷静点。你若是回去,咱不等于自投罗网吗?江边有大人,他们会救她的。”
  “对对,逃跑时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救命,有人落水’了。”
  “恩,我也听见了。”
  “还有我,我也听见了。”
  顾亦城不大确定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确实也很害怕,几个男孩商量着这事一定要保密,但又彼此信不过对方,最后还搞了个什么歃血为盟,直到天黑才各自回家。
  顾亦城回到爷爷家,一直处于坐立不安的状态。
  比如大人和他说话,他恩恩啊啊,反应总是慢半拍。比如他想上厕所,结果手里端着杯水,他把杯里的水倒了,便折了回来,过来一会儿发现自己憋得慌。
  晚上他母亲江蓉开来接他回家。他战战兢兢的问道,“妈,外面没出啥事吧?”
  “出啥事?”江蓉第一反应就是拧着他的衣领问,“你又闯祸了?”
  “没没没,绝对没,绝对没……”他急忙撇清,低着头不看去看母亲的眼睛,快速窜进车里关上门。
  江蓉的车沿着江边疾驰而去。顾亦城在灯火阑珊中回头望去,他在心底默念: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另一边
  舒姝落水后,当时江边恰好有一对散步的情侣看见了这一幕。她被人打捞上岸时,脸色发紫,浑身冰冷,幸运的是她获救了,并没有在这个三月的初春因为一群小孩子的恶作剧沉入江底。
  但她终究大病了一场。
  病了多久?她不记得了,只知道,全身一直像在烈火里焚烧,隐隐约约她似乎听见了外婆的哭声,哭声时大时小,最后便渐渐模糊,直到完全听不见……
  病好以后舒姝的听力出了点问题,也不是听不见,就是有时候听得见声音,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医学上称之为:弱听。
  顾亦城回家后,特别留意当地的小道新闻。他甚至在脑海里幻想,第二天电视上的早间新闻报道写着a城某某江里发现不明女尸。想到这他不由浑身颤抖,急忙翻出自己当时穿的衣服查看,细数着上面的纽扣,生怕拉扯时落下一颗,最后成了呈堂证供。
  顾亦城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一个星期。又到了周末,他每周都会去看望机械厂的爷爷,江蓉这次却道,“最近半年,别去爷爷那里。”
  顾亦城几乎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激动,他小心的翼翼问,“为什么?”
  江蓉没有说话。
  顾亦城因为母亲忽然变得严肃的表情,心揪得紧,颤声道,“妈,我,我……她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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