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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余絮的烟华

  一个星期过去了,爹一点消息也没有,这期间四婶倒来过几次,但都是给我送些吃的,并没有告诉我爹最近的消息。
  这天中午四婶又来了,但这次不同于往常,她脸色异常的难堪,将进了屋便坐了下来,用那极其失落的语气说道:“苦命的娃啊,可怜你那爹啊。”
  “婶儿,俺爹咋啦?”我紧接着追问道。
  四婶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老李给俺说,你爹昨天在乡里挨斗了,还游了街,今天头晌才送了回来,那些王八下的两三天没让你爹吃饭了,喝的还是凉水。”
  我边听边流着泪,这时四婶好像也哭了,但我还是强忍着痛苦,问她道:“那俺爹会不会饿死啊?”
  四婶这时擦了擦眼睛,说:“俺给老李说了,看能不能给你爹送点吃的去,孩子还小,也想见见她爹,老李说可以,但是得给上级打个报告,行的话咱晚上就给你爹送点去。”
  我抽泣着点了下头,四婶问我家里还有吃的么,我默声没答,四婶说:“妮儿,你自己做点饭吃,俺先回去,老李下午给俺信,你在家等着俺,晚上散工了俺给你爹带几个白馍。”
  四婶走了之后我便大哭了一场,因为我实在是忍耐不住了,此时的脑子里全是爹被人打的情景,如果爹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呢、我是否能承受的住呢、我要去哪里呢,这也许是我的人生第一次想这些问题。
  我急切的等着四婶,我好想见见爹,和他说会话,然后给爹求求情,希望能尽快把爹放回来,因为他确实是冤枉的。
  四婶来了,现在还没八点,她提着一个小布包,说给老李请示过了,让我洗洗脸一块去看爹。
  我锁好院门便跟着四婶向西头走去,她在前面带路,我在后边跟着,没多久四婶便停了下来,她示意我等下,继而走进了一个大院子。
  村西我以前来过几次,但并没有注意过这个大院,院子门边上贴着毛X席画像,还有一些大字报,我shen头向里面瞅了瞅,里面有几间房子虽算不上灯火通明,但可比一般家庭用的油灯亮多了,我想爹此时会在哪个屋子里呢、会是什么样子呢,但这种疑虑很快便被想见爹的那种兴奋压制住了。这时四婶也出来了,后边跟着一个当兵的,她刚出了门口,我便听见那当兵的问四婶:“就她啊。”他指了指我。
  “嗯嗯,咋啦,这闺女可听说着呢。”四婶回答他说。
  那当兵的盯着我摇了摇头,又说道:“是不错,就是命不好啊,生到个反ge命家里,啧啧啧…..”
  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反ge命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想的是赶紧见到爹,四婶朝我摆了摆手,我们便跟着那当兵的进了院子,他带我们走到最西侧的那间房子门口,里面黑不隆咚的,他正要开门但又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看着四婶说:“按规定你们是不能进去的,只能待在门口,东西我替你们带给他,你是个大人,大人就得按规矩办事,把这孩子看好了,出了什么事咱们都是麻烦,记住喽。”
  四婶连连点头称应,她紧紧的抓着我的小手,那当兵的这时也把门打开了,我赶紧的向屋子里望去,但是什么也看不见。那当兵的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油灯,大声嚷嚷了几句:“黄庆华、黄庆华,别睡了,你家里人来看你了。”
  “爹、爹、爹…….,你咋了嘛。”我疯狂的向屋里冲去,但被四婶和那人拦住了,他喝令四婶看好我。我哭的声音特别的大,那凄惨的一幕我永远都无法忘记,我无法接受爹现在这个样子,我一声接一声的大喊着,爹这时也微微的抬了起头,他用那空洞无力的眼神看着我。
  我几乎要认不出了,爹的左侧头发已经‘tuì’完了,那光秃秃的头皮沾着一些灰土,他的zui被封着,两只手倒背着反绑着。他看见我突然变的激动了起来,他想站起来却无能为力,因为他的腿被上了脚镣。我一声声的大叫着,爹也疯狂的摇着头,他一定是有好多话想对我说,他在做了无数次挣扎之后竟“呜呜”的大哭了起来,继而便又大喊了一阵子,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几乎要让他发疯。我也拼命的挣扎着,试图摆脱四婶那强有力的大手,但四婶却紧紧不放,我哭喊着、大闹着,四婶竟蹲下抱住了我,我是多么想冲进去把他搀扶起来啊,他一定会有好多好多的话、好多好多的无辜要澄清,我无法挣脱四婶的缚束,爹还是在痛苦的挣扎着,他将头狠狠的撞着墙壁,发出一声声‘咚咚’的撞击声,我想去阻止但却毫无办法,这时,那个当兵突然踹了爹一脚,正中爹的侧腰,那人大声呵斥道:“黄庆华,你给我老实点,你让咱没法交代,咱就让你不好过,老实点!”
  那人又说了一些粗话继续骂着,爹这时也不在动了,他的头低着,几乎已经垂到了地面,四婶这时候说话了,她有些愤怒,说道:“同志,俺了解他,他真是个好人,你们咋能这样对待他哩,丧良心啊,同志。”
  “好人?俺看他那个样就不是好良民,上边还能gao错了,你要是觉得这样看不下去那你就来替他吧!”那人也带了些愤怒,指着四婶说。
  四婶也没有任何办法,便将手里的食物递给了那人,嘱托道:“同志,一会俺走了你可得让他吃啊,你看饿的他眼珠子都快掉了。”
  那人很不屑的朝我们摆了摆手,很轻蔑的打发我们道:“回去吧,按规定这都超时了。”
  他说完便进屋吹灭了灯,又把屋门上了锁,连声说了好几句“走吧”,我便跟着四婶出了院门向回走去。
  一路上四婶半句话也没说,她死死的挽着我的手,在经过我家胡同时还没有放开,我便提醒了她一句,弱弱说道:“婶儿,俺到家了。”
  四婶的手还是没有放开,她呕了口气,说:“来婶儿家吧,以后就跟婶家过吧,可怜的孩子啊。”
  她拉着我向她家走着,当拐进胡同时,她的手便不在抓着我了,而是将手放在了我后脑勺上,她走的很慢、我走的更慢。
  我在四婶家吃了点东西,四婶便招呼我ShangChuang睡觉,她在外边、我在里面,停了好长时间她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我叫了她一声她才说了几句,她宽慰我道:“兰妮儿,睡吧,别想了,俺和你一样难受,没事儿,还有你婶子呢,你爹要是有啥事,你就跟俺,俺拿你当亲闺女待着。”
  我听得出四婶的说话有些哽咽,此时的我早已经泪流满面了,但是我还是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便沙哑的“嗯”了一声。
  这时四婶向我转过了身子,她抚摸着我的头,我就这样熬过了一夜。
  这晚我没有一点睡意,之前那一幕像一把刀子一样狠狠的刺在了我的心尖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更不敢相信那个悲惨的人竟然是爹,我现在已经绝望透顶了。
  之后的几天,我是一直在四婶家待着的,她没有食言,对我特别关照,甚至是体贴入微,我也是尽量让自己勤快些、懂事一点。四婶每天起的很早,但她从来不叫醒我,而是自己吃罢饭上工之前,将剩下的饭菜盖在锅里,等我醒来时差不多还热腾腾的。
  她几乎每天都要跟我讲一些她听到的消息,但当每次觉察到我陷入悲痛时便会立马转移话题,比如她会说一些干活时发生的乐趣呀、或者是谁谁和谁吵起来等类似的事儿挑我开心。她不止一次的劝慰我、安抚我,之后几次给爹送饭她也没告诉过我,每次晚上出门总是先给我找点轻松的事做,以此占用我的思想时间。
  她是我的榜样、是我的精神寄托、是我的再生父母,在她那坚韧的臂膀下,我懂得了许多许多,也看淡了许多许多。我明白,当下的时势是我无法左右的了的,我只有接受、只有忍耐、只有活着,才是对爹、对疼我爱我的人一个最好的交待。
  后序:
  我大概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回我家了,因为我恐惧那里,憎厌那里,但更多是我怕自己会触景生情,想到之前发生过的一幕幕、一缕缕,这些事儿在我心里是永远永远也泯灭不了的,它就像我的心跳和呼吸一样伴随着我,直到生命的完结。
  一个月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对于我来说却像是走遍了千山万水一般,我是怎样的迫切、怎样的渴望想知道爹的消息呀,可惜我只能对此表示无能为力了。
  十二月初的一天下午,四婶家来了几个当兵的,前面带头的后来听说是乡里min兵连的副连长,他很文雅,带着一副大框的平镜。他把四婶叫到一旁,具体说的什么我现在只能大概记住一些,还是之后四婶告诉我的,他意思是麻烦四婶好好照顾我,有什么困难可以给上级写个申请,并要求四婶不要声张出去,否则大家都会摊麻烦。他们走时四婶也跟去了,她回来时我正在南墙跟,凝视着那一束束已经枯零的兰花草,她手里提了个包袱,并招呼我过去,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包袱里裹了一件上衣和一双破洞的布鞋,我认得出那是爹的,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四婶道明了真相,她说爹很多天前就被乡里关押了,在经历了一番审讯之后,他已经是身心俱裂了,当几个小兵又一次准备提审他时,发现爹已经倒在了收押所的墙角下,那土坯墙上也留下了几个撞坑。爹的身子当夜被几个胆小怕事的小兵缠上石头赘进了河里,现在能留下的,也只剩被他们扒掉的一双鞋子和一件上衣。
  我跟着四婶把爹的遗物埋在了村南的一棵大柳树下,这里不会引起村民的注意,四婶熬夜包了顿饺子送到了爹的衣冢前,并说了一些让爹安心上路的话,我则磕了几个头。
  我现在完全对回忆和感觉失去了概念,我忘记了爹笑的样子,忘了他那黯然失色的眼神,更忘了那个依偎在他怀抱里心酸呜咽的小女孩……
  很多年过去了,当我再次站在家门口已经是七十年代末了,那是一个夏天,家里的院门上贴着feng条,我从门缝里望去,整个院子已经破烂不堪,原来在灶屋的东西被扔的乱七八糟,后来四婶才告诉我,其实我家在爹去世后没几天就被人抄了,甚至是掘地三尺,四婶怕我知道后会难过所以就没有告诉我。我想进去看看那侧屋埋在地下的东西还在不在,但这个想法已经不能成为现实了,并不是我无法查探的到,而是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淡的生活,那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罪恶的,我恨它的高贵、恨它的光芒,即使它依旧价值不菲……
  香梅至今还是没有任何音讯,大壮、二狗、铁牛还有红霞此时都已经结婚了。我比他们要迟了两年,是经四婶介绍,我和乡里的一位教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当时我也已经是邻村学校里的一名语文老师,虽然日子有些清贫,但他对我很好、很体贴,待四婶也同样是孝敬有加。
  我怀念那些年爹在世的日子,那个恳求爹帮我挪几棵紫兰花的季节,那不是场梦,更不是一念单纯的回忆……
  如今,又是一个兰花姹紫的仲夏…….
  有诗一首,便作终结:
  弯弯的桥边
  有一株弯弯的老枯藤
  那弯弯的老枯藤上
  盛开着一簇灼灼的紫兰花
  那一簇灼灼的紫兰花啊
  纷漫着多少潺潺的记忆
  呦……,那潺潺的记忆啊
  又铭载了多少那匆匆的年华
  ······
  静静的桥边
  有一株静静的老枯藤
  那静静的老枯藤上
  盛开着一串娇娇的紫兰花
  那一串娇娇的紫兰花啊
  续写着多少碌碌的朝暮
  呦……,那碌碌的朝暮啊
  又抹去了多少那淡淡的生涯
  ·······
  悠悠的桥边
  有一株悠悠的老枯藤
  那悠悠的老枯藤上
  盛开着一片痴痴的紫兰花
  那一片痴痴的紫兰花啊
  编染了多少浓浓的寄望
  呦……,那浓浓的寄望啊
  又叩醒了多少那徐徐的思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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