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
写到了阶层对立和政治博弈,题材涉及范围很广,也很贴合当下的社会主流矛盾。看完了蛮有感悟,以下有些偏题,但还是想粘下来: 刑事案件中,有几种情况容易受到公众关注。
第一,规模很大,比如恐怖袭击,这是新闻;第二,手段格外诡异残忍,或是连环杀手之类带有都市传说色彩的事件,这是猎奇;第三,受害人属于低风险群体,比如生活规律的学生和上班族、安分守己的中产阶级,这是代入受害人产生的群体性恐慌;第四,切中某种积怨已久的社会矛盾,比如涉及公权力、特权、道德缺失的社会精英事件,这是话题有时候往大街上一站,看那些经过的男女老少们,感觉每个人都差不多,你穿着衬衫长裤、我也穿着衬衫长裤,低头一看,路边散步的退休老人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踩的是同一个牌子的运动鞋,几乎让人有种“这是同一个世界”的幻觉。
活在阳光下的人想象不出旁边磕牙打屁的小伙伴遭受着无法挣脱并习以为常的折磨,抑郁深重的人不能理解那些呼啸而过的人竟真的不是强颜欢笑。
就像此时,他和骆闻舟站在一起,乍一看,好像他们来自同一国的。 皮囊往往把真相藏得滴水不漏。“观念、习惯、性格、气质、道德水平、文化修养……这些可以后天改变的东西,就像是植物的枝叶,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你自己往任何方向修剪,”费渡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望向燕城的夜空,“但是更深层次、更本质的东西却很难改变,就是在你对这个世界还没有什么概念时,最早从成长环境里接触过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会沉淀在你的潜意识里,你心里每一个通过母语获得的抽象概念里,都藏着那些东西的蛛丝马迹,你自己都意识不到,但它会笼罩你的一生。” 董晓晴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抱住头。 那些嘈杂的声音就像是水,水流来去,因势而行,未必有好意,也未必有恶意,只有身入漩涡中的人,挣扎不动、七窍不通,才知道所谓“灭顶之灾”是怎么个滋味。
可灭顶归灭顶,她是怨不得这一滴水、也怨不得那一滴水的。 那又该跟谁说理去呢?古往今来也没人分辩出一个结果来。
“但是她自己肯定忘不了。”肖海洋突兀地开口说。同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万一我们到最后也没能找到明确的证据,证明董乾是凶手还是无辜,这个事在她心里就永远也过不去。刚开始别人询问她、怀疑她,她还会拼命争辩,死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杀人凶手,可是这件事会像一根刺,隔三差五就冒出来,像薛定谔的箱子。” 同事没料到他突发了这么多感想,直眉楞眼地反问了一句:“薛定谔?不是猫吗?”
“ 装猫的箱子,”肖海洋盯着信号灯,他的眼镜微微往下滑了一点,镜框遮住了眼皮,是一副有些沉郁的眉目,“一天不打开,你就一天不知道那只猫还在不在,这个箱子会永远卡在心口,卡得你放不下别的,每天等天一黑,就围着这个如鲠在喉的箱子打转,每天都在怀疑……这种悬而未决的创伤一辈子也好不了的。”
有时候,人的思想其实是不自由的,因为外物无时无刻不再试图塑造你,他们逼迫你接受主流的审美、接受声音最大的人的看法——即使那不合逻辑、不符合人性、完全违背你的利益。
但是真正的你只要还有一息尚存,总会试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大概只有摔在地上没人扶的人,才会后悔自己当初也没有去扶别人。钱这玩意,说起来低级得很,可它就是无孔不入,把你对别人的信任破坏殆尽。抢劫、暴力袭击、谋杀……这些行为的目的和后果如此直观,有明确的刑罚规定,只要逮得住歹徒,找得到证据,受害人总还能讨到一个差不多的说法。
然而这个说法未必总能讨得到。
比如在公路上扔石头取乐,导致无辜路人车祸身亡;盗窃井盖和路灯电线,导致走夜路的人坠入井底丧命;或是社会精英人士轻描淡写地做了某个决定,导致流离失所的破产者绝望自杀……这些又该去问谁讨说法呢?
受害人家属并无贵贱之分,痛苦与怨愤也并无轻重之分,倘若看见致人伤害、死亡者能终身饱受内疚与良心的折磨,或许还可以以此稍作慰藉,可惜世人的良心大抵不够厚重,在惨重的自我谴责面前,它往往会在自我麻痹与繁多的借口中败下阵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针对你。我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受害者……可谁让你倒霉呢?
归根到底,命运才是那个行凶的贱人啊。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有些事分明是他对不起别人,他就是要跳得比谁都高、嚷嚷得比谁声音都大——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不是东西,越心虚就越这样,好像叫唤一下,就能把良心镇住似的。
骆闻舟抬起眼看着他,略微有些出神,想费渡和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那些年轻而胸无城府的人像透明的塑料瓶,里面是果汁还是可乐,一目了然;年长而心机深沉的,则像磨砂的玻璃瓶,里面大多装着深色的液体,不打开闻闻,很难分清是酱油还是醋。 费渡却二者皆非,他更像个万花筒瓶,瓶身上有一千面彼此相连的小玻璃片,粘连的角度各有不同,穿过的光会被折射无数次,进出都无从追溯。
他曾经那么懦弱,那么无力,四肢全是摆设,他抓不住自己的命运,也走不出别人的囚牢。 “你听见什么了?”费承宇带着腥味的手穿过男孩的头发,“好孩子不应该偷听大人说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费渡记得那个愚蠢的男孩下意识地摇了头。为什么要摇头呢?费渡想,如果人能回溯光阴,能和过去的自己面对面,那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把那个男孩的头拧下来。
世界上一切深沉的负面感情中,对懦弱无能的自己的憎恨,永远是最激烈、最刻骨的,以至于人们常常无法承受,因此总要拐弯抹角地转而去埋怨其他的人与事。没办法,女神的文字实在太美了,戳心戳肺,每次看她的书都想逐字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