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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受贿十余万两,主考官左必藩知情不报,隐匿实情。据说放榜之日群情激愤,竟将财神庙中的财神泥像抬至夫子庙,又将贡院二字改成卖完。”
  后面那些话,是胤禛安排在江南的眼线所报,但也正是因为这些情况,才越发令人触目惊心,张伯行虽然清介,却也不愿因此将事端闹大,自然不会在折子里写这些事情。
  胤禩道:“噶礼的折子呢?”
  “噶礼的折子,是弹劾张伯行的,说他狂妄自矜,夸大其词,且察审该案时欲穷其狱,私自用刑,导致副主考赵晋冤死狱中,案情毫无进展。”
  “赵晋死了?”胤禩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听至此处,方觉得大有内情。
  “不错,在我们动身离京的前一天,他就死了,是悬梁自尽的,还留了一封血书,说自己被张伯行屈打成招。”
  “此案大有可查之处。”胤禩的语调不高,却带了些未尽之意,显得清冷雍华。
  对方愿意开口说话,即便说的是朝政,胤禛心中亦是欢喜万分。
  “噶礼此人,你看如何?”
  “在大事上进退有据,调度有方,先帝看重他,不是没有道理的,张伯行虽清介,却难免有些迂,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赵晋既死,还有王曰俞和方名二人,他们之间,必然是有些联系的。”
  “朕也这么想,待到了江苏地界,你若不累,我们便四处去瞧瞧吧,看能发现什么线索,这次微服出来,如果一开始便亮了身份,怕是会打草惊蛇。”
  胤禛知他不喜被看作瞎子,凡事都要与常人无异,此番来江南,两人若想和好,便得先与他谈起公事。
  胤禩思忖半天,没想出什么头绪,蓦地忆起两人之间的关系,神色跟着淡下了不少,却看似没有之前那般抗拒了。胤禛看在眼里,当下暗自窃喜,却也分毫不露,只是帮他斟茶递水,放下帝王身段亲自伺候,行止甚为殷勤,毫无尴尬之态。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缓行数日,终于到了江宁地界。
  虽则是微服,但因着胤禛二人身份的缘故,还是带了十几名侍卫,连同苏培盛和陆九二人,看起来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出游。
  胤禛先下了车,又将胤禩扶了下来,又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进入客栈。
  本已迎到门口的店小二不由微微张大嘴巴,他见这一行人打扮讲究,本以为是商贾人家或书香世家的子弟出来游玩,却没想到其中一个还是看不见的。
  陆九见他一直盯着胤禩瞧,不由冷哼一声:“我们爷要住店,你们把二楼的客人都清了,这间客栈我们就包下了。”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客人本就不多,掌柜闻言脸笑成了一朵花。
  “行行行,几位爷先里边坐,歇息片刻,小的这就去将客人都请走!”
  两位主子单独一桌,苏培盛与陆九不敢就座,便侍立一旁,其余侍卫错落分座,十几人正好坐满六桌。客栈虽然大,但这么一行人来到,自然引了不少注目,加上为首两人气宇不凡,不免又让人多看了几眼。
  胤禩早就习惯通过声音去辨别处境,此刻人声鼎沸,判断力难免就弱了许多,不由微微皱起眉。
  胤禛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见状凑近了些,在他耳旁低声道:“等会儿楼上房间拾掇好了,就可进去休息,我说的那个大夫正巧在江宁城内,明日便带你去找他。”
  胤禩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眼睛瞧不见,并没有察觉异样,但在旁人看来,两人身体贴得实在太近了些,一人覆着另一人的手,低首说话又如耳鬓厮磨,看他们的眼神免不了就带了几分暧昧。
  清朝有制,官员不允许□,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男倡小倌的馆子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胤禩年纪虽然不符,但他眉目儒雅清俊,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味道,加上双目俱盲,又多了几分脆弱,自然令人浮想联翩。
  胤禛何其敏锐,自然也察觉周遭目光的异样,冷眼一扫,强压下不悦。
  苏培盛看出主子不痛快,忙笑道:“爷,楼上厢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若奴才先扶八爷上去?”
  胤禛嗯了一声,却不假他人之手,低声询问胤禩几句,两人便起身往楼上走去。
  旁人即便想调侃几句,看着两人周围那些侍卫,也有些胆怯,偏生有人管不住嘴巴,就在两人经过的时候,噫了一下嬉笑出声:“这小倌年纪未免也太大了些!”
  苏培盛正想叱喝,却不防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大有惊喜之意。
  “八爷?!应八!”
  卷三 烽火燃 156冰 消
  曹乐友怎么也不曾料想会在这里见到胤禩。
  惊愕之后,心头狂喜,他并作几步,走到对方面前,正想请安见礼,这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燕豪?”两人曾在云南共事数年,胤禩自然不会错认他的声音,挑了挑眉,朝着曹乐友的方向转过身,又想起自己看不见,心下浮起微微懊恼。
  “八爷,您的眼睛……”曹乐友见他被人搀扶着,双目无神,不由吃了一惊。
  “嗯,出了点意外,瞧不见了,你怎会在此地?”
  “瞧不出那模样寻常得很,竟也有点勾人……”
  曹乐友正想作答,冷不防方才那个出言轻薄的声音又响起来,侧首望去,却是个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身着锦袍,眉眼轻佻,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正与同桌的朋友闲话,眼角却瞟着胤禩上下打量,他的声音本来不大,但因与胤禩一行人的距离并不远,故而也听了大半入耳。
  胤禛杀心顿起,侍卫们察言观色,不过眨眼功夫,刀已架在对方脖子上。
  陆九听不得旁人对主子如此污蔑,他寒了脸走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掴得对方晕头转向,半天才回过神。
  “让你嘴巴不干不净,今天小爷就帮你老子和娘教训教训你!”
  “好啊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你们知道我姐夫是谁么!”
  那人捂着脸暴跳如雷,无奈刀剑晃眼,不敢上前半步。
  曹乐友原也想过去教训他,却被胤禛的人抢了先机,这才端详起与胤禛同行之人。
  他为官多年,早已不是当年只知闭门读书的曹家大少爷,这一观察之下,立时看出对方器宇轩昂,并非寻常之辈,又是这一行人的主子,身份显然极为高贵。
  胤禩道:“这等跳梁小丑,犯不着跟他计较,既是久别重逢,不如上楼一叙?”
  胤禛见他并无不悦之色,没有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便点头道:“也好,你就是曹乐友?走罢。”
  言辞之间,不容置喙,显是惯了发号施令,曹乐友已将他看作王爷一类的人物,自然也就不奇怪,当下答应一声,随着二人上楼,余下两名侍卫将那纨绔子弟一阵好打,赶出客栈。
  掌柜看着这一幕,早就愁眉苦脸,可碍于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敢吱声。
  三人各自落座,曹乐友忍不住道:“八爷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年旧疾了,忽然复发,此番来江南,便是寻医的。”胤禩轻描淡写,一句带过,显是不想多谈,随即又转了话题。“你怎会在此,可是升了官?”
  曹乐友见他全然看不见,心中忧急交加,有心多说几句,但仍捺下冲动,先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多得八爷提携,当年在云南待了几年,后来又迁了几处,如今是江安十府粮储道。”
  这个官名一出口,倒是引得胤禛对他多看几眼。
  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有油水的肥差,胤禩在云南的种种,后来胤禛也曾听他说起过,自然也听过曹乐友这个名字,且知此人颇得胤禩推重,眼下见了真人,只觉得木讷拘谨,毫无出奇之处。
  胤禩笑道:“嗬,是正四品了,可谓平步青云,想必政绩卓著。”
  曹乐友忙苦笑告饶:“八爷就别取笑我了,我这哪算得上什么政绩,不过是当年在云南跟着八爷做了几桩事情,要说起来还是多亏了您,否则这会儿只怕我还在南宁垦荒呢!”
  算你有自知之明!
  胤禛腹诽一句,莫名地看他不顺眼。
  “这位是……?”曹乐友没有忘记坐在那里的胤禛,这位爷的气势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胤禩道:“这位是当今圣上。”
  曹乐友瞠目结舌,也不知是因为震撼,还是见胤禩态度淡漠觉得不可思议。
  片刻便反应过来,连忙撩袍子下跪。
  “江安十府粮储道叩见吾皇万安!”
  胤禛嗯了一声,没喊他起身。“今年漕粮运送可还顺利,江宁府现存粮几何,江宁如今治下又如何?”
  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其中有些并不在曹乐友的职责之内,这却是蓄意刁难了。
  但这是御前回话,若说不知,便有怠职失察之嫌。
  曹乐友被问得一呆,勉强定了定神,一一作答。
  语调流畅,虽谈不上详实细致,毫无遗漏,但也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这种人也能让他这个弟弟青睐至此,念念不忘?
  胤禛瞧了胤禩一眼,又让曹乐友起身入座。
  “这回朕微服出来,不欲大肆张扬,此处你知便可,不必派人来接,既得君臣相聚一堂,也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曹乐友行礼谢过,行止不亢不卑,既无诚惶诚恐,也不惺惺作态。
  换了往常,这种人正是胤禛所欣赏的,但此刻也不知为何,他却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曹乐友渐渐放开了些,胤禩曾有过渊源,交情匪浅,此时故地重逢,不免叙起旧来,胤禛在一旁却有些气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只听得胤禩道:“燕豪如今娶妻没有,我记得在云南时,你尚且是孤身一人,若是仍未娶妻,我便来给你做个媒。”
  曹乐友脸色一红,呐呐道:“有劳王爷挂心,从前那妾室刘氏,已被我扶正。”
  胤禩奇道:“看不出你竟是如此长情之人。”
  曹乐友苦笑:“王爷就别打趣我了。”
  这个刘氏,还是当年在云南时,胤禩送他的,被曹乐友纳为妾室,后来又诞下一儿一女,曹乐友心中本来就惦记着一个人,子嗣既是有了着落,就更没了娶妻的心思,索性将刘氏扶正,也没再纳过妾。
  两人相谈甚欢,胤禛却有些气闷,忍不住打断他们。
  “曹乐友,你身在江宁,可曾听说过噶礼与张伯行之争?”
  帝王问及正事,他忙收敛神色,恭敬道:“臣确实曾听闻过此事,据说正是因江南乡试而起的。”
  “这两天平息了一些,但江宁府大牢里仍关着些闹事的举子。”曹乐友叹道,“臣之所以出来散心,也是因为此事,两江总督噶礼噶大人欲再次弹劾张伯行张大人,正找人联名上折,几次派人请臣过府一叙,却是被臣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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