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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父,对不对?”
两颗小脑袋一齐点下去。
“父命不可违,是不是?”
再次点头。
“如此听好了:现在我们马上收拾东西,不要惊动任何人,从后门悄悄出去。”
两人张嘴就要嚷,被长生“嗖嗖”几下,一指封住一个。
子释看着弟弟妹妹,一脸威严:“不要问为什么。我只问你们,听不听大哥的话?”先拿眼神罩住子归,不一会儿,女孩儿便屈服了,乖乖点头。又望向子周,男孩儿满脸不愤,想说话穴道却被封住,急得几乎要哭。
让子归恢复了自由,任子周在那里干着急。两个大的开始打点行装。好在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又一直准备随时动身,很快收拾停当。长生扫一眼屋内,伸手把被子褥子扯过来,预备打个铺盖卷。原先天不冷,还能随便对付,此番再上路,可不能图轻省了。
“别拿了。太扎眼,不方便。”子释拦住他。
“这个带着又不沉。路上到哪儿张罗去?”
“浑水摸鱼顺手牵羊……总会有办法的。”挑挑眉毛,“万一没招了,还有这个做后盾。”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锭银子来。
另三人被白花花的银子晃直了眼,连子周都停止了挣扎。要知道,他们的所有钱财,早在一个月前上山躲避娄溪屠杀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告罄。
“哪儿来的?”长生问。
子释瞅瞅他,一副“笨蛋,这还用问”的表情。子归“啊”一声,立刻捂住嘴。放下手,小声道:“大哥,你……你……偷了……”
“嘘——劳动所得,不必大惊小怪。”子释心想,知识产权就当白送了,好歹拿点劳务费以壮行色。原来每日收工回来,所有东西,包括装钱的笸箩,都放在偏厅里,等晚上再慢慢清点。他最先吃完饭,借口拿笔,进去顺了两锭银子出来。
子周一想明白,差点气晕过去。义愤填膺,使劲瞪着大哥。
他的大哥一声令下:“走。”
子归拎起小包袱,长生把子周背在背上。子释跳起来敲了弟弟一个爆栗:“要不是你这小子拖后腿,不肯配合,至于这么狼狈吗?”一咬牙,把大包袱扛上肩头。
在花府住了这么多天,环境熟得很。借着夜色花木的掩护,四人摸到后院,顺利溜出了门。往西是娄溪,当然不能去。往南要经过墓园,一路难民多数认得他们四个,也不能去,只好向东绕个圈子再说。
疾行两个时辰,长生把子周放下来:“如果你同意不叫嚷,我就解开你的哑穴。”
男孩儿点点头,重获说话的自由,硬梆梆道:“长生哥哥,把“足三里”也松了吧,我自己走,保证不乱跑。”
活动活动麻木的筋骨,冷着脸拿过子归手上的包袱,转身抬腿,始终不看他大哥一眼。
子释无奈的笑笑,把自己的包袱塞给长生。
四人寂然前行。
秋天的后半夜,空气清寒逼人。天上一钩残月细细弯弯,望去让人觉得又尖又冷。连夜开溜,错过了宿头,不管心情如何,几个人精神都有点亢奋,倒也不困,只顾加快脚步往前走。
长生打头,子释押后。两个人都是越走越清醒,越走越悲凉,各想各的心事。
平明时分,挤在路边一座小小土地庙里歇息。
子周长身跪坐到子释对面,双目直视:“大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子归也挪过来,眼里满含期待:“大哥,你有道理要跟我们讲的,是不是?”
子释嘴里发苦。道理?舍身抗敌自焚殉节彤城李阁老,他的儿子,拒绝参加义军,做缩头乌龟溜之大吉,哪里来的道理?不管说什么,全都是借口啊。
望着弟妹,老老实实道:“这一次,是大哥没道理。”
这答案太意外,两个孩子愣了一下,傻傻追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想去,也不准你们去。”
“为什么?!”双胞胎大惊。大哥此举,已经违背大义,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他们深深爱戴信任的大哥,断不是这样事到临头贪生怕死弃道义于不顾的人。
子释没有办法为自己辩护,也完全不想为自己辩护。把头靠在身后神龛底座上,看见庙门两侧泥墙上拿朱砂写着“土发黄金宝,地生白玉珍”,心思恍惚:原来楚州的土地庙也是这两句词……回过神来,发现弟弟妹妹还瞪着自己。坐直身子,淡淡道:“子周、子归,这件事,我已决定。我们的目的地始终是蜀州,从未变过。”
不再看他俩,声音飘飘忽忽:“将来,等你二人满了十六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大哥一定不勉强。现在么,愿意不愿意,都得听我的……”子释的表情和语调里带着一种浑不在意的凄凉,一缕漫不经心的悲伤,柔柔的冷冷的。两个孩子吓住了。这样的大哥,仿佛正在承担着某种沉重而无法言说的痛苦,忍受着某种深远而不可名状的悲哀,咫尺天涯。
“呜呜……”子归忽然放声哭泣,扑到子释怀中,“大哥,大哥……你不要难过,不要这样……难过……我们听话,我们听话……”
子周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再也说不出违逆之言。
长生看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啊?!枉费自己替他操了半天心,一路上边纠结自个儿的心事,边琢磨要怎么帮他说服两个孩子打消参加义军的念头,谁知人家自有四两拨千斤的高招,连消带打,全不费力。
一生孤注掷温柔 卷一 相见欢·少年游 第十五章
章节字数:6570 更新时间:08-12-20 18:33
虽然兄妹三人友爱如初,到底心里横着疙瘩,都不再作声。长生忽道:“子周、子归,依你二人看,那冯将军领导义军抗击西戎,能有几成胜算?”
子周正沮丧,脱口而出:“捐躯国难,视死如归。性命尚且置之脑后,又何必问胜负?”
“照你这么说,难道打仗是为了送命,而不是为了最终的胜利?”长生一笑,“没有胜算的捐躯国难,只能是大伙一块儿轰轰烈烈给国家陪葬,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子周梗着脖子:“自有浩气长存天地,死而无憾!”
长生记起刚认识他们兄妹的时候,就曾有过一次关于“浩然正气”的争论,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居然轮到自己扮演李子释的角色。
又笑一笑:“俗话说,成王败寇。改朝换代之后,那点浩气能长存多久,可真难讲。你看看历代史书对前朝的记载,敢说自己当真能死而无憾?”
子周最近几个月勤学不辍,经史大有长进。想想前四史后通鉴,无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上一家的乱臣贼子,下一家的忠臣义士。历几朝而官运亨通者,大有人在,一样垂范天下美名传。所谓浩然正气,一时一个样。
皱起眉头苦思。对方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偏偏不知如何反驳。
子归开口帮忙:“可是,长生哥哥,内乱外侮,岂能相提并论?如今西戎乃是侵我国土,夺我家园,杀我百姓……难道要大家乖乖束手就擒伸长了脖子等砍头么?”
子释暗赞一声:脑子清楚,说的正是地方。却听顾长生毫不犹豫道:“西戎自内迁以来,早已归附锦夏。所以,今日还是内乱,并非外侮。何况,夷狄之族而一统中土大地,史上也不是没有……”说到这,拿眼神向子释求助。
子释听他跟两个孩子诡辩,知他在设法缓和气氛。既如此,便无法袖手旁观。想一想,道:“太远的不讲了,最近五百年里,北方柔然一族曾在四百年前攻入当时的都城阳晋,入主中土,但是治不得法,四世而亡。前朝景平年间,六皇子宋霈夺嫡登位,他的母亲乃室韦族进贡的美女。此后历任帝王,可以说都有蛮夷血统。即使在本朝,据说昭烈帝的生母就出自西蜀羌族……”
长生听得佩服不已。本来指望他给一个例子就好,居然如数家珍。有了论据,正好下结论:“因此,所谓内外之别,其实不算什么。”
“西戎兵残暴嗜杀,毫无人性,连老人婴孩也不放过,令人发指……”说话的是子周。
长生心知肚明,这些话基本属实,没法辩驳。一时词穷,又望望子释。
子释瞪他一眼。这人,开了头收不了尾,非要自己出马救场,继续这影响兄弟感情的尴尬话题。
只好对子周道:“《九死南行记》听说过吧?前朝末年青州士子吴宗桥,将自己战乱中二十余年辗转流亡的遭遇一一详述,写了这部书。从他的记叙来看,当时天下争雄的各路兵马,手段丝毫不比如今西戎兵逊色啊。即使是素以仁义著称的队伍,为了安抚士兵,也曾放任他们攻城之后大肆烧杀掳掠……”
这时子归脆声打断:“大哥,你讲的这个和我们说的事情没关系。不管是谁,抢劫掠夺,胡乱杀人就是不对。凡是有血性的人,只要遇上了,肯定要反抗到底。”
子释再瞪长生一眼:我早认了没道理,你非要逼我跟他们讲道理。现在怎么办?讲不过了吧?
长生不屈不挠,上场再战:“子归,你说得对。可是,你该知道,你们大哥不准你俩去参加义军,不是因为对不对的问题,而是希望保全你二人性命,不愿你们去冒险。”看子周要说话,挥挥手,让他等自己说完。
“还回到我最开始提的问题:你们觉得,楚州义军能有几分胜算?”
想起冯祚衍说范易以身殉国,黄永参叛国自立。西京明摆着只图苟安。如此一来,西戎三方皆定,攻打楚州南部等于瓮中捉鳖。两个孩子颓然摇头。
子周极不甘心,凛然道:“胜负存亡,自有天命,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长生怒了,这头倔驴!喝问:“李子周,你才多大?就这么着急去送死?刀枪迎面而来,退无可退,明知死路一条,不得已拿命相搏,这没什么好说。如果还有一线生机,退不退?逃不逃?我们之前在花家墓园所做的一切,都是想方设法为难民谋生,而冯将军等人却要收回地图,要求难民随他们赴死。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很好么?”
最后一问直指本心,两个孩子天性善良,实在无法点头。子释听得暗中喝一声彩。
长生越说越痛快,纠结自己心头已久的一些问题似乎都随着这番阐发想通了:“是非与生死之间,如何选择,每个人有自己的决定。记得当日积翠山上你们大哥说过:‘圣人求仁得仁,死而无怨。但是,这世上,多的是芸芸众生。’你要做英雄义士,当然好。可是,应不应该强迫别人陪葬?难民们不过是要逃命,无可厚非。咱们,也就是几个难民罢了……”
轻轻叹口气,直视着两双清澈的眼睛:“子周、子归,虽说人固有一死,毕竟死而不可复生。只为个浩气长存而死,多少有点虚妄。就连圣人也说:‘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你们大哥今日的决定,没有什么不妥。何况他已经说了,等到十六岁,随你们自己拿主意。眼下可太早了,就是想做英雄人家也不要啊。”
子释惊叹:顾长生这一大圈七拐八绕,怎么听着好像还真让他讲出点道理来了?仔细想想,大概因为自己一开始就自认理亏,所以才会是一边倒的局面。话又说回来,虽然心中早已拿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