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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松柏。走了约莫半刻钟,便见到了修溦的墓碑,但,已经有人先到了。
修涯倚着墓碑坐在坟前,侧身背对只见左手中拎着一大坛酒。
长水肃立身后,见了我已是习惯性的皱眉。
我说:“我来拜祭姐姐。”
修涯闻言才转过身来,腊月寒冬只着一件单衣,也不束发,浓密的发披散在身后狂野的张扬,因是喝了酒的缘故脸色酡红。他说:“有心了,修溦生前误解过你,我代她……”
“多礼了。”我上前几步打断他,道:“泫汶心里只记得姐姐待我的好。”
修涯默立不语。整个人萧条的陷入凝思。
小杨在坟前摆好果品点心、香炉纸钱和酒坛酒杯,便退到后面,与长水并肩而立。
我捧起小坛的桂花酿在坟前洒下,仰头自己喝下一大口道:“姐姐,泫汶来看你了,你是我见过最温婉柔淑的女子,为了你的待我的好,为了你的真挚无私,泫汶敬你。”
“好。”修涯道:“今个咱就大醉一场。”
于是长水得令又搬了几坛女儿红来。
我与修涯也不说话撕开坛口的封条,仰头便灌了下去。微凉的酒入喉竟是火辣辣的灼热。
倒不是悲泣修溦,这世人难做,她绝不是最悲苦的人。此番痛饮,一来是心中压抑的情感沉重,需要发泄。二来我是欣赏修涯的,和他在一起总会感到阵阵暖意,想到日后难免的反戈,不自觉的想陪着他。
一整坛女儿红下肚身子便热了起来。
修涯眼光沉沉的看着修溦的墓碑,内里夹杂着深切的撕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这么多年哥哥不在你身边,你的日子虽然表面风光其实也是寂寞的吧。当年我就告诉过你,浞飏绝不是你的良人,跟着他你会忘了自己的。修溦,你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又灌了一大口酒,手背摸了把嘴道:“可,修溦,事到如今我们依然怨不得浞飏,我从没有告诉过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浞飏那日对我说‘你可知道,太子妃这个虚名不是好担的,你真的忍心把修溦推到这个位置上,我待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把握日后护得了她。’修溦,若是早知今日你会赔了性命,当年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是哥哥害了你。”说罢,修涯抱头默然无声,只依稀闻得风声中夹杂的抽涕声。
那天的修涯没有了初见时朝阳般明朗的笑容,不再是沙场驰骋的洒脱男儿,我面前的不过是失去亲人陷入自责中的平凡男子。
不知怎地,安慰的话就卡在喉间说不出口,我便只是安静的陪在他身旁,心里竟然有些茫然。
回到水汶阁已是午后时分,浞飏没有回来。
府内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殃然中,似乎一片乌云紧紧的压在上空,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浞飏自何处入手查修溦与凤悻红的事,但依然相信昊殇可以把事情做的滴水不露。若是浞飏顺着蚊蛊的线摸下去,会不会扯出自己的母亲……
之后的天气越来越冷,天空阴云片片,厚厚的压下来直欲吞没大地。太阳偶尔在午时露露脸,但很快便被阴云掩在身后。凛冽的风蛮横的直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天越冷,年关便越近。
虽说府内白事未过“七七”,但活着的人依旧得继续自己的生活。过年的喜庆气氛在一片阴霾的天空中扯出一道裂缝,带着红色的兴奋在府内蔓延。羌棋也是精明能干,把府内大大小小的杂事管理的紧紧有条,小到置办年货、悬挂灯笼,大到管帐送礼俱是一应无碍。
我苦恼的看着眼前府内置办的小山似的年货、宫里赐给各家女眷的赏赐、各府走动的礼物还有浞飏命人搬回来的民间玩意,一时有了开杂货铺子的想法。
府内的事羌棋得心应手根本无须我操心,日子过的倒是清闲。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便捡起了针线活,想给浞飏缝制一双棉靴做新年礼物。很久没有动过针线了,生疏的很,小淅耐心的教了我大半天才大概明白了针法。
收拾好一桌子的年货,刚拿起针线,便见羌棋和一位太监打扮的男子走进院子。
行过礼后,羌棋道:“夫人,这位是宫里来传旨的公公。”
那太监道:“小的是来传王后懿旨的,宣夫人三十早晨进宫。”
我一愣,面上无色柔声道:“敢问公公不知王后传召所为何事?”
太监似乎惊奇于我的问题,但还是道:“回夫人,这是宫中多年的规矩,皇室女眷和品级较高的官员的内眷于三十早晨进宫听候王后教诲。”
“哦。多谢公公了。”眼神示意小淅打赏,道:“一点心意给公公买酒喝吧。”
入宫会有什么样的风暴在等着我,我不清楚。但那天晚上浞飏带回的消息对我而言无异是坏消息。
近几日北方蛮夷频频滋事我也略有耳闻,也是在意料之中。告诉赫朗赤修升秘密回京的消息一来我有求于他为了换回消息,二来想让修升回到边境军中分散修家与我为难的势力。却不料反而弄巧成拙。
浞飏说:“赫朗赤在边境又不安分了,舅舅身在京城,外一起了干戈,怕军中的那几名将帅对付不了赫朗赤的鬼心思。”
我递上湿毛巾给他擦脸,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修元帅是不是要赶回军中。”
浞飏摇头道:“舅舅年纪大了经不住这样奔波,再说修溦……今个庭议才定下人选,决定先派昊殇前去,压住赫朗赤的气势,舅舅在动身也不迟。”
昊殇!天,我怎会棋差一着反而牵连了昊殇。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三)
腊月二十九,府内人头攒动忙的热火朝天。
一大早,川富就领着约莫十几个模样清秀的女子来到水汶阁。他说:“夫人,过年怕府里人手不够,便买了些丫鬟回来,请夫人先挑称心的留下。”
我本想说我屋里人手已经够了,却瞧见那些女子中的一人突然向我使了个眼色,速度奇快,待我在看去时已寻不到半分痕迹,她同其他女子一样都低垂着头。
我说:“好,总管有心了,就那个吧。”
屋内。
小淅找了件衣服给那女子换上,姿色平庸容貌平常只一双眼睛明锐而清亮。
我说:“你叫什么?”
“回夫人,奴婢叫小灵。”
“哦,小淅你给安排一下吧。” 我淡然道。
小灵急道:“夫人且慢,奴婢有话想说。”
“说吧。”
小灵望向小淅,一脸犹豫的欲言又止。
我道:“小淅,去门外守着。”
房门阖上后,我挑眉道:“可以说了吧。”
小灵眼角掠过极细微的光亮,似冷月照水般的薄凉,道:“是昊殇大人派属下前来保护夫人的。”
我轻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与昊殇大人萍水之交,他为何会保护我。再者,我身居太子府,看不出何处需要保护。”
小灵不惊讶我的表现,平静道:“主上料到夫人会如此,有一句话要属下转告夫人,紫阳之约此生不忘。”左手轻捋发丝,自其中取出一物,与当日昊殇所赠的竹管一模一样,道:“此物乃地杀为难时获取救援之物,绝非寻常人可得,想必夫人也有一个吧。”
我再次仔细的端详眼前的女子,身形细长凹凸有致,腰盛拂柳,玲珑曲线中隐隐透着刚硬的线条。我道:“若要我相信,烦劳姑娘以庐山真面目示人。”
那双冷冽的眼睛闪过一丝冰冷,凝神片刻左手在面前掠过,一婵薄如丝的人皮面具便拎在手中,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冷面美人。容颜似高山冰雪眉目间入骨的清冷,眸中淡淡的薄光犹如月华白练清寒。
我笑道:“姑娘好模样,不知如何称呼。”
“月灵。夫人果然聪慧过人,不知月灵何处露出破绽?”
“你的眼睛。姿色平庸的女子眼里不会有这般清傲的神色的。”
“月灵受教。”
“你武功很高?”
“只败于主公手中。”
“左手使兵器?”
月灵眼中光刃一浮道:“是,左手弯刀。”
我轻柔笑道:“泫汶得罪了。”
“夫人言重了,月灵担不起。”
“自今日起你是我身边的丫鬟了。昊殇何时动身?”
月灵道:“此刻怕是已经在路上了。主公顾及有人监视,不能向夫人道别。”
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眉间不由一紧,却冷声道:“多谢你家主公记挂,泫汶谢过。”
月灵也是眉头轻拧,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
入夜,点了深海鱼膏做成的长明灯,在澄明的灯光下继续着我生涩的针线活,尽管线角粗大但靴子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总算是初具成果。
不多会,外间便传来脚步声和下人们参见太子的声音,赶忙收拾起针线筐,匆匆藏到床底。
浞飏黑衣如暮黑发如稠在皎白的月色中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青衣暗影,合力抬着一实木箱子。二人放下箱子向我行礼后便身形一闪消失于无边夜色中。
“吃过晚饭了吗?”我问道。
“嗯。”浞飏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道:“你匆匆忙忙的藏什么呢?”
“哪有。”我无赖道:“我正铺床呢,见你还带了人来怕不雅又赶紧收拾起来。”
“哦。这么早就想着铺床了。”浞飏不怀好意的笑道。
我瞅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打他,却被他反手抓住拉进怀里,道:“看看我给你弄来了什么。”
烟花,浞飏你这几分情商在我面前……在一个历经二百年青楼生活的沧桑女子面前……面上却带着期待问道:“送我的,是什么?”
浞飏有些尴尬,似乎生涩于这样的温情,不自然道:“穿厚些的衣服,咱们到院子里放烟花。”
“好。”我兴奋跃起,翻出白狐狸皮的斗篷披上,拉着浞飏进了院子。
驹隙光阴岁已残,千门爆竹竞团园。烧成焰焰丹砂块,碎尽琅琅碧玉竿。唤转韶光新景燠,碎除恶魈旧吐寒。
小厮们自箱内拿出各式大小不一的彩珠筒在院内排开,铺好引线,浞飏微微示意后便点燃了引线。
轰鸣声起,漫天绚烂。有我知晓的大叶兰花、大叶菊花、连升三级和天鹅抱蛋、二龙戏珠等烟花。也有没有见过的形如雪花漫天飘洒、嘶嘶作响的金色蛇舞……
水汶阁上空一片奢靡的光华,绚目光滟中身边的浞飏星眸闪亮微微荡着柔情,四目相对映明了彼此心间跳动的喜悦。
我的心流溢着疲惫,却被这耀目的光华映亮了眼前。
浞飏轻声道:“明早入宫要……”
我知他怕修莛为难我,手覆上他的唇道:“我明白的。”
漆黑的苍穹,刹那绽放的烟花下。我与浞飏紧紧相拥。
清晨。
九曲回廊蜿蜒折绕,青石铺砌的台阶打磨的光润细腻。一太监在前面领路,我与宁清带着各自的丫鬟跟在其身后向王后的寝宫溪筵宫走去。为了安全起见,随我进宫的是小灵。只是那时我还没有听过冷面月神暗夜弯刀这个江湖黑道内响当当的名号。
长发以紫色丝带束成坠云髻,广袖宫装长裙曳地,行走在雕栏玉砌的宫墙之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许多年前的这个日子也是大清早的梳妆打扮,斟酌着衣饰的模样,早早的底下的人便打听好了王后当日的着装样式,这是要刻意避开的。穿着打扮要恰到好处,隆重华美了便有喧宾夺主之嫌,简单素净了也会落下轻视怠慢的口实。
然而,宁清毫不在意这些,依旧素面朝天衣着简单。她是真的脱然于世,但若然没有宁家为后盾没有浞飏的保护,世俗纷扰她如何清净的了。
溪筵宫宫门大开,宫娥太监两侧站开恭敬的行礼。依然是这后宫之中最宏大华丽的宫殿,以最高建筑等级的屋顶重檐庑殿为顶,斗拱外伸于檐部之下,上雕走兽栩栩如生。殿阔九间,进深五间,圆柱粗壮层高极高,雕梁彩栋也是极尽精致奢华。
我来的虽不算晚,可此时殿内站着的皇室女子和各府女眷已不在少数。太监报上太子府清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