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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能说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说,默默承受才是正道。当天我便在他心腹的护送下,悄悄住进简郡王府。
  夏天的王府荷花盛开,荷叶香气伴随清风的味道,悠然环绕梁上柱下,简辽的确是个善于享乐的人,他的府邸要比太子府热闹许多,晚上邀名伶唱曲,乐声传出老远,为夏日凭添一份闲适。
  而我却只能足不出户,以免见的人多,被人瞧出了破绽,虽然认识我的人没有几个。
  浮秋陪我,我不好意思:“耽误你了,白天要你陪着,晚上占用你居所。”
  “白天嘛,我不爱出门,听曲是男人的事,我不爱,再说我们在,他们倒不好放浪形骸,最后还不是迁怒到我们头上。至于晚上……我又不是新嫁的小媳妇,一时不见夫君便心慌,他也不是没有女人……其实哪有什么情有独钟,选择这么多,傻子才浪费。”
  浮秋是明白人,话说回来,我真怀疑没有傻女人,只有装傻的女人。人骗自己是应该的,人生又苦又短嘛。
  “说起来,太子出征,真是不凑巧。”浮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昨儿王爷还说,怕是有人要借机动作,皇上身子又突然不好,总之没一样正常的事。”
  “他说在不正常中获利,什么别人认为危险你就安之若素,别人认为天下太平你就随时戒备,好象是句书里的话,挺绕口的……”
  “男人的事真无聊。”浮秋笑:“还不许咱们管,谁想管呀,如果他们真那么高明的话。”
  我听不懂:“那难道我们高明?”
  “都是笨蛋。”
  “哦。”
  浮秋于是好整以暇,又开始漫天地说起家长里短,流言蜚语,男男女女。
  日子像磨盘,压碎细碎的粮食,转动着前进。转眼夏去秋来,到了中秋,是佳节,也是简辽的生辰,府中大摆筵席,月桂飘香,蟹肥菊瘦,热闹蓬勃。
  浮秋下了席,得空便来陪我说话,惟恐我一个人清孤,“哎,今儿我见了不少英俊后生,有文有武,看来我朝还是人才济济嘛。”
  “内眷可以到外边去吗?”
  “偷偷去呀,不然那家席小戏,有什么意思。”
  “你胆子真大。”
  “王爷从不计较这些。”
  若是换了我,被安朝发现,定遭好一顿批评,看来男人的区别有时真的挺大。
  “那两位今天倒是来了,我还以为他们定要避一避呢。”
  “谁?”
  “你的两位小叔子。”她附在我耳边,悄声道。
  “什么我的小叔子,人家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我问:“你见着他们了?”
  “和王爷谈得欢畅着呢,男人真无聊,明明想把对方咬死,见了面还能笑得无懈可击。”
  我笑道:“我还没见过呢,光是听说。”
  “那去见呗。”她拉着我。
  我踌躇着:“不好吧?”
  “人都去看戏,这一路上,黑灯瞎火的,谁认识你。我们在墙根那瞧一眼。”
  花园子里可谓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浮秋指着简辽左首坐着的一个身着紫袍的人:“安都。”又指着紧挨着他的蓝袍男子:“安建。”
  二皇子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三皇子笑容可亲,平易近人,的确人中龙凤。这就是安朝的夙敌,也是他的兄弟。
  听说李世民当年玄武门杀建成元吉,晚年常被噩梦困扰,最后疑心鬼魂作祟,惶惶不可终日,死前反复念叨二人名字,甚是恐惧。
  不知道安朝会不会重蹈覆辙。
  杀了他们,终日不安;无所作为,便会被他们所杀,别无选择,可该发生的,再怎么两难,依旧会发生,时间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即将发生的一切,我猜不到经过,也猜不到结局。
  初冬的第一场雪,把简郡王府变成了白色。雪不大,下时便飘忽飘忽,时有时无,经过一夜,到底也是小有功绩,薄薄地覆盖了金瓦青砖。风簌簌伴随雪末落下,我站在院中,细雪钻入颈中,只觉阵阵发凉。
  安朝出征已有半年,听说他兵强马壮,所向披靡,有人预计,半年即可回京。这个消息,使张狂的皇后安静了好一阵子,让病中的皇帝病情减轻。
  太子凯旋归来,无论喜忧,所有人拭目以待,可捷报传了许久,就是没他回京的消息。
  “哎,那个发呆的!”浮秋笑容满面地一路小跑而来:“快去!太子的人马进城了!”
  “在哪里?”我惊喜无限。
  “这时候应该在宫里。”浮秋笑着推我:“快走吧,叨扰了半年,我可算轻松了。”
  “宫里?”我迟疑,我又不能进宫。
  “回家等他呀。”浮秋点我额头:“我打赌他回府第一个见的就是你!”
  一语提醒我,是啊,他都回来了,我还怕皇后?安朝是保护神,如今神光庇护,我的确可以无惧无畏。我喜不自胜,立即向简郡王辞行,他正练骑射,从马上下来,也是满面喜气:“不多住几日再走?”
  浮秋笑道:“你又糊涂,这时候客气什么,人家巴不得长翅膀飞回去呢。”
  简辽颇为尴尬:“呃,秋啊,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
  “王爷英明,王爷睿智,王爷千千岁。”浮秋施大礼,笑得花枝乱颤。
  简辽一张聪明脸,却是一颗装糊涂的心,这个安朝早就同我说过,其实有时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跟他打交道的人轻松,不就行了?我就比较喜欢同他接触,一点也不拘束,人不就图个舒服吗?
  简辽进宫,与我正好同路,于是结伴而行,他不喜坐马车,说是憋闷,骑着匹油光发亮的大黑马,白衣黑驹,英姿飒爽。
  “这么快,就半年了。”他在外边说道。
  我撩起车帘,正好看见他腰间玉配,向上看去,他微笑如春。
  “浮秋喜欢同你说笑,来日得闲,别忘回来看看。”
  “当然。”
  “你的话不多,奇怪,第一次见你,你弄得我无言以对,平日和浮秋聊天,满院里都是你们唧唧喳喳的声音,怎么这时却同我没话说?”他笑道:“不是归心似箭吧?太子回府,怎么着都是晚上了。”
  “你还记得那次?”我脸红,还以为他忘了呢,谁想他记得那么清楚,还当着我的面重提,丢人啊丢人。
  “怎么不记得,你撞得我肋骨疼了好几日呢。”他哈哈大笑。
  “对不起。”
  他看我一眼,又看了看远处,道:“你还是拘束了,其实不必,我就喜欢毫无阻碍地谈笑,什么礼不礼的,全是扯淡。也许你们觉得轻佻,其实这有什么呢?大家舒舒服服的,怎么就成了无礼?”
  我无言,他是这样想,可别人未必也这样想,他是王爷,可以这样,别人就不可以,别人不是王爷。
  马车停在太子府大门前,简辽的任务也算完成,与我挥手作别,我朝他笑了笑,点头告别。
  终于回家了,我几乎是冲进府中,望着久违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啊,然后扎进房间,张开双臂,连转几圈,终于回家啦!
  简辽说的不错,安朝的确是晚上回来,浮秋却说错了,他并没有第一个见我,而是去太子妃牌位前上香,然后召辰儿问了番功课之类,才来到我的住处。我振作精神,笑脸相迎,其实多少有那么点失望,可活人岂能同死人计较,大人又怎能和孩子计较,所以当看开则看开,不然折磨自己,多不划算。
  “让我看看,是不是和以前一样。”他端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
  “一样丑。”我扭动身躯。
  “唔,好象是一样。”
  “讨厌!”我打他。
  “这半年,过的好吗?”他罕有的绝对的温柔。
  “我自是很好。”我摸他的脸,从额到颈:“倒是你,吃了多少苦?马上马下,风刀霜剑,又刀枪无眼的,有没有伤到哪?”
  “小伤,不要紧。”他握在我腰际的手开始不老实:“就是怪想你的。”
  “我难道不是一样?”我凝视他又黑又瘦的脸。
  “这下好了。”他长出一口气:“几年不用出兵,我也几年都不用担心地位动摇,这战功,足够保我一辈子。”
  “真好。”
  “所以现在要转移战场喽。”他抱起我,向床边走。
  “等一下。”我挣扎着。
  他诧异地:“在这以前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你急什么。”我跳下地,去翻抽屉。
  “天那,你定力惊人。”他在我背后说。
  我关上抽屉,递过比欢爱更重要的东西:“哝。”
  他接过,抖开,一件内衫。
  “早就想给你的,你一出征,就忘了。”我把衣服贴在他身上:“试试吧,我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他看着我,眼神温暖得不可思议:“合身,肯定合身。”
  我低下头:“还没试呢,你怎么知道。”
  “你是最合身的。”他突然抱起我,扔到床上。
  小别胜新婚之后,日子恢复如初。过日子就是过烦恼,安朝的烦恼又是我的烦恼,所以我很烦恼皇上的身体。据说,只是偶感伤寒,现已无碍,这是外界说法,而安朝对我说,父皇的病情很是棘手。
  早年征战,病根犹在,年事已高,虽是小疾,一点火星就能焚毁整片草场。知情者仅限于皇后和几个儿子,最忙碌的也是他们,这导致我原以为安朝必忙得不可开交,点兵派将,机关算计,暗渡成仓……可是没有,他清闲得很。
  “越到关键时刻,越要稳得住。”他极有把握,笑得浑然天成。
  “以逸待劳?”我费力地搜寻我所知道的成语。
  “在我的影响下,你愈发聪明了。”
  被他夸奖不是好事,只要他心情一好就爱炫耀,一炫耀我的耳朵和脑袋就发疼,因为他老是弄些复杂的事。
  据他所说,他早在多年前就在二皇子身边布下多枚棋子,只要一声密令,二皇子多年作过的恶——买官卖爵啦,私收贿赂啦,强占民女啦,霸宅圈地啦,等等恶行,便会罗列清楚证据确凿地出现在父皇的书案上,而他的三弟,将会死于二皇子亲信之手,造成兄弟二人反目,不惜暗杀的假象。皇后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这个时候就得看简郡王手中的兵符了,还有暗中买通的大内侍卫。
  听到最后我都睡着了,脑子早乱成一锅粥,然后被愤怒的他摇醒。
  “我从未向他人透漏,你居然没听完就睡着!”他看着我,像农夫看着一个暴缱天物的纨绔。
  我假装回过神:“哦,哦,太深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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