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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也要人家愿意才行。阿兰一天接七八个客,别的小姐没台可坐,于是集体不满,怨气积累了一段时间,终于出了事。
  十几个人把她骗出去说是有饭局,开车到地下停车场时,把她拖出去狠狠揍了一顿。拳打脚踢像一阵暴雨,她顺从地蜷在地上承受,因为知道在劫难逃。那么多次在劫难逃以后还会有但是她永不害怕。人已散去,她像一根折断的木棍一般瘫在地下停车场的墙角里,身体折成两截,嘴里大口大口吐着血。
  那夜下了雪,絮绒一般的碎碎雪花漫天飞舞,北风灌进地下停车场,穿堂而过,呼啸声森然。惨白灯光,汽油味这样浓重,好像大火在即。她躺在墙角,痛得发不出声音。阿兰和阿美把她救出来的时候,肋骨已经断了三根,还有内出血。
  阿兰把她送到医院便打电话给康以明,准备要走。知秋痛楚,脸色青暗如墓,她仍拉着她的手说,阿兰,你不要走,陪陪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澜本嫁衣》贰(14)
  阿兰说,苏琴,你何苦。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不要希望我能回报你。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别怨我。我是诚恳对你,才对你这样说实话。我很多年不用说实话了。
  知秋至此终于放了手。落下大大一滴眼泪。只此一滴。
  世事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她躺在病床上,又懂得了一点。
  康以明来看她,陪在她病床边。她腹腔内还有淤血,断骨的地方已经打上了石膏。醒过来之后她能够说话。嘴唇泛白。她的身体这样的薄瘦,躺着盖了厚被子就好象没有了一样。床看上去几乎是平平的。
  卧病在床的时日,康以明偶尔来探望,多数时候不知去向。可气可笑的是,他自从获得自由可以任意嫖妓,就变本加厉喜欢与她交流感受心得。将他玩过的各色各样女子拿来与她品头论足,就在病床边说得越来越起劲。
  知秋忍无可忍,只是说:你做了便做了,不要与我来说什么感受。他却不肯:你病了但我不能让你寂寞呀。我又不会隐瞒你。
  他执意还说,有个女人我最近正在追,非常有意思。不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听什么样的情话,帮我想几条中听的写成卡片给她。对了,明天我还要出差,这个是花店的电话,你记得要催他们送花给她。他又说,这些是给你买的零食,你吃吧。等你好了带你去逛街买衣服。
  他说得这样轻松自然,叫人怀疑是否果真这样其实就是顺理成章的。也许是的。个人有个人的逻辑。
  他出差离去,留下阿美来照顾她。
  知秋想想便觉得与以明的维系实在已经荒唐破碎。为何,他就是不肯懂得另外一条路。
  爱怎可是如此的。
  爱是平日里他喝醉了回家来,倒上床吐得满地都是,她把他的鞋脱掉,把他的腿抬上床,在他的鼾声中把地板打扫干净。爱是落寞地坐在床边,看看他的脸。想起一些少年旧事。爱是纯真年代在冰冷的游泳场馆一起嬉戏……爱是记得他的脸容,皮肤,这少年时代起就万分熟悉的身体。爱是放学他来到她的学校门口,带她去喝疙瘩汤。爱是用献血补助的钱给她买过一条裙子。爱是跑遍全城给她找一份有她喜欢的明星的报纸。爱是他穿红色运动衣,来洛桥看她。爱是三年后重逢,吃饭时他为她剥了一颗蒜。
  以明以明你可记得。我们不是没有过欢喜甜蜜,单纯爱意。十几年的相识,我们彼此没有情分也有缘分。
  但是一别三年,为何为何,再走到一起时就面目全非。
  阿兰来看望她。她正值心碎,看到她便执着她的手哭诉,阿兰,我知道你也喜欢以明,我撮合你们在一起吧。他也肯定会喜欢你的。
  阿兰没有说什么,镇定自若地削了一只梨给她,眼神冷漠如蜥蜴,缓缓说,不必了。他早就说过爱我。不过是在床上高潮的时候。我不屑于什么爱不爱。
  “以明,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依恋你。在你身上有过多大的梦想。”她默念。
  这句话忽然说得连她自己也痛心起来。她只觉得泪在心里湿了又湿,大概是因为有血的润滑——她按着胸口,血尚热。她尚活着。然而这个世界何时失却了是非。用心永远是一败涂地的无用事情。
  洛桥早就消失在她印记中。我想她彼时也早就不记得我。在充斥着钞票,酒,违禁药品,重音乐,男人的体味与口臭,女子的香水的cb,迷宫一般包厢众多的ktv,洗浴城兼妓院,隐秘冰会这类场所。赤裸的情欲,盲目,空虚,孤独,蜉蝣一般的堕落人群。一张张严丝合缝地契合人性所有弱点的温床。犹如在七原罪中一晌贪欢。这是她看到的陷阱天堂。她曾经这样满目希望地对我说,这是我的,我要从这里开始打天下。 txt小说上传分享
  《澜本嫁衣》贰(15)
  我听了只觉得可笑。我没有问:难道你不觉得这个是一个流沙陷阱,等你希求迈步向正常人间跑出的时候,早就已经不知不觉陷入没顶之灾,抽身不得。
  三个月后以明接她出院。她走出病房之时,恍觉对那个原罪世界有三个月的告别,就好象重生一般。日光原来充满了温度,望着就耀眼落泪。白昼原来是这样的。她都快不记得室外的白昼是什么样子了。
  那日她说,我不想回家。
  以明问道,那你想怎样?
  她默默站着不说话。以明不耐烦,便径自带着她去大商场购物。几件奢侈品牌的衣服和皮包,装进大纸袋里提着,看上去耀武扬威很大一堆,她拎在手里,再无过去天真烂漫的小小欢喜,神情落魄忧郁,说道,我痛,还是回家吧。
  那夜以明还与她做了爱。她不知道她就此怀了他的孩子。伤口还在身上。她如蜻蜓一般细细瘦瘦的身体,越是有伤口越想与他莋爱。头一次这样地想。仿佛庄重残酷的血祭仪式,用以告别。但他浑然不知。知秋瘦小身体就这样赤裸摆在他壮硕的阴影里,她忽然觉得此夜格外幽暗。媾和这般激烈,却好似仍然是两具没有关联的身体。她伤口这样的痛,一如内心。她专心致志地感受痛楚,她害怕再多劫难之后她将再也感受不到痛楚……
  窗子外面一夜灿烂喧哗,有人在楼下聚众看球赛,欢叫声不停。她在模糊遥远的欢呼声中看着以明,神情扭曲如少年时的那一个夜晚,她幽暗地说了寻常小女子的话:以明,我爱你。我极爱你的。你不要离弃我。不要离弃我。
  以明脸上泛起笑容,他说,我不会。因为要走的必定是你,而我肯定会留你。
  那我们结婚吧。
  以明恰好在此刻泄出,接着痛快地闭着眼睛缓缓舒了一口气,他们停下来,一瞬间极其阒寂,好似激烈争吵中间忽然的静默。好似末日之前的瞬间,或者末日之后的永世。他问她,你刚才说什么,结婚吗?
  她无言点头。
  那好吧。
  末了他又说:我可从来没有拒绝女子要向我求婚。
  8
  平静过了两个月,她察觉到了身孕。以明在房间的桌子上留下了两千元钱,不知去向——其实她是知道的。自她住院以来以明有了新欢。这一次也许不是性伙伴,他大概又动了心。还要她替自己编情书送玫瑰。
  她捏着薄薄的钞票,攥得越来越狠,不知不觉颤抖起来。以明人已经不在了。她心里狠狠地揪了起来,觉得无力又饥饿,走进厨房做食物吃。打开冰箱,除了啤酒和零食之外空无一物。饭碗都还是脏的,生了一层细细的霉菌,发出异味——想来他们从来没有在家做过一顿饭,即便叫了外卖送到家,也找不到一个干净的碗盘来盛装。捡来捡去,只得捡出一个稍干净的碗盘,草草拿到水管之下冲洗,接着用。吃完了再次扔在一边。
  生活是什么,人人都要柴米油盐酱醋茶。又不是坐拥巨富的贵人,一时浪荡不过是生活的点缀,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家里看着一池肮脏碗盘发呆。她其实希望能够停下来做一个好妻子。奈何没有机会。又或者她本身就不是这样的人。
  知秋关上了冰箱的门,换了衣服,揣走了钞票,到高级餐厅一个人点了一大桌菜。静静坐在那里,看上去又并不忧郁。只是那么的静,好似雕像。餐厅里的人纷纷侧目,有肥胖男人走过来要与她喝一杯:小姐可是一个人……赏脸喝一杯,或者到我们那桌来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澜本嫁衣》贰(16)
  她都没有抬头,看着满满一桌食物想要呕吐。
  从卫生间出来她不再想回到桌前。已经怀孕了。这个孩子以明大概是不会想要的……她心里焦愁,却又有那么一丝黯淡的希望——没有希望尚且可以无欲则刚。反倒是这一丝幻灭不定的希望叫人身心遭劫。
  她尚且指望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他能够真的待她不像寻常女子。
  尚且。
  她一路这么想着就走出了门外,又什么都没有吃。服务生跑出来追账:小姐小姐,您还没有付钱。
  她迷迷糊糊摸出钞票给他,未等他找钱便又离去。最终她坐在街边的小餐馆,一个人喝一碗粥。肮脏的街道,卖菜的人骑着三轮车走过,溅起黑黑的污水。一张破茶几前,她坐着点了一支烟,泪水簌簌地就落了。以明你在何处。她伏在桌上,感觉到体内的生命。
  又是生命。又是生命。为何这么多生命要急急想来降世。
  她伏倒在膝盖上,呕吐起来。
  9
  当她把有身孕的消息告诉以明的时候,以明当即就皱了眉,沉默不言。她一下子就心凉。跌入谷底。
  以明没有表态,只是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去看电视,然后背对着她沉着地说,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它。
  但这所谓的商量的结果,康以明也并没有对这个孩子的存在提出任何意料之外的意见:还是去把他打掉吧。他淡淡说。
  我以为你会与我结婚生子。知秋面对他,神情幽暗如潮湿青苔,轻轻地说道。
  她声音这样的轻。好似幻灭于风中不会落地的血红秋叶。
  以里痛了一下。但也仅仅一下。他知道这个孩子不能要。未来是未来,谁都不知道。曾几何时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停下来。但终究又还是太年轻,一切都如此旺盛。女人如踩在脚下的松软绿茵草地,他尽可以在这草地上奔跑驰骋……他要的是如此自私洒脱的酒肉天地,所以不会长成一棵坐怀坚定的大树。那样必有太多承担,他并不希望过如此的人生。
  另一条路的人生,他大概永远不会懂得。也不不愿意懂得。
  但是与知秋算来也是有十几年的相识,再如何也算是有缘有份。新的他想要,旧的他也不愿割舍。他抱着她说,我带你去。陪你一起去。
  知秋欲哭无泪,静静说,不必了。
  你何时决定去,我陪你。这几天注意身体。
  他忽然温和,叫她内心如草叶揉碎一般充满幽凉的汁液。
  真的不必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以明又没有回家,餐桌上照旧留了几千块钱给她做生活费——比平日多出好些,或许是打掉孩子的费用。她心里明白他是在另一处房子里和一个新欢女子私会。顿觉怒火急涌,一万个不甘心。她咬牙切齿,偷偷找他,跟踪他跑到那个房子里,站在门口静了一会儿,砰砰砰猛力敲门。以明当然是在,穿着大裤衩睡眼惺忪出来开门。女子懒洋洋睡在床上,轻轻哼了一声,扯上被子盖住身体。
  你给我回家。我还有你的孩子。
  她极力压制爆发,咬牙切齿地说道。
  以明神情慌张,不停地挤眼色给她,低声哄道:这个女人我追了好久马上就要到手了,就跟她玩一把,我们老夫老妻的,回去和你结婚便是……别闹了,你先拿点钱回去,快走,我怕你生气起来又惹祸生事……
  他渐渐就压下门来,想要关上。
  顿觉这场景万般熟悉……这莫非成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噢,远不到三十年,此一时非彼一时,过去她就是如此躺在以明的床上见他把一个又一个女人打发出去。而今终于还是轮到了自己。终于。她抚着腹部,感到内里的负荷痛楚而沉重。这所谓新生命不过是他高潮时的一茶匙排泄物,她却奉作圣洁希望。
  以明又草草哄她了几句什么,她早已无法听清。男子频频慌张回头望,转脸又一边哀求一边不耐烦地说:快回去吧,别闹了,我们老夫老妻的,别坏了我的好事……过几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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