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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今》后再度火爆的韩剧原著小说:风之画员 作者:李正明
引子
现在,我要来讲一个故事了。
一个关于脸的故事,一个漫长而隐秘的故事。
那是我想教却不能教的脸,那是我想回避却不能回避的脸,
那是我想抚摩却不能抚摩的脸,那是我想忘却不能忘的脸……
我爱他吗?也许我曾经爱过。也许我从来就不曾爱过。
(原文10页图)
秋声赋图,纸本淡彩,56x214,湖岩美术馆
引用欧阳修的《秋声赋》,刻画萧索秋夜的孤独和寂寞。老年檀园的落寞哀伤跃然而出,化作贫瘠画幅上的荒凉景致。
山鸡振翅的声音轻轻惊醒了我的睡梦。低矮的屋檐还在滴水,山鸡飞走的声响经久不散。在这陌生的地方,在我睡觉的时候,外面下雨了。我已老迈,忍受不住漫长的白昼。孤寂茅屋坐落于深山,我的视线投向对面的屋脊。前院里草木葱茏,鸟儿任意飞翔。鸟啊,你们飞来飞去为了什么?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犹如这盛夏的雨,了无痕迹……
衰老的肉身几乎再也支撑不起纤细的笔杆儿。停笔久矣,唯有心还在画布上徘徊。每当我静静地端详着白纸,那张脸便会浮现在眼前。那是我想教却不能教的脸,那是我想回避却不能回避的脸,那是我想抚摩却不能抚摩的脸,那是我想忘却不能忘的脸……
初相见时,他是我的弟子,我是他的老师。其实是我在向他学习,他在教我。我们既是心心相印的朋友,又是殊死以博的对手;既是情欲如火的恋人,又是渴望翻越的墙。巍峨的墙,至死也不能翻越。
那时候,我还是普照众人的星辰。二十几岁便得以为先王画像,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朝鲜八道[ 朝鲜太宗13年(1413年)划分的行政区域,即现在朝鲜和韩国的行政区划基础。八道分别为京畿道、庆尚道、全罗道、忠清道、黄海道、平安道、江原道、咸镜道。朝鲜高宗33年(1896年),平安、咸镜、忠清、全罗、庆尚五道分别拆为南、北两道,为十三道制,延续到1945年朝鲜半岛光复。——译注]无人不知的宫廷画家、图画署的大先生、深受国王宠爱的差备待令画员。我是画员之中的大画员,凡有落笔,无不仿者云集。
作为画员,我享尽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人们都称我为天才,但是我不喜欢这种寻常可见的称呼。无论是图画署之外,还是图画署之内,无论是卑贱的贩夫走卒,还是无比尊贵的当今大王,名不副实的称谓只会授人以笑柄。我的名字就像星辰,照亮我的生涯。我想,光芒灿烂的只有星辰。
如果我是星辰,那么他就是划破黑夜的惊雷。他的光芒突如其来,令人难以忍受,几乎成了灾难,无论对他周围的世界,还是对他自己。这场灾难虽不炽热,却足以燃烧一切;这场灾难迅雷不及掩耳地出现,致人目盲;终于,这场灾难永永远远地消失于黑暗之中了。
见到他的瞬间,我失明了。他的炽热在我心里留下了终生不可磨灭的深深的痕迹。我想摆脱,却又无法摆脱。他是唯一一个不能让我踩在肩膀上的人,更是我不可实现的梦。
我渴望先他而殁,然而直到他死之后,我又活了很久。我当然知道,至死我也不能望其项背。如今我已老迈,苟活于世无非是为了收拾他的遗物,证实他的名字。如果不是我这个衰老的画工,谁会在如磐黑暗之中呼唤他的名字?若是无赖和的好事玷污了他的名字,谁来为他拂拭干净呢?
现在,我要来讲一个故事了。一个关于脸的故事,一个漫长而隐秘的故事。也许你们不会相信我的故事。不过,听完了我的故事,总会有人愿意相信它并非杜撰。哪怕这个故事并不真实,只是垂垂老者的妄语乱弹……
那天的事我至今不能忘怀。清晨,我初次遇见这张脸孔。他是青葱少年,明眸转清辉,两颊赛桃花,双唇紧闭如粘……那时我是图画署生徒厅的年轻教授,他的面容在我心底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是我要教授的生徒。
每当我闭上眼睛,那天的情景便会浮现在眼前。薄霜未消的图画署生徒厅,大雾踯躅于湿漉漉的前院,犹如陌生的客人。炉灶里抵御湿气的柴火在噼啪作响。朦胧的火苗和氤氲的烟雾,走廊尽头的生徒房里传来了孩子们嘈杂而稚嫩的声音……他们是戊辰年考入图画署的见习生徒。
我深深地呼吸,享受着清晨甜美的空气,然后大步走向生徒房,敞开了横推门。这时,我看见了那个孩子。
我爱他吗?
也许我曾经爱过。
也许我从来就不曾爱过。
生徒厅(1)
玉色长衫的衣角轻轻掠过,先生走向书案,坐了下来。这个人名叫金弘道,不过人们更乐于称呼他的雅号,檀园。据说他是个天才画家,年方十七就为君王画像,曾经绘制了大洋对面的倭国地图,呈现给当今君王。
“何为绘画?”
声音朗朗,犹如墨水滴落在雪白的宣纸。没有人回答。偶尔能听见有人吞咽唾沫的声音,还有搔头皮的声音。
“绘画就是抓取眼睛看见的形象,转移到纸上。”
后排有个鼻尖乌黑的生徒开口说话了。弘道目光如刺,逐一审视着试图回避自己的黑眼睛们。孩子们的眼神在不安中摇曳闪烁,或者因恐惧而颤抖,或者浑浑噩噩,懵懵懂懂……
错了!就凭你们这点儿浅薄技艺,竟然也敢觊觎官位!你们这些家伙,不过是想打着宫廷画家的幌子,为官员们画像赚钱罢了!弘道咽了口唾沫,苦涩地咂了咂嘴。
晨曦悠长地照进房屋中央。少年反反复复地伸缩着手指,似乎在沉思什么。每当他活动手指的时候,白纸上面便会显现出各种各样的影子,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你小子在干什么!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竟然玩起如此无聊的游戏?”
少年大惊,但是他的双眼依然充满了活泼泼的生机。看样子顶多十三四岁吧。想到自己声如炸雷,弘道不由得有些歉疚了。
“我再问一遍。何为绘画?”
“您还用问我吗?”
“虽然我身为教授,但是没有本事做出言简意赅的解释,所以才来问你。”
少年瞪着湿润的眼睛,注视着弘道。
“绘画不就是思念[ 韩语里面“画”与“思念”是同音不同义的两个单词。——译注]的意思吗?”
“这话怎么讲?”
“比如,我们吟咏‘晚霞出暮江,悠悠思君心’的时候,描绘暮江不正是表达刻骨铭心的思念吗?”
弘道感觉好像被人击中了后脑勺。画画和思念,画卷就是相思,究竟是对是错还真不好妄下断语。不过,弘道还是感觉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听过。
“说来听听。”
“画卷会变成相思,相思也会变成画卷。”
“这又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如果有思念之人,就有容颜之画,如果有思念之山,就有山岳之画。忽然看到容颜之画,就会思念画中之人,忽然看到山岳之画,就会思念画中之山。”
这是八道画工高手云集的地方,历代画员世家更是扎根于此。但是,弘道从来没有遇见过真正具备画者灵魂的生徒,熙来攘往的总是些资质平庸追名逐利的浅薄之辈。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绘画源于相思,相思产生绘画……弘道似乎已经知道这个稚嫩的孩子要画什么了。他比那些磨过几年墨,弄过几年笔的家伙更准确。唤起思念的画,源于思念的画……这才是有灵魂的画啊。
“你叫什么名字?”
“申润福。”
申润福。弘道静静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凭着敏锐的直觉,他感觉这里面似乎别有深意。
“莫非你的父亲是画员申汉枰?”
少年瞠目结舌,仿佛被人戳穿了底细。申汉枰是谁啊?他就是世代奉献宫廷画员的高灵申氏家族的嫡子,也是这个根深叶茂的画员家族的栋梁,全身流淌着画人的血液。他生来就是画员,并以画员终了平生。
此时此刻,他的儿子,正坐在生徒厅的最后排。
(原文19页画作)
等候。大户人家的寂静后院,似有所待的女子满怀焦虑和遗憾。女人手中拿的是僧侣们常用的松萝笠。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
生徒厅(2)
弘道无精打采地走进画员会场。画员们形容憔悴,目光无神,中间响起了激越的声音。
“生徒厅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流传着这种画呢?”
金同舟晃了半天,气急败坏地甩掉手中的纸。弘道踯躅上前,拣起地上的纸,渐渐地瞪大了原本无神的眼睛。
大户人家安静的后花园,绵延着端雅的围墙。画面上方低垂着茂盛的柳枝,中间伫立着一茎枯木。有个女子回首而立,仅能看见侧面的轮廓。女人在看什么,还是在等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画面安静,但是构图大胆,枯树的顽强与垂柳的柔美相得益彰,还有这个若有所期的女子……如果说这是生徒的习作,我看实在是无可挑剔……”
弘道的视线流连于画幅,喃喃自语。
“你见过如此不可救药的家伙吗?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看看这幅画到底画的是什么。”
画员姜安锡连连咂舌,不停地责备。弘道继续审视画卷。简单到近乎单纯的构图,舒适的单一黄色系,下垂的柳枝和上翘的枯树形成绝妙的对比,女人的姿态仿佛穿越了悠久的岁月,淡淡的视线不知投向何方……一切都很朦胧。画的是短暂瞬间,却又意境深远。虽然是日常情景,却又无比的陌生。作为十余年来浸淫于图画署风格的画员们,这样的构图和描写绝对令他们难以想象。
“越看越觉得了不起。单是这个女人的侧脸,就足以叫人浮想联翩了。”
“竟然在画面正中理直气壮地安排上妇道人家,你觉得这像话吗?”
事实上,画女人正是图画署的最大禁忌。讲究精确的记录画和仪轨画[ 朝鲜时代关于王室和国家重要活动的记录。——译注]出于无奈才画女人,然而那也只能安排到画面的角落处,或者缩小到极不正常的程度。这幅画不仅画了女人,而且光明正大地画在了画面中央。
“画面画得相当自然,甚至感觉不到这是个妇道人家,不是吗”
画员们渐入佳境,他们的咂舌声越发响亮了。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还是真的不懂啊?这分明是春宫画,而且是粗制滥造、肮脏不堪的春宫画!”
弘道也看过很多从清朝流入的裸的东西。也有年轻画员偷偷描绘露骨的情事场景,暗中卖到市面。场面越是,价钱越是昂贵。少数生徒会出售隐秘的春宫习作,用赚来的钱私自出入妓房。
“在我看来……这幅画里似乎找不出春宫画的痕迹啊。”
弘道摇了摇头。这时,姜安锡怒不可遏地说道:
“那截枯树扎根在女人的裙底,难道你没看见吗?”
柔软的泥土里冒出了细嫩的青草,漆黑而光秃的枯树同样植根于泥土,奋力上窜。突然间,弘道似乎明白了姜安锡的意思。
“男女纠缠的春宫画在市面上都值不了几个钱。如果真要画春宫,那有何必如此隐晦曲折呢……”
“天啊,天啊!你已经亲眼看见了这幅画,竟然还能这么说……你再好好看看,这个女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女人双手倒背,手里拿着僧侣用的松萝笠。弘道咽了口唾沫。
“现在看明白了吧?这个市井女子跟和尚偷情,后来和尚畏罪而逃,她手里拿着和尚遗落的松萝笠惴惴不安。我们图画署不是民间画室,怎能与走街串巷的寻常画手同流合污,如今竟然冒出了如此庸俗不堪的画作,真是岂有此理!”
姜安锡提高了嗓门儿。这时,弘道不再做声了。
“这画是从哪儿来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生徒厅(3)
“来自生徒厅的外游写生。查明这是谁干的好事,立刻抓起来。”
外游写生是图画署生徒们每年例行的活动,主旨是“自由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