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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康熙猛地站起,顿足,深深地呼吸,才扯过绫锦,咬牙道:“你阿玛都把自己批驳成了这样,你还不满意?”
  坐回御座,康熙恨然嘀咕了一声“不孝子”,才继续俯身,颦眉考度,缓缓地,第四次握朱笔、书朱批。
  一夜,灯未熄。
  渐渐地,不仅年长的皇子开始成熟,连年纪小的几个也长大了。
  胤禟胤誐将近六岁,正是入尚书房的年纪。
  康熙知两人年龄相近,自幼相伴,特地下旨,在胤禟胤誐两人的六岁生辰之间挑了个日子,令两人一同入学。
  胤禟嘟着嘴,自己早早准备好东西,就等着搬入阿哥所,进尚书房,与八哥相乐,现在偏被那憨胖弟弟给生生拖后了一个月!
  胤誐抽着噎,自己早早制定好计划,要在入书房之前毫无顾忌、狠狠玩它几个月,现在竟让那坏心九哥给生生挪前了一个月!
  胤禟胤誐瞠目对视,相看两厌,低吼一声,扑身而上,手脚并用地扭打在了一起。
  胤禟胤誐入五所。
  不久,小十一入头所、小十二入二所、小十三入三所、小十四入四所。
  尚书房里走了几人,却来了更多。
  风过无痕,时光却会留下刻印,永久……
  那一年,冬。
  见尚书房内,胤禟胤誐空空的座位,胤禩略感不祥,前世早年的事,自己记不清晰,却也知道两人虽顽皮,但从未如此大胆地翘课。
  胤誐不顾一切地跑回承乾宫,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如当年。
  摔东西、砸器具,将所有走进来的太监全部赶走,然后,撒泼耍赖、痛哭流涕。
  胤誐用力地揉着泪汪汪的眼睛,探着脑袋,向门外不住地张望。
  真的……真的再没有额娘前来安慰了……
  再也没有了……
  胤誐呜咽着,嘴一咧,放声嚎啕。
  眼前黑影朦胧,胤誐下意识地抓起手边的瓷器就要扔去。
  “怎么?对你九哥也敢动手了?”
  胤誐抽抽搭搭,身子一转,不理胤禟。
  “还不快起来!”胤禟紧皱着眉:“大冬天的,要是你也病了怎么办?!”
  胤誐将头埋进膝盖,缩成一团,抽噎道:“不想动。不想让太监碰。”
  手心一热,胤誐泪眼摩挲地抬头,只见胤禟拉起自己的手,背对着自己半蹲,又感觉身子一轻,胤誐赶紧搂着胤禟的脖子,双腿也很快地环紧了。
  胤禟吃力地背起胤誐,眉头也拧成了小山,小声地咕哝:“你动作倒是利索……”
  胤誐把头埋进胤禟颈窝,抽了一声,轻声问:“去哪儿?”
  “九哥不会说话。”胤禟握紧胤誐的小腿肚,待背稳了,才一步步向外走去:“所以……一起找咱八哥去。八哥疼咱们!”
  胤誐听了,用力地点点脑袋:“嗯!八哥疼咱们!”
  胤誐用右手狠狠地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接着在胤禟的衣服上使劲儿地擦干净了,才继续伸手环抱了胤禟的脖子。
  胤禟瞪了眼自己污脏的前襟,咬牙,一声不吭地前进。
  胤誐一路满声的哭腔,絮絮叨叨地泣诉着。
  “额娘还总说我长得虎头虎脑……明明额娘自己才长得像包子……”
  “额娘不准我吃糖……规矩错了还会打我手心……”
  “但我想要额娘……想要想要!”
  “明明额娘昨天还好好的!还笑着骂我蠢来着……”
  “今天就……”
  刚出景和门,胤禟已然气喘吁吁,粗声粗气地呢喃:“你怎么就这么重。”
  胤誐吸了吸鼻子,仰头高声道:“额娘说,白白胖胖才好看!”
  “可你今天却不吃早膳!”胤禟闷声骂道。
  胤誐捂紧自己的九哥,嘴角一颤一颤。
  好一会儿,胤誐凝噎着,伸手要给胤禟抹汗。
  “别动!”胤禟嫌弃地拧眉:“你那手刚擦过鼻涕!!”
  胤誐嘴一瘪,再看胤禟汗流满面的模样,小声问:“九哥,你累吗?”
  胤禟浅哼:“要不你给爷下来!”
  胤誐连忙往上蹭了蹭,搂牢了,嘟着嘴大声道:“不下来!”
  低下头,胤禟紧紧地抿着唇,轻声道:“那就给你九哥闭嘴……”
  胤禩听闻温僖贵妃昨夜梦里卒了,去的突然,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胤禩寻着由头出尚书房,刚到百子门,就见那相互依叠的两人。
  湿嗒嗒的胤誐,与黏糊糊的胤禟。
  “八哥!”随着呼唤声的,是两种暖暖的体温。
  长大,意味着担待;担待,意味着痛……
  胤禛童年的愉快,有亲母的疼宠,更有康熙有意无意的放纵。
  胤禩不认为这是好事,这只会造成将来越发的苦。
  年近开府,康熙派胤禛去户部领了个差事,是学习,也是考察。
  胤禛满心期翼,热切而去,失意而归。
  错错错!这么多用心学来的诗书,就像是一纸无用白文!
  一个月来,接连地犯错,摔了折子、熬着批语。
  那一夜,胤禛此生第一次酗酒、酗烈酒。
  将前来劝慰的奴才全部轰走,胤禛径自捧着酒坛子躺在炕上豪饮。喝完了摔坛子、摔完了再接着喝。直到汗如雨下、双颊通红后,胤禛又醉醺醺地捏着文书研读。
  满室狼藉、左手抱酒、右手捧书,一睡到天明。
  月末,康熙召诸子、各部官员,品评成绩。
  胤禛所得,不过“平庸”二字。
  胤禛低垂着头,唇角颤了又颤,牙间渐紧,却终是无话可说。跪安,继而缓步踱回居所。
  “四哥!”一声清脆的呼唤。
  胤禛回首。
  年方六岁的胤祯,正是刚入尚书房,意气风发的年纪。
  胤禛想笑,用力扯着嘴角,可依旧勉强,胤禛抿唇,极力做出含笑的模样,道:“十四弟。”
  闲话几句后,胤禛离去。逃也似的……
  无颜、无面。
  愧对为兄之身份!
  胤禩不会插手,也不能插手。
  不被驱逐的幼鹰永远学不会翱翔,没有受过伤的人就永远无法保护自己。
  胤禩见过雍正,雍正淡然视之。
  拿起胤禛喝剩的酒坛,雍正随手拍开泥封,浅啜一口。
  酒入穿肠,雍正蓦地放声大笑。
  “我爱新觉罗·胤禛,不信天下人、负尽天下人、为天下人所恨也罢!不过是被唾骂刻薄寡恩、阴险奸佞、冷血残暴!!!”
  雍正拎起另一坛酒,扔给胤禩。
  细细地品味烈酒,炽火灼喉而过,雍正仰首,猛地一饮而尽。举坛,用力摔入满地狼藉之上,雍正莞尔,抹唇低吟。
  “但……若连自己都不相信,岂非连人都算不上了……”
  胤禩与雍正素来不和,却独独认可这句。
  胤禩信任自己,亦,信任自己所认可的胤禛。
  时间不断推移,胤禛逐渐成长。
  学会了恩威并施,学会了背后使力,学会了筹谋远虑,学会了强硬手腕,学会了借刀杀人……
  康熙三十四年。
  胤禛的身姿已足够挺拔,在阳光下,留下高大的身影。
  “八弟。”胤禛浅浅含笑。
  “此次随驾亲征噶尔丹,八弟可准备好了?”
  胤禩轻笑,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ps:历史上,所有成年阿哥随驾出征,其他皇子都派出去领各旗作战,只有八八被留在了康熙的大帐,随侍应召,做康熙的助理。
  上一章,康熙最后一句话,其实,是特指三十五年御驾亲征,八爷给他当秘书的事。上辈子当,这辈子也要当,还会当得更早、陪得更久。
  ps:小十这孩子有些憨厚、傻傻的、爱闹也爱玩。小九这孩子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好意,即使心疼小十也是粗声粗气的。但八八却是温润体贴,所以这三人的组合很完美啊~\≧▽≦~
  37
  37、患难与君共
  初秋玉露,透彻沁凉。
  大战在即,有忧无畏。
  胤禛胤禩下学同行,相伴回乾西五所。
  相识十年,胤禩与雍正,共同见证了胤禛的成长,从天真无邪的稚子,到沉稳俊朗的少年。镇静缜密、果敢利落,却也举止怡然、仪容恬淡;在外人面前端庄稳重,私下里,却是玩心不改,三所里的玩具棋戏旧去新又来。
  胤禩浅笑,人生,想来不过如此。
  守护必须守护的,改变可以改变的,忘记能够忘记的,接受愿意接受的……罢了。
  胤禩尚且比胤禛矮上半个脑袋,微微仰首,胤禩看向胤禛。
  皇家子嗣,哪有可能永保纯白。
  污了这双手,却能留住心底的赤诚。何乐而不为?
  胤禩喜欢这样的胤禛。
  雍正常与胤禩相聚,所论最多,从不是朝政宫廷,而是胤禛。
  畅然倾诉,雍正像个初为人父的毛头小子似的,为胤禛的草率而捶胸顿足,为胤禛的成就而拍掌欢呼,乐呵呵的,笑得语无伦次。
  雍正喜欢与胤禩畅饮,却又担心坏了胤禛身子,端起酒壶放到鼻间闻上片刻,干笑一声,缓缓地将酒壶放回原处。
  胤禩忍俊不禁,每每数落一二。
  这一世,小胤禛改变了很多……雍正为最。
  胤禩收回纷繁的思绪,对胤禛莞尔颔首。
  此次康熙御驾亲征,比前世第二次亲征早了足足一年。与前世相同的是,胤禩以上的年长皇子几乎全部随同出征,尽剩皇太子胤礽留京坐镇朝堂,皇六子胤祚体弱难行。
  胤禛为此兴奋不已,渴望像大哥那样戎马豪情,携剑斩楼兰。
  两人相谈至百子门,方才分手,各回居所。
  乾西五所,四所。
  贾应选忐忑不安地候在所外,看见胤禩到来,赶紧上前请安。
  “八爷,太子殿下请您去毓庆宫一叙。”
  胤禩微微蹙眉,复又笑了出来。
  既然谈到胤禔,又怎么能忘了那位宽仁谦温又反复乖戾的皇太子殿下呢?
  皇长子立军攻、数声望,受众赞誉;皇太子理朝政、奉上御下,不过是本分、是必须。
  现在,胤禔再次出京征战,建功立业,若是皇太子还能沉得住气,那么,他就不是那自幼受封、享尽圣宠的胤礽了!
  毓庆宫,惇本殿。
  高座之上的胤礽,着杏黄色九蟒之袍,石青色织金缎镶其边,质地华贵亦严苛。大殿之内,氛围凝滞沉厚、冷寂肃杀。
  胤礽面无表情、神色阴沉,见胤禩入内,便摆手逐众人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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