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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啊湘,我怎么,怎么可以对你下手?怎么能对一直并肩战斗的人下手!”
“是,我们一直在并肩战斗--所以这一次也是。”湘的声音冷定而不容置疑,“碧,不要手软,砍下我的头,既然你们需要它!”
碧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匕首,脸色苍白如死。
“咳堂堂暗部的队长,对着一个残废的同族,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湘轻笑道,“碧,不要有任何负担,因为我是为能有这样一个死法而欢喜的--你定是了解我的。”
碧的眼神慢慢的变了,她和湘相识多年,自然会明白这个同僚的心意。
湘点了点头,看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所以,还要多谢你,在最后成全了我。”
碧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匕首,踏前一步,一手握住了湘的头发,一手贴着颈部的肌肤切割而入!
“记住,千万要完成那个计划!”湘看着同僚,在刀光割入咽喉的瞬间忽的厉声道,“杀了破军!否则,我便是白死了!”
“好!”寒光在颈侧一闪即没,碧下手干脆利落,只是一刀便将对方的头颅割下。
血从腔子里喷涌而出,有少许溅到了她的脸上--鲛人的血是没有温度的,然而那一瞬间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烫着了她。碧伸出手接住湘掉落的头颅,看着对方溃烂面庞上那只犹自睁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发出了再也无法控制的低声哭泣。
多少年了?她们同为复国战士,并肩作战,几度出生入死,守望相助,上百年的艰苦岁月里,她们救了对方很多次,也结下了外人无法了解的深厚情谊。
没想到最后,确实有她来斩下她的人头。
她抱着湘的头颅在飘摇的风灯下低声哭泣,只哭得全身颤抖,却没有发现身后的帘子悄然撩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湘,你今天的药吃了么?”话语终结在一瞬,来人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碧?”
--即便是不曾回头,他依旧第一眼就从背影认出了她。所有的话冻结在喉咙里,飞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恍惚的宛如梦境一般,无数喜怒哀乐从心头呼啸而过。直到她转过身来,他才从震惊中醒来。
“飞廉,”她却远比他平静,直视着他,似乎早就做好了重逢的准备,“好久不见。”
“你杀了湘?”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发现了她手里割下的那颗头颅,“你来这里是杀她的?”
碧看着他,缓缓点头,眼神悲哀而沉默。
飞廉踏前一步,眼里涌起了怒意:“为什么?她是你们的英雄,不是么?”
“她是甘愿就死的,”碧的嘴角噙着一丝奇特的笑意,“这是任务。”
“任务?”飞廉看了她很久,忽的一笑,“我真的不懂你碧,你可以出卖我,也可以对晶晶下手,甚至可以对同僚下手--为什么?只因为那是任务?你难道只为任务而活么?”
碧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却没有丝毫未自己辩解的意图。
飞廉叹道:“碧,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我真是愚蠢,想出数年,却对你一无所知。”
碧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意:“不必了解,因为我们是敌人。”
飞廉定定地看着她。半年多没见了,这个女子依旧是如此温柔甜美,然而眼神却变得如此遥远,不似曾经在帝都朝夕相对的那个人了--他曾为之忤逆长辈,几度和门阀制度抗争的那个温柔的鲛人女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无论如何,很高兴你在内乱里活了下来,”碧微笑道,“所以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合作者。”
“合作者?”飞廉诧异于这样的用词,眼里现出戒备的光。
“是的。”碧的笑容仿佛一个无懈可击的面具,“我奉龙神之命前来西荒,就是为了这件事--飞廉少将,如今只有我们通力合作,才能出去破军。”
“破军?”飞廉一震。
“不错,如今他已经是我们三方共同的敌人,不是么?”碧看着他,碧色的眼睛里露出某种复杂的情感,“虽然族里有异议,但龙神和真岚殿下都认为你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而我我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你”飞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桑和海国,居然会向自己伸出手么?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所以,希望少将可以抽出一点儿时间,来听一听这个计划。”碧柔声道,声音温柔一如往昔,“西京将军和慕容公子也已经来了,正在音格尔少主的帐里--飞廉少将是否愿意移步一见?”
“哦,好不,等一等,”他脱口回答,忽然间回过神来,记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我得先回去一下--太晚了,我出来太久明茉会担心的。”
明茉?猛地听到这个名字,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露出复杂的表情--那个门阀小姐,难道不该在帝都么?怎么也到了这个荒僻的西部沙漠?
“明茉现在是我的妻子。”飞廉凝视着她,轻声道。
“碧微微笑了一下,脸色苍白:“恭喜。”
“有些事,真的是上天注定。”飞廉低低叹息,“昔年各自看不顺眼,如今都是天涯沦落人,反而显得惺惺相惜了。”
“所谓患难见真情,更是难得。”碧柔声道,“少将更当珍惜。”
“是。乱世动荡,命如朝露,朝不保夕--当珍惜眼前人,以免一生虚度。”飞廉微微一笑,拂帘而出,回头道,“请稍等,等明茉睡了,我便来音格尔少朱的帐中。”
他的背影消失在西荒的风沙里。
碧抱着湘的头颅目送着他。飞廉的身影隐没在不远处一个点着暖黄的灯火的房间里,一个秀丽的女子侧影迎上去,为他拿下肩上的大衣,两人侧首殷殷低语,如此温暖而和谐,仿佛天生一对。
身经百战的复国军暗部队长忽然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哀,跪倒在风沙中,哀哀哭泣,将战友的头颅紧紧抱在了怀里--两个女子冰冷的脸庞紧贴在一起,泪水和血水混合着渗入了黄沙。
身为乱世人,宿命如飘萍。
将毕生奉献给了民族的解放,为自由而战的女战士们,是否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女子该有的温情和家庭?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飞廉和来自空桑,海国方面的使者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因为那些外族来使在天亮前便已悄然离去。飞廉少将照旧在自己房里走出,音格尔少主照旧在磨着自己的短剑空寂大营里一切都和往日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湘死在了帐篷里,而且失去了头颅。
然而几乎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毕竟一个鲛人在西荒的沙漠里,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何况她本身就已经伤得如此之重。
她的死,无声无息,仿佛一滴水渗入了大漠,随即消失无痕。
--直到镜湖上空那一战的爆发,世人才明白在那一夜里,三方达成了什么样可怕的协议。也知道那个鲛人女战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不顾一切的战斗。她献出了自己所能献出的一切,没有一丝妥协,也没有一丝犹豫。
那是一个令破军都动容的,拥有钢铁一样意志的女子。
沧流历九十二年十月初七,云荒战事依然频繁。云荒全境都陷入了战争,诸多势力纠缠斗争不休。龙神在白日里率领族人作战,真岚皇太子则在入夜后带领冥灵军团和征天军团周旋——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双方必须通力合作,才能应付那个操纵着伽楼罗翔于九天的破坏神。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虽然魔的力量在战乱中迅速提高,破军反而沉寂了下去。除了偶尔出来战斗,云焕越来越多地躲在伽楼罗里,高高居于帝都上空,不愿出来见他的下属——甚至最获重用的禁军总管季度航也经常看不到他一面。而他的举动也越来越反常,脾气反复多变,口谕朝令夕改,指挥战争也不如一开始那样条理明晰、井井有条,反而频频出现急进或者怠惰的情况。
原本该高歌猛进、一扫天下的沧流军团,也因此陷入了轻微的紊乱中。如果不是冥灵军团无法白日作战而鲛人复国军陆上战斗力有限,沧流的形势恐会更加不利。
“师父!师父!不是我……不是我!”戎装的元帅从金座上醒来,右手尚自紧紧握着左手手腕,原本陈旧的烧伤痕迹上又被勒出了一道乌青的印记。“咔”的一声,他的左手腕骨居然被自己捏裂了!
“主人!”伽楼罗里,潇的声音担忧而惊慌,“你醒醒,醒醒啊!”
“潇,魔有没有又趁机出来?”这是他睁开眼后第一句话。
“没有。”潇轻声道,“你死死压住了自己的左手。”
“那就好……”云焕吐出一声叹息,疲惫的将身子靠回了金座——这几日,为了防止在昏睡时再度被魔控制,他几乎不休不眠的坚持着,直到最后无法控制的睡去,“我这次睡了多久?为什么如此惊慌?”
“主人三天里只睡了一个时辰,”潇的声音痛心无比,“可都在做噩梦。”
“是么?我做梦了么?”云焕抬起手覆在自己脸上——他的左手仿佛有极大的魔力,虽然腕骨被生生捏碎了,却已经在急速的自我痊愈,很快又能行动如常。他喃喃道:“做噩梦了么?为什么我醒来就记不得了?”
潇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主人的噩梦永远都是同一个。”
云焕怔了一下,忽地轻笑起来:“是么?潇,也只有你敢和我如此说话。”他忽然从金座上站起来,走到了另一侧,俯下身看着鲛人傀儡的脸——潇虽然不能睁开眼睛,但却能感知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当他的手落在肩头时,整个伽楼罗都发出轻微的战栗。
“潇,”帝国元帅看着自己的武器,叹息道,“被那群家伙弄成了这个样子,很痛苦吧?这些日子以来,这样辛苦的战斗,为什么从来不见你抱怨过?”
潇怔了一下,低声道:“不,我不在意自己变成了什么摸样——只要对主人有帮助。”
云焕闭了一下眼睛,钢铁一样的心里也有了一丝震动。他在她的耳边轻轻道:“你的愿望是什么,潇——趁着我还有控制这个天下的力量,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实现。”
潇的唇角动了动,仿佛鼓足勇气才说出那个曾经被驳回的请求:“主人,求您放过我的族人——让冰族不要再杀戮奴隶了。”
云焕的手顿住了,这一瞬,那只凝聚了魔之力量的左手仿佛骤然变成了森冷的寒冰。他定定凝视着被金针固定在伽楼罗里的鲛人傀儡,眼神复杂的变化着,而每一种光芒的转换都仿佛是一柄利刃在缓缓翻转。
“呵,”他短促的冷笑一声,“提一个和你自身相关的愿望吧,傻瓜!”
和自身相关?她的愿望?她的愿望其实是卑微而不足与外人道的——她希望被某个人需要,能被某个人珍视,即便天地都背弃了她,那个人也不会将她驱逐。
而这些,他都已经给予了她。惟独不能给予她的,大约便是真正的感情——那种东西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奢侈,心头的那一点点光和热,早已在那个人和长姐死后消耗殆尽了。
潇脸上浮起了微笑,低声道:“那么,潇的愿望,只不过是和您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同生共死。”
云焕低头看着她闭上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她的声音,即便是化为机械音传出,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暖意和依恋——他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在拥有一双染满鲜血的手的同时,他也拥有一颗敏感而高傲的心。只可惜,他对此却无法回应。
如今他能给予她的,只不过是一个战士对于武器的珍视和爱护而已。
“好,”他低头吻了吻她冰冷的唇,“那就如你所愿,直到最后一刻。”
“最后……”伽楼罗里发出柔软的叹息,仿佛从这短短两个字里预见到了某种终结,感伤无限。
云荒最西端,空寂之山静静伫立在夜色里。
“狼朗将军,飞廉少将有事找您,”大营里有传令兵奔出,对着驻守古墓的军人挥舞旗帜,“速回空寂之城!”
狼朗愕然,只能暂时离开。
一队战士在西荒冰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