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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看见詹姆士太太,克莱尔忽然又想起什么。“格蕾西,刚才詹姆士太太说,你除了在办事处上班,还有一项什么工作,可她没说完,你就进来了。是一项什么工作呢?”
“噢,是说让我教威廉和乔西学中文的事吧?”我回头望着詹姆士太太。
“正是这件事。”詹姆士太太在一旁答道。
“好了,詹姆士太太,没你的事了。就让咱俩自己聊聊吧。”
“好的,怀特夫人。”
等詹姆士太太转身离去后,克莱尔又奇怪地问我:“格蕾西,乔西他真的在向你学中文?”
“是呀,这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不妥。你不知道,乔西小时候上学,各科成绩都很优秀,惟独讨厌外语课。他还有一套歪理,说什么:‘我一辈子只想呆在英国,呆在我的玫瑰庄园,其他哪儿也不去,学外语干什么!’没想到现在倒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不是很奇怪很可笑的事情吗?”说完,又放声大笑。
克莱尔的话使我非常惊讶。乔西的声音同时又在我耳边响起:“我从小就对外语有浓厚的兴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别在那儿琢磨了,格蕾西,”克莱尔显然看透了我心里的疑惑,“这说明呀,乔西是想跟你呆在一起,才改变习惯愿意学中文的。”
“是吗?”我仍然有点疑惑地说,“其实,我觉得乔西和威廉一样,在语言方面很有天赋的,简直是一学就会……”
“他本来就很聪明嘛,只是有点任性罢了。不过,他们兄弟俩心地都很善良,这是打小就看出来的。他们见我不肯再回玫瑰庄园,经常去曼彻斯特看我……”说到这里,她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别老在这儿坐着了,格蕾西,陪我到庄园外面走走。我可是好多年没上这儿看看了。”
“好吧,我非常乐意陪你。”
我们起身手挽着手,正准备往外走,詹姆士太太从大厅的一道侧门露出身子说:“怀特夫人,画室已经打扫干净了。您是现在……”
克莱尔高兴地说:“好的好的,我现在就想看看。”然后回头对我说,“格蕾西,先陪我去画室看看。”
我们来到了画室。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因为窗户很少,略微显得有些阴暗。在烛光的照耀下,我看见里面挂着一幅幅爱德华兹家族成员的肖像。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们了,多么亲切的面容啊。”克莱尔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抚摸那些刚刚清扫干净的画像。
“这是我的曾祖父,这是我爷爷、我奶奶……”她带着无限的怀念,深情地看着并向我指点着这些画像上的人物。
“格蕾西,你看,这就是我的哥哥。他和乔西长得有多像!”克莱尔指着一幅画像对我说。画上的男人长得很帅,三十岁左右,的确很像乔西,也是金黄色的头发,冰蓝色的眼睛。
他正骑在一匹马上,显得身材挺拔,英气勃勃。
克莱尔又指着另一幅画像对我说:“这是我的嫂子朱莉叶,她长得多美呀!”
我仔细端详着画上这个女人。她就是威廉和乔西的母亲,看上去大约二十三四岁,眼睛略呈灰色,但显得朦胧而幽深,金褐色的卷发像波浪般倾泻在她的肩上,皮肤白皙,面颊红润光洁,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显得既妩媚又高贵。
“她真的很美,长得很像威廉。”我情不自禁地大声赞叹说。
“不错,乔西像父亲,威廉像母亲,两人都很出众,真是他们父母的骄傲。要是朱莉叶能活到今天,亲眼看到两个孩子长大成人,该有多高兴哪!可惜她走得太早了。”她忧伤地说。
“她因什么病去世的?”我好奇地问。
“败血症。多可怕呀,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眼就被病魔吞噬了!幸好留下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可以让人从孩子身上依稀见到一点她当年的风采。你看梅丽太像她那妈妈,就不招人喜欢。”她这话一下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我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克莱尔,请恕我冒昧。我不知道你和爱德华兹夫人之间有什么仇怨,但凭我的直观印象,似乎梅丽和爱德华兹夫人在为人上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缺陷。我甚至觉得他们都挺好的。”
“好?梅丽从小就爱耍小姐脾气,疯疯颠颠,目无尊长,这都是安妮给惯坏的。安妮就更可恶了,她……”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止住,“算了,不说她了,说起来就令人生气。让我们说说别的,说些令人高兴的事吧。”
我当然不反对,但心里仍然感到奇怪:爱德华兹夫人究竟做了什么,使得克莱尔那么讨厌她、仇视她?
第十一章 克莱尔姑妈(上)
第二天吃早餐时,我想跟克莱尔谈点关于伊迪丝的事,因为我太想解开心中的谜团了。但好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我总觉得这样做就像个专门打听别人隐私的长舌妇。同时我也有点怕,觉得如果提起伊迪丝这个话题,会不会使它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胸膛,让我更加痛苦不堪。
“格蕾西,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不舒服吗?”克莱尔忽然问。
我赶紧撒了个谎。“也许……也许昨晚没怎么睡好。”
“那没什么。等吃过早饭,你陪我再到外面去走走,精神就会好起来的。”
“好吧。”我说,“你想去哪儿呢?”
“我想就在麦田附近走走。”
于是,我们来到了麦田。已经由绿变黄的麦子,一片连着一片望不到尽头,沉甸甸的麦穗随风摇摆,就像在频频点头向我们致意。英格兰夏季的田野,总是这么生机勃勃。
“你知道吗,格蕾西。小时候我最爱来这儿捉蚂蚱、小虫子什么的,然后把它藏在手中。回到庄园,走到女孩子面前,再猛地扔出来,吓得她们哇哇大叫。”她说着又像个小孩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她这一说,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便说道:“其实我小时候更顽皮。那时,我们住家的那个居民区在一座小山上,我常常和小伙伴们到那山上最陡峭的一面山坡上攀缘嬉戏。有一次,我脚踩滑了,顺着斜坡往下滑了一二十米,脑袋一下就蒙了,耳边只听见伙伴们在尖叫,还看到两旁的泥土飞快地往下掉。我以为快要摔死了,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没想到一棵小树救了我的命,它绊住了我的腿,却划破了我的肚皮。回家以后我不敢告诉父母,怕挨骂,但又怕伤口发炎,便悄悄找来棉花签,蘸上酒精,咬着牙往伤口上涂。这使那伤口如刀割般疼痛,但我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因为我深知,若不给伤口消毒,万一化脓溃烂了,就更麻烦。”
“看来你小时候胆子真大,也很坚强的。”克莱尔赞叹道。
“不过,我有时也很坏。记得有一次,我家楼下新搬来一家人。他家有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大,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她,由此也就对那一家人很痛恨。有一天下午,我捡了块石头,站在她家附近,等到旁边没人经过时,一下子把石头扔到她家的窗户上,然后飞快地逃进不远处一个公共厕所里躲起来,一直躲到天都快黑了,才提心吊胆地走出来。你也许想象不到吧,克莱尔,后来我和这小女孩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呢。但我至今不好意思把砸她家窗户的事告诉她。”我看见克莱尔笑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仍在大叫着:“再讲再讲,格蕾西,你还有什么故事!”
于是我也来了兴致,继续说道:“小时候父母工作忙,而且母亲还要抽空照顾病重住医院的外公,因此他们根本没精力管我。我那自由放任、无拘无束的性格就这样形成了。那时我经常满山遍野地疯跑,有时还跟男孩子打架。有年冬天,我见马路上堆了一堆沙子,便独自在那里玩起沙来。我用手将沙堆拍紧,然后四处挖洞,并使许多洞相通,我把这叫做‘修密道’。后来我母亲下班路过那儿,她看见一个瘦小的孩子背对着她蹲在那儿玩沙,背后的衣翘起来,露出了一大截冻红的皮肉,心里暗暗在想:这是哪家的孩子,严冬腊月的,不冻坏身子吗?没想到她走近一看,竟是自己的女儿,脸蛋被弄得像个花猫儿似的,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看来,你小时候真的比我还顽皮。不过,你的童年一定过得很快乐。”
“的确是这样。我们后来虽然搬了家,我至今还怀念着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虽然那座山算不上有多美,毕竟伴随我度过了一生中最天真烂漫的时光。这是用任何财富都买不到的。对我来说,那就是我童年时代的天堂,至今还令我魂牵梦萦。”我动情地说。
“是啊,人在童年时候总是那么天真烂漫,一旦长大了,才发现整个世界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那么如意。”克莱尔感叹说。
“主要是人长大以后,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单纯,心眼多了,逐渐学会了欺世媚俗,尔虞我诈,甚至自欺欺人。有时明知自己做的事或走的路是错的,却依然不顾一切地去坚持,其原因就是金钱和名利在前面向我们招手。为什么大人总觉得小孩可爱?因为在小孩身上,往往见不到虚假的东西。从孩子们的天真无邪,可以看到人类最初的本性。然而可悲的是,一旦长大成人以后,那种体现在小孩身上的人性中最珍贵的东西,便会逐渐减少甚至丧失殆尽。”
“格蕾西,你有厌世的倾向。”
“也许是吧。不过在我二十岁以前表现得特别严重。那时我甚至有自杀的念头。现在好了,我挺过来了。我常对自己说:‘勇敢一点,面对现实。无论现实怎样残酷,你都不要气馁,不要妥协,上天总是公平的,一时不顺心,不可能一辈子不顺心。如果你想死也要死得有意义,有价值;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去死,只能是懦夫和笨蛋。还有,我们所处的社会,肯定有许多不如人意的东西,但你必须去适应它,要么去设法改变它。只是要记住,即便是在适应,也不可埋没了自己的良知。’”
“你说得好极了!格蕾西。我真没想到你以前曾有那么灰暗的思想,却又那么坚强。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收获真正属于你的理想的硕果!”
我们就这样在麦田的阡陌中,畅谈着各自对人生和理想的各种话题。我发觉克莱尔的确有许多超乎常人的见解,这在她那个社会里应该属于“超前卫”。我忽然心生遐想:法国十八世纪最杰出的启蒙主义思想家卢梭,不是出版过一本记录他自己零碎思想闪光的《一个孤独散步者的沉思》吗?如果此时此刻,有人把我和克莱尔的谈话记录下来,出版一本《两个孤独散步者的沉思》,说不定也会让此时的英国读者大跌眼镜而轰动一时吧。
我们不知不觉谈到了中午,直到农夫们纷纷从田里收工离去,我们才意识到该吃午饭了。
当我们从山坡下往玫瑰庄园走去时,克莱尔忽然问道:“格蕾西,昨天下午你回来之前也是在这里散步吗?”
“不,我去了山上。”我回答。
“山上?”
“就是顺着这条路走上去的那片树林子,还去了旁边的那个湖。”
“你去了那个湖?那个弥漫着白雾的湖?”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怎么了?克莱尔。”我故意这样问她。
“你怎么知道那个湖?是谁带你去那儿的?”她的神情显然有些紧张。
于是我把上次和威廉、乔西去海边玩,中途独自跑去观赏那湖,以及惹得他们不愉快等情形,简要地告诉了克莱尔。但我有意隐讳了昨天在湖边遇到疯女人的事。
我感到克莱尔在听我讲述时,心里非常不安,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仍然急切地问道:“克莱尔,请你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使你们都不喜欢那个湖?告诉我,克莱尔,请你告诉我!”
克莱尔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先是把头转向远方,思索良久,然后用一种强自抑制的平静语调说道:“格蕾西,你在这儿听没听说过一个叫伊迪丝的女人?”她两眼直直地盯着我。
伊迪丝!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女人难道和湖有关?伊迪丝、威廉、湖,转眼间在我眼前反复叠现。我几乎有点喘不过气似的回答:“我听说过她的名字,据说威廉很喜欢她。只是我不明白……她和这湖有什么关系?”
“伊迪丝就死在那个湖里。”
第十一章 克莱尔姑妈(中)
原来如此!我这才恍然大悟——威廉不愿去湖边,不愿听到关于湖的一切,原来是不想触动他心中那块伤疤。所以,一提到湖,他的脸色就大变,而那次我竟对他和乔西说要呆到雾散以后才离去,这对他来说该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