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偏爱

  她躺在床上,看着左手手背上的输液管里的液体。好像静止了一样。其实是有液体再一点一点的流进自己的身体。
  窗外的天气不是很好,隔壁床的那个胖胖的阿姨正在等她的老公来送饭。辛陈抬抬有些麻了的手臂。突然从心里泛上来一种心酸。
  “辛陈。今天怎么样?”护士长是个很和蔼的大姐,过来调试了一下辛陈的输液瓶子。辛陈摇摇头。
  她的嗓子因为发烧已经说不出话了,那天其实怎么回事自己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这,老大眼睛通红的把自己说了一顿,千叮万嘱的说嗓子因为高烧暂时不能说话。要好好保养。
  她当时也只是笑笑,原来一直不相信发烧能烧坏了,这次真的相信了。外面的天好像马上就要来一场大雨,这样的气候里这样的一场大雨,外面会冷成什么样呢。
  辛陈摸摸自己冰凉的皮肤。冷成什么样都和自己没关系了吧。
  心里早就是冬天了,再冷还能如何呢?
  老大多次的想把辛陈调到独立的单人房间去,可是辛陈却没有同意。每天就躺在这个位置听着隔壁床病友因为老公送饭来晚了的斥责声还有老公临走时她的叮嘱。辛陈就觉得这样挺好。
  阿姨带她也很好,看她这样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人住院了又生病了会让自己的老公帮着忙前顾后,弄得辛陈很不好意思。
  老大虽然会经常来,可是毕竟还有大的孩子要照顾小的孩子需要在肚子里休息。在辛陈多次的坚持下老大来的不那么频繁了。
  这座医院除了辛陈还有一个人在住院。所以宋磊的到来没有一丝惊讶,对于辛陈来说也没有任何波澜。
  屋子里很静,好像只有输液瓶子的液体偶尔滴下来一滴的声音。
  辛陈想想拿过枕头下的手机。单手的打字。
  “马潇潇怎么样了?”因为生病,她的力气小了很多,几个字却打了不算短的时间。
  宋磊接过来看看,大拇指摩挲着手机的屏幕也是好半晌。
  “挺好的,生了个女儿。很可爱。”辛陈伸着脑袋看见了上面的字,正好宋磊抬头。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辛陈勉强笑着点点头。
  宋磊的眼睛里干净的一如既往,也幽深的让人陌生。
  好像两个人还是当年远山锦湖前的师兄师妹,可是都清楚心里有什么一点点撕裂成碎片。
  宋磊放下请帖的时候辛陈猛烈的一阵咳嗽,她心里恨恨的骂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的时候躲过了宋磊伸过来的手。
  “我听说下周你就出院了。这个是潇潇让我给你的。”辛陈没有接回手机,宋磊举了一会确认她看过了手机上的字以后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枕边。然后举步走了出去。
  门外正好隔壁的阿姨打热水回来。看见自己屋里走出来这么好看的男人,笑眯眯的上前去打招呼。
  “小伙子,来看小陈啊?”没等宋磊做表示,接下来又说。“小丫头怪可怜的,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在家生病了也没人知道。你看看发烧烧得,来的时候都打上药了还直说胡话呢。醒了以后也是呆呆傻傻的。弄得嗓子也坏了。医生说要休息好一阵子才能好呢。”胖阿姨越说越起劲,宋磊漠然的看了看身后关着的病房门。
  辛陈就看着宋磊打开门,关上门。几秒钟的时间里她想过上前抱住他让他不要;她想过狠狠的拔下针头,马上立刻离开这里;她想过去求马潇潇还给她宋磊……
  可是最后她也只是拿过柜子上的请帖。打开。
  新婚喜宴,结晶月满 ,潇潇门宴,敬请光临。
  十六个字,溃不成军。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雨渐下渐大。
  辛陈小的时候很喜欢手工的小玩意,长大以后却很少遇见过自己打心眼里喜欢的东西。学了那么多年的美术,出国的这几年很多时候都是在动脑,生病的这些日子却像一下子让脑袋清醒了一样。正好热情的阿姨看见她心灵手巧的甚是喜欢就让老公或多或少的带些小玩意或者手工原料。
  做好了就送给那些甚是喜欢、会珍惜的患者们。
  她就在这样阴晴不定的天气里异常安静的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老大的肚子已经开始有些凸现出来,每次来的时候大姐夫都是鞍前马后的照顾周全。她烦的要死。边走边不停的说不用来接等等的话。一抬头就看见那样春寒料峭般的人站在走廊的一边,微微的低着头的样子仿佛曾经犯下错误的不是里面那个女孩。
  本来想如果有机会看见宋磊她一定要把心里的火撒的一干二净。可是……微微叹口气。或许世上必定有一个人是为了让你伤心伤肺而出现的。
  “医生说,她的嗓子没什么问题,但是要静养一阵子。”老大腆着肚子靠近宋磊的时候,他就已经转过来看着这位美艳动人的准妈妈。
  “听说马潇潇手术的字是你签的?”老大看了看正在床上用一只手摆弄小玩意的辛陈,“我想如果这次是辛陈做手术,她会痛死。”说完耸耸肩,“因为不会有人给她签字。我没有那个资格。”
  后面跟上来的大姐夫叮咛了几句说过一会回来接她,老大不耐烦的把人打发走了。
  两个人看着无可奈何离开的大男人,老大笑着回过头来看宋磊。“宋磊,给她一个了结吧。”
  宋磊一愣,然后看老大推开了病房的门,他稍稍的退后一步,门错开的一瞬间他看见辛陈相迎的笑和眼里明显的落寞。
  住院的这两周因为没有按时的给陈怡打电话汇报生活,惹得陈怡很是恼火。风风火火的打过来责问的时候才知道辛陈的现状。即时要飞回来照看她。被她拒绝了。陈怡很是自责的拼命认错,辛陈只是笑笑。最后发过去几个字:等我回去和你们看法国的冬雪。
  出院后辛陈抽出来一天的时间将屋子从里到外的打扫了一遍,又给美国那边总部的笑面佛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汇报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并且外附了一封辞职信。然后关了电脑泡了一杯茶坐在窗子跟前。
  那时候马上就要进入十月,天气终于凉了下来。
  傍晚,辛陈摸摸镜子里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比哭都难看。嗓子还是不能发出声音来,多次的检查医生只是让安心静养。
  屋子里静极了,皮肤下的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辛陈颓唐的垂下肩膀。
  明天就是她女儿的满月宴了……
  马潇潇一直都是在人际关系上非常强势的女人,从五年前辛陈就知道。
  所以来了很多人来祝福她,台上的大屏幕上轮回着播放着马潇潇月子里和女儿的合影。皱巴巴的小孩子闭着眼睛依偎在憔悴的马潇潇身边,她的笑虽然疲惫但是掩不住幸福。
  小孩子哇哇大哭,她手忙脚乱的坐在床上翻找着什么,倔强的眼睛里泪花闪烁。
  可能日子长了些,定格的画面里珠圆玉润的小孩子皮肤上透着一层莹白的光,马潇潇就静静的看着。
  ……
  一张一张满满的翻阅,辛陈好像屏蔽在热闹和喧嚣之外。她只是想,这些能瞬间抓住人心灵,如此温馨的照片是谁捕捉的呢。
  远处一个年级稍微大点的男人抱着照片里的小公主,满满的尽是骄傲。进来的时候辛陈听说那是马潇潇的父亲,那样浑身透着一种铜臭气息的男人却培养出那样灵动的女儿。
  辛陈想,或许二十年以后会有一个更优秀的女孩子含苞待嫁。因为她将有个更优秀的父亲。
  婚礼进行曲想起来的时候辛陈浑身一僵,红色地毯的另一头是那样般配的男女。马潇潇脸上自有新嫁娘的羞怯。黑色西装的宋磊没有了妖孽的蛊惑,白色衬衫格外衬托出另类的沉稳和英气。
  辛陈就看着两个人郑重其事的一一走过相熟的宾客、好友。心满满疼痛到麻木。你看,这就是你心里一早的答案只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骗自己你可以。
  大片的回忆在这样喜庆的里纷沓而来压的她喘不过气,喉咙里似火烧灼,她想马上离席、离开这里,可是只能这样一言不发缩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
  手里半边的黒色木梳子硌的手掌生疼。
  ……
  突然旁边的响起如雷掌声,窃窃私语里有的不免惊讶。
  宋磊突然将同样惊讶的马潇潇交付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手中。男人深刻的五官无处不散发着贵胄的气息,略略的向宋磊点点头代以感谢。
  宋磊微笑的松开马潇潇的时候安抚的拍了拍马潇潇的带着白色手套的手。马潇潇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磊,而后终于从宋磊的眼睛里读懂了什么似的。颓唐的松开他,挽过身边男人的手。转身的时候不经意的扫过辛陈的方向。
  宋磊在牧师的诵经里安静的退场,整个场面好像根本就没人感到意外。除了台上微微懊恼却不得不让婚礼进行的马潇潇之外只有完全摸不清状况的辛陈。
  辛陈捏着梳子完全处于震惊中。霍地她转起来追着已经消失的身影跑了出去。
  台上的牧师正在问马潇潇愿不愿意嫁给身边的这个男人。全场都在屏息着听答案。辛陈不大不小的离场的声音让马潇潇略略的停顿了一下,侧目正好看见辛陈追出去的身影,视线里同样闯进来的还有那个粉粉嫩嫩的小丫头。
  身边男人严肃的注视她,可是满眼的期盼却一格一格的钉在心口上。
  马潇潇抿抿唇,再开口声音正好能让全场听见她肯定的回答了牧师的问题。
  全场再次掌声雷动。
  天气终于在连日的阴雨中放晴了,热气翻涌着潮湿的味道。辛陈追上宋磊的时候,他正站在长廊里抽烟,细腻洁白的指尖若隐若现的烟云缭绕。辛陈站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不突然不敢上前去问为什么。
  因为慌张的跑过来,辛陈有些微微的喘,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痒。终于控制不住,站在原地剧烈的咳嗽起来。
  宋磊熄了烟走过来。
  他脱了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在这样的娇媚的阳光里透着不真实的感觉。辛陈有些害怕这全是她臆想出来的画面。她怕其实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在里面对着另一个人许下一生一世。
  几步上前搭住宋磊的手臂,满眼都是殷切切的询问。
  宋磊笑笑扶着辛陈有些不稳的身体,轻轻摇摇头。
  空出来一只手拿出手机,“那是他和她的婚礼,和我……有什么关系。”
  ******
  湖光水色。宋磊揣着兜走在前面,辛陈就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着。这样喜剧的结局对于辛陈来说都不知道是好是坏。
  辛陈看看温热的手掌,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宋磊身上特有的沉默味道。
  她就这样捏着手指与宋磊并肩站着,时光宁静而美好。
  “陈陈,不要这样了好不好?”辛陈低头专注的看着屏幕,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在忏悔。
  宋磊抬头拍拍辛陈凸显出来的头顶,单手打字。
  “我怨过你,可从未波及到恨。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一开始…我不给你机会,是不是到后来也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宋磊偶尔会后悔,如果当初没有他的放纵,怎么会这样伤心伤肺的难堪和眼泪。
  辛陈看着手机上的字轻轻的摇摇头,宋磊置若罔闻的继续。
  “陈陈,别再孩子气了,对于一个你都没有信心可以给你未来的人,执着,其实不过就是最幼稚的表现了。”
  “……你已经长大了。”
  辛陈张嘴凉风乘机窜入,缓解了她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
  “不是…不是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瘪嘶哑,情绪里微微的焦急。可是宋磊听不见,他只能看见她唇形描绘的字语。
  “宋磊,不是的。我没有对你没有信心…”惊觉宋磊话里的意思,辛陈一下子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有信心,为什么不陪着我走下去。相信我,相信我可以给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小辛陈幸福。
  相信我,虽然没有别人的空若悬河没有别人张嘴即辩的能力,我也可以…保护我怀里的你。
  可是,你却没有相信我,以你的方式解脱了我们。
  终于,辛陈从呜咽出声到慢慢抽泣再到狠狠的哭出来。
  宋磊温柔如树的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心里泥泞不堪。
  辛陈抱膝坐在大红色的沙发上,宋磊的家一如既往的与他的气质不符。那只大黄猫几年没有见过辛陈开始的时候只是歪着头看着她,好似不明白这个眼熟的人到底是谁。
  猫,都是一种记忆力非常差得动物。
  辛陈就这样看着它雀雀欲试的靠近,它比以前大了许多,也温顺了许多。确认过之后它亲昵的依靠在辛陈的旁边,异常乖巧。
  宋磊端了一杯热茶放在辛陈面前,她已经哭得眼皮都肿了起来。模模糊糊的看见茶杯里袅袅的云烟。热气渐逼眼眶。
  两个人相对无言,直到杯里的茶水凉透。
  辛陈站起来的时候忘记身上睡的酣然的黄猫,吓了它一跳。喵呜的跌到地上一溜烟跑到的宋磊的身边。
  她尴尬的看了看宋磊的表情。他只是顺了顺它的背,动作温柔、亲昵。大黄猫享受的匍匐在他的腿上。
  辛陈想,这世间上被偏爱的都是怡然自得,有恃无恐的享受着挥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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