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只恨缘浅
“岑姐姐，我——以前——不该利用你，你能原谅小龙吗？”小皇帝望了望楚寒珺，楚寒珺会意便走了过去将他扶起了一些。于是他软软靠在床侧，专注的看着我。
我百感交集的默视着这个被病痛折磨的孩子，想说的太多，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真的——对我好，记得——那次我感染了天花，只有——你不嫌弃——半步不离的照顾我！还有一次——你知道我不开心，不惜——拿自己的伤痛安慰我。后来，你还变着法——哄我开心，陪我玩儿。不论我怎么耍性子，你——你都不怪我。你看我的眼神，和母后很像——很像，我好想念母后，母后——芩姐姐，我是不是就快要和母后团圆了？”
“小龙，你母后在天之灵，一定更希望看到你好好活着，做一个受世人景仰的好皇帝！”我忍着眼泪不哭，面对这个性命垂危的孩子，心犹如上了磨盘般沉重。
一生的荣华富贵，一生的阴谋算计，又有谁曾经替他想过，他还只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郎？
他艰难的扯出了一丝淡如青烟的笑容，气息似乎更加微弱了，拧着眉头说：“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大哥，可惜——我与他注定了水火不容。在我还是太子时，太傅就告诉过我——身为帝王，就要先做到大位当前——忘情绝爱，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妇人之仁，芩姐姐——你说是不是我错了？”
“不，小龙，你没有错，都没有错！”
“真的吗？”一双眼睛又恢复了清澈，此时此刻，他已经褪去了君王的铅华，只余留着属于一个孩子单纯而天真的困惑。
“真的。你身体还没恢复，少说点话可好？等你身体好了，多少话我都陪你说完。”
“不，再不说——或许就没机会说了。岑姐姐——我——我真恨自己——算计你，算计你大哥，还有萧太医，对——对不起——”可对不起三个字才吐出口，他两眼一翻，猝然失去知觉。
我看到他的手无力的垂下，一滴眼泪从他娇小的脸庞滑落，顿时呼吸一塞，心狠狠揪紧。
“小龙！”楚寒珺察觉情况不对，连忙唤道。
可是，没有回应。
萧平笙见状，快步走上前去给小皇帝把脉，片刻后，脸色低沉的说：“皇上已经驾崩。”
我顿时软坐在床上，心猛的下沉，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原谅你了，小龙，我早就原谅你了！”
想起当初他总是粘着我，要我陪他游玩戏耍；想起他在我面前时而摆着皇帝架子，时而天真调皮；想起他无助而落寞的模样，却要强装刀枪不入的情景……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安静的躺在我面前，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小龙——小龙！”终于，我断断续续的哽咽着，悲痛的大哭起来。
之前的痛苦，现在的悲伤，还有对未来的失望，都一齐涌上了心头。我尽情的哭叫嘶喊，好释放出一点心中的恐惧，让自己坦然一些。
究竟我还要面对多少伤痛，还要失去多少在乎的，才能够解脱……
楚子龙死了，楚寒珺便打点好一切回了繁花城办了国丧。
现在的南朝早已只剩下半壁江山，风雨飘摇，也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萧姑娘，王爷命奴婢送这些点心过来，说务必劝您用一些。”
“我不饿，你先下去吧。”
当初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选择同楚寒珺一起回了繁花城，我的理由也很简单，我要再见萧老头一面。如果证实了无法穿越回未来，那我就死心塌地的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靠自己养活自己。
“你先下去吧，我来劝劝她。”
我飘远的视线顿时收回，望见萧平笙正站在芭蕉树旁，神情复杂，手上拎着一盏食盒。
“岑儿。”
“爹。”我回答，也未曾觉得这声爹叫得不自然。我想，到了这里这么久，我已经渐渐把自己融入到萧之岑生活当中了。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就不该自暴自弃。不论多艰苦，能活着便是万幸。”
我微微抬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突然间很想哭，可又顾忌着许多，强忍着辛酸。
“当日送别，为父以为自己一心盼着你与陌然远走高飞。可如今再见你，却也发现还是很惦念你的，毕竟苹儿已经不在，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萧平笙慢慢的将食盒里的点心都摆在了石桌上，亲切的笑望着我，有一道道岁月无情留下的皱纹。
“您不怪我？”
“怪也怪过了，可就是更心疼你。岑儿，你面前的这条路很坎坷，你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了么？”
我先是一怔，继而从容的点点头。用坚定且安然的眼神告诉他，前路艰辛，可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为自己计划好了最适合的方向。
“那便好。对了，你的身子耗损得愈发厉害，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数。若不想多受病痛折磨，便听为父的话，好好调养自己，也当尽尽为人子女的孝道，让为父安心一些。”
“爹——”
“傻丫头，没事哭什么呢？”
萧平笙抚摸着我的脸颊，将我脸上的泪痕擦干，宠溺的将我抱在怀里。我感受着他的温暖，却涌上了一股罪恶感。
我占了他女儿的身体不说，还变本加厉，害他为我这个冒牌的女儿担惊受怕，操碎了心。
“爹，我不久要离开这里，如果不能回到梦里的家，那就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从新开始。”
萧平笙脸露不解，正想多问一句，却听内侍传报说楚寒珺来了。
楚子龙一走，这整个南朝都乱了套，全靠楚寒珺在那边苦苦撑着。所以一回来他基本是夜夜埋头案前，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加班加点。
“为父得走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我望着萧平笙离开，突然又觉得很不舍，于是又喊了声“爹”。
萧平笙回头朝我笑了笑大步离开，我落寞的站在原地，也许以后没有再见他的机会了。
“之芩！”
楚寒珺迎着和煦的冬日，穿过长廊，到了我身边。笑着的脸，眉宇间还带了难以遮掩的倦色。
“我正要吃饭，你可要陪我吃一些？”我动了动嘴角，机械的扯出了一丝笑。
“好。”
于是我与他面对面坐着，喝着香气四溢的茶，看似惬意的吃着可口的点心。他英俊的脸上一直带着舒心的笑意，可我心里却无比焦灼。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楚寒珺放下了筷子，温柔的为我抚平皱着的眉。
我不由的后仰了些，因为他这些亲昵的举动而产生了愈加强烈的愧疚感：“我要离开了。”
楚寒珺神情一凛，又散发着许久未见的冷冽气息，微曲的手指先是一怔，继而紧紧的捏紧，露出了泛白的骨节。
“我们说好了的。”
“是啊，我们说好了。”楚寒珺没再说什么，他甚至都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淡然起身，背向而立，嘶哑着嗓音说：“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
“这么快——也许我没有空闲相送，你自己保重。”楚寒珺说完便大步离去，我在他漠然抬脚的那一霎那，曾有过喊住他挽留他的冲动。
可是我心里更明白，那只是一种心疼，一种怜惜，不是爱情。
我不能够欺骗自己，更不能举止不当让他误会，害他怀有一线希望。
曾经，我迷惘过，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爱的是谁。可现在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心始终留给了他，其他人，不过是我逃避时候抓住的那棵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