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人没穿衣服,只是抱着被子,从床上爬到地上。
  “干什么啊?”
  “包……大大……饼……”那人一脸渴望。那两个女人又哈哈大笑,从怀里随手扔出几个馒头。
  “我还以为是什么?我还真忘记要给这疯子了。给你,还热着呢。真是的,怎么那么像饿死鬼一样?”
  “老大,别理他了,咱们再去乐呵去啊。”两个女人这才开门走出去,到大门处将这院子锁起来。
  苏瑞一脸冷漠地望着屋里的男人。他傻笑地抱着几个白馒头,像抱着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紧张地望了望屋里,确定没人才俯□,将馒头藏在床底下。
  拿出两个馒头,一个自己吃,另一个又藏在怀里。跑出屋子,从水缸里舀起一舀水,洗干净自己的脸。这才开心地钻出院子墙角边的狗洞。
  那身子似乎不太舒服,跌跌撞撞地跑着,有时还弯下腰停下来。
  苏瑞蹲在床边,看着床底下成堆的馒头和大饼,有的还是好的,但更多的都发霉了。很显然馒头给他的时候还是好的,但他似乎在怕什么,积攒起来了不吃了。
  苏瑞一时眼眶发热。脑海中却响起那老乞丐的话。
  “那疯子也蛮可怜的。听那两个买他的人说,原先这个人还是个有钱人的夫郎,他自己叫什么师瑜还是苏瑜的。后来那府出事了,他被人贩子拐卖了很多地方,来这里已经待了三年了。有时候还有点正常。也许是被人折磨多了就疯了。”
  “有时候还一直在街上嚷着要找妻主。被人打多了,也就不嚷了。只是一到没人管他的时候他就偷溜出来,在大街上乱走。像在找人。”
  “姑娘,我老头时日不多了,看你和他挺投缘的,你能帮他就帮他点吧,以前还有我老头帮着,以后没了……”
  师瑜谨,他叫师瑜谨。苏瑞喃喃自语,迈着步伐,心情沉重。
  在大街上,苏瑞看着那人在街上乱跑,又站在她平日睡的地方站着。突然有些不忍。快步上前。
  那人看见她来了,一脸欢喜。脏兮兮的手上举着个馒头,总算是个新鲜的馒头了。
  “给你。你唱那戏好不?”
  他傻笑着。
  苏瑞现在才看清楚他浑浊的大眼睛里满是期望。
  他一直就在期望她可以为她唱下那戏文吧。
  可惜她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第一次接过他给的馒头,在他紧张地注视下吃完那馒头,才缓慢开口,唱起那戏文。
  这傻子,像听到什么美妙的乐曲一样,高兴地笑得一双大眼睛都看不见了。一直不断地鼓掌,直到日落又恋恋不舍地离开。
  以前她闭着眼睛不知道他是那么不舍得离开,现在看到他是走了三步又回过头,走了三步又回过头,直到苏瑞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
  苏瑞一直按捺着自己的胸口。她觉得很难过,十分难受,呼吸有些困难。就想大哭一场,但是早已在成年后,父亲就不让自己哭了。这个傻子……
  他叫师瑜谨啊,那个曾经是富商之家的小公子啊,嫁给她苏瑞却一直被自己冷落的名义上是苏瑞正夫,实际上成亲那日,他的花轿还必须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被人抬进府,前半辈子都没享受过正夫该有的生活的师瑜谨啊。这个傻子,为什么在疯了之后还对她这么好?
  那日过后,苏瑞却再也没见到师瑜谨了。
  她没去找他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愧疚,现在跟她待在一起也会饿死,还不如让他回去。只是半个月过去了,他却一直没来。老乞丐过世的那一天请求自己去找他回来。苏瑞犹豫了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
  却在那屋子里彻底慌了神。屋内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那人躺在简陋的床上,身上连张被子也没有,赤/裸着身子,胸膛青青紫紫,有刀伤有鞭伤,无一块完整的肌肤。身下两条白皙瘦长的腿间满是鲜血。她听到那两个女人出门前说的话。
  “既然要死了,就别盖被子。这屋子也不要了,真够晦气的。”
  要死了?谁要死了?苏瑞耳边一直晃荡着这话。手颤抖地抚上那人瘦削无肉的脸颊。那脸颊上满是鲜血。
  “师瑜谨,你醒醒啊,师瑜谨……”不断地唤着那人。
  双手将这个半个月不见便瘦成一堆骨头的人抱入怀里。
  “你是不是没吃东西啊?你不是藏了很多馒头在床底下吗?你怎么没吃啊?你是不是故意要让我苏瑞从此内疚一辈子吗?”
  怀中的人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睛,凝神望着苏瑞,却突然大哭了起来。
  “妻主,你是妻主对不对?”
  “恩。”苏瑞不住地点头。搂紧了他。
  “我终于找到妻主了。我一直在找啊找,可是就是找不到你,他们告诉我,他们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就跟着他们走了。可是他们骗我啊!”
  说罢,又哇哇大哭了起来。和那人不同,他哭起来全不顾形象的。却让苏瑞听得心头一震。
  被人贩子拐卖却是他心甘情愿的,就为了找她?她低下头,看着师瑜谨,却发觉他的眼睛不像往日一般浑浊,神智清楚了么?那么也就是……苏瑞的手狠狠地抖了下。
  “不能哭,哭了就会很丑。丑了妻主就不会看我了。”
  他突然喃喃自语,快速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痕,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说道:“妻主,我的脸还干净吗?还丑不丑?你不会不来看我的,对不?”
  见她不说话,他有些急切,想挣开她的怀抱,却被苏瑞抱住。
  “一定很丑了。我要去洗洗,等脸洗干净了,妻主你再看看。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声音带着害怕。苏瑞忙摇头。“不,你现在很美,脸很干净。”为了她来看他,他就一直保持着脸的干净。即使疯了,还记得要洗干净。这种一直印在脑中的执着,他到底是坚持了多少年了?苏瑞眼眶发热,却强制自己要控制情绪。
  “妻主,我们的孩子,我有了你的孩子的。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
  师谨瑜突然又转到别的话题,一脸期盼地抱着自己的肚子。
  “血,好多血……”他俯下头,看见自己身下和手上的血,清澈的大眼睛开始浑浊了。一会儿说血,一会儿又指着床板。
  “我藏了好多好多馒头哦。给,你吃啊。”他傻笑地拿着沾满血的馒头。“他们不给我吃的,哼哼,我还有呢。我藏着呢。你不会饿肚子的哦。”
  苏瑞抱着怀里早已冰冷的尸体,将他埋入黄土之下。心却空荡荡的。
  这个傻子……
  路过一家大户人家,府前轿子里出来个穿着上等丝绸,粉雕玉砌的美人,那么玉洁冰清,一脸贵气,却会在那个时候冰冷地说苏瑞死了才好,他们才可以在一起。
  苏瑞紧握着拳头,咬着牙,怒瞪那人。脑海闪过师瑜谨一脸开心握着发霉的馒头的脸,心头的恨一下子被激发。白水心,我终于找到你了。
  冲上前,刚要靠近,却被万箭穿心。她冷冷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刺成刺猬的身体,又抬头瞪着那个吓得脸色发青的人。白水心,若时光能重来,我苏瑞定当回报你千倍万倍。
  第二章
  苏瑞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四肢无事,只是全身酸软,只能躺在床上。她硬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静静地观察着此刻所在的地方。周围的一切却让她熟悉得眼睛发酸。手触摸着床上的鸳鸯红枕,心中却感慨万分。
  这红枕还是自己当初得知那个人终于同意自己的提亲,要和她成亲时,亲自去京城采购的上好枕头。
  那对鸳鸯还是自己的老父亲亲自动手一针一线在暗淡的灯下费劲绣的,这是连师瑜谨身为正夫都没享受到的待遇。
  可是那人却连看一眼也懒得看,新婚之夜便嫌这枕头上俗气,硬是发脾气,让她一个人拿着这枕头去冰冷的美人榻上睡。
  她怜他出身书香门第,见识多,必须终生离开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便没多做计较,从此这枕头便只有她一个人枕着。
  那新婚的早上,本是新进门的夫郎为自己的妻主梳洗穿衣的,看到那人睡得那么香甜,她不忍吵醒他。父亲问起那人,她也为他找理由宽慰自己的父亲。
  走出阁楼,屋外的春光明媚,将整个阁楼的装饰全摆放在她面前。
  这里装饰十分庸俗,想要追求极度的奢华却不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每一个来苏府的客人都必会对苏府的装饰傻愣一会之后便莫名其妙的笑了。
  那时候身为苏府的主人,她苏瑞不懂他们笑中的含义,只是愚昧地料想定是自己独具慧眼,却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回去都会对家中之人称道苏府果真是暴发户,连此等装饰都不懂,苏府主人是个当世的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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