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不管他过的是好还是不好,木维都不打算再去找他了。
  他换了个样子,往后要过的也是另一种人生,而自己要做的,也不过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找到回家的路——其实回去能做什么呢,木维从没有想过,只是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星球上,始终是没有归宿感的,他终究,是一个星外来客。
  大一下学期刚过了一半,木维经过一阵子的锻炼,好歹看起来也健康多了,他把头发剪的很短,不喜欢头发总是遮住大半的脸,这样显得干净利落的多。有时候在网上看到晏桐的样子,那孩子的头发倒是越来越长,动一动,都能垂到肩膀上了,照片下有人痛批,说他弃文从艺,实在是堕落!怎么个堕落法?满腹才华却跑去靠脸吃饭,这是现代青年浮躁心理和逐利欲望的表现,这是现代社会垮掉的预兆,这是炒作!炒作!天啦地啦,还我们一个完整而健全的文学生态环境吧!
  这什么跟什么啊!木维噼里啪啦火大的不行,他虽然也常常骂晏桐,说他笨蛋白痴呆傻愣,但护犊子是天性,他能欺负别人敢欺负,那哼哼,不过网民通常都是图一时爽,掐了就走,木维也拿那人没辙,再往下拉,却看见有人照片连击,有晏桐坐公交让座啊,扶老奶奶过马路啊,在阳台上洗小裤裤啊,照片里半垂着眼帘的少年,贤良淑德的背影咋一看,跟个小姑娘似的,阳光一照,分外美好。
  于是跟贴的人大赞,哎哟喂这年头这种好青年那真的是比熊猫都要宝贝啊国宝啊国宝啊这小孩一看就是家教良好我上次远远看到他真人比上镜好看一百倍啊一百倍哦明德惟馨蕙心纨质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前程万里如日方升忠肝义胆普度众生啊啊!
  木维沉思了片刻,又到百度里搜索了一下,相似的帖子还挺多,多是先掐,然后有人做知情人状上照片,接下来溢美声不断,网络推手,绝对的网络推手,狄家声看起来是有在好好地捧晏桐,但不知道为什么,木维却觉得心里一痛,娱乐圈如此复杂,那个呆呆傻傻的小白兔,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了呢?
  这样想着,木维却毫不犹豫的,把所有的照片都下到了电脑里。哦他绝对不是想收藏绝对不是,那他是为什么呢还是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呢?
  木维后来这样和小白兔解释:“因为当时我已经不记得你的样子了,想说好歹相处过一阵子这样不太好,所有收起来看看,后来放到哪个盘我忘了就没删一直到现在。”
  小白兔很伤心,于是把照片设为了电脑桌面,木维每次用电脑都要对着小白兔在阳台上洗小裤裤的背影,很是纠结。
  当然这是后话。
  星期一通常是一上午的专业课,下午没有课,艺术系比起大多数院系来说要好玩的多,虽然忙的时候忙的昏头,但刚刚结束了一门课,现在正是开新课的前期,没什么大的作业,很是轻松,陈家就在本市,学校规定是要住校的,他一周也就回去那个大宅子两三次,空闲时间都在学校或者后山锻炼,他一直在努力,尽管有时候,他并不知道结局是不是会使这种努力徒劳无功,毕竟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且生老病死,不由自己控制。
  木维现在比起刚来的时候,已经淡定多了。能不能活到4500年,活到那一年又能怎么样,这些让人很容易就产生绝望念头的问题,他早已经不再去想。
  一个人或许很寂寞,但两个人……谁人又能陪他到地老天荒呢?木维淡漠的笑了笑,孤寂这种情绪,是变强的大忌,他并不需要,在凌空翻过一堵矮墙的时候,他如此想到。
  然而少年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了木维的眼前。
  墙的那边是一条布满青苔的小路,墙的这边是熙熙攘攘的街市。
  夏末,还是有点热,晏桐将头发扎了起来,戴了个棒球帽,遮住了大半的脸,穿着薄薄的白色长t,下面是浅色的牛仔裤,他这个人,虽然有些弱气,但不管什么时候,都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他站在路边的流动小摊贩前,半弯着腰,手里拿了个梨,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笑容里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都是木维无法理解的。
  在崇尚武力的炙星,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在乎的东西越少越好,他们抛弃亲人,不重物欲,力求达到一种无欲无求的境界,心无旁骛,才能更专注于悟道。而木维,已经是很少数的与亲人居住在一起的炙星人了,即便是这样,就像当初他无法理解晏桐为什么说自己也算得偿所愿,为什么哭得那么理所当然一样,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现在默默地跟在晏桐后面,走完了一条长街。
  少年的背影看起有点孤单,手里提着采购来的蔬果,木维想起晏桐一直说要给自己做菜,但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尝到。
  他抚摸了一下跳动的心脏,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他和晏桐算起了,相处的时间连一个月都没得,离开他的时间,甚至是那段日子的三四倍,他却还清晰地记得这么一些小细节,真是——够了,难道是因为寄生的这个躯体太过软弱的缘故吗?上面这一大段的伤春悲秋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他根本,根本就不是这种感性的人!
  木维愤怒的贴到离他最近的房子上,挠了一下,确定了基点,开始往上攀爬。
  晏桐在一片哗然间回过头,人群仰望的中心点,一个修长的身影,正从二楼往三楼爬,房子的主人在惊恐万分和惊喜万分中挣扎着给朋友打电话:“哎呀蜘蛛人是不是要拍中国版了噢噢怎么没人通知我我的房子被征用啦啊签名我我够不到他呀!”
  晏桐张大嘴仰望了一阵子,那个人的背影很不眼熟,脸却还是有点印象的,关键是那个病弱贵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看那华丽丽的肱二头肌,那华丽丽的飞檐走壁……翱翔的姿态,矫捷得像是骨头中轻的生物一般。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和陈浅,毕竟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比陌生人好上那么一点而已。
  晏桐无所谓的回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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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小家伙,最近红的很,别担心……”语速缓慢而温柔,男人在浴缸里,将他翻了个身,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的身上。
  隋行州半敛着眼,没有看一脸微笑的吸血鬼,他侧过头,在对面的大镜子里,完整的看到自己面无表情却一脸潮红的样子,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狄家声注意到他的视线,邪气的扬了扬眉:“好看吗……我最喜欢看你一本正经的脸,和yd的表情……这让我实在……”他凑到男人的耳边,暧昧的舔了舔:“欲罢不能呢……”
  隋行州没有说话,他被羞耻和极乐两种情绪拉扯着,内心深处隐隐有着不能启齿的耻辱。被这个无赖用照片和晏桐的前途威胁,不得不保持这种关系,但男人的技术实在是太好,即便是一开始很抗拒被压在下面,身体却诚实的喜欢着这种不需要思考的快乐。
  吸血鬼恶作剧的将男人半抱了起来,猛地压倒了浴室的大镜子上,冰凉的感觉瞬间从背部散发开来,隋行州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用力的抱紧了面前唯一的温暖,唾手可得的温暖。
  夜很深,餍足的吸血鬼在他旁边呼呼大睡,他睡着的样子,并不让人讨厌,有些孩子气的半张着嘴,呼吸迟钝,安静下来的面孔,意外的温和。
  隋行州焦躁的翻了个身,他挣扎了片刻,看了狄家声一眼,悄悄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双手有些颤抖,他把它们握在一起,互相压制着。
  很无奈,很难过……焦虑、燥热、颓唐、压力、痛苦,种种负面情绪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不行,一定要……发泄出来!
  他最后看了狄家声一眼,确定他已经熟睡,缓缓打开了门。
  他在车库里找到自己的车,坐了进去,打开了车灯,黑暗里这是唯一的光芒。
  他战战兢兢的从储物箱你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看,管状的物体整齐的排列着。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随行州拿出其中一管,扭开盖子,将液状的物体挤了出来,在脸上涂抹——他在化妆。
  上粉底,珠光,眼线,眼影,睫毛,他算不上生涩但也并不熟练的化着,淡淡的如同敷上了一张画皮。
  他出生在一个严谨的世家——隋家。他们的老祖宗以军火发家,满手血腥——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们现在早就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合理守法的大家族,就算只是明面上看来。
  在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被要求着怎样在杀人和被杀之间做选择,他的兄长,每天讨论的是那一款的□□和自己的形象更配,哪一张杀人方式更淋漓尽致。隋行州觉得痛苦,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当一个普通的职员,有三两个好友,一起钓鱼,一起谈论时事,空闲的午后,可以拿一本书,静静地坐在一角。
  但最简单的愿望,却往往是最难以实现的。
  他渴望温暖,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只有他早早逝去的母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扮演自己的母亲,能够缓解自己的焦虑,从那时候起,他开始这样做。
  害怕被发现,迄今为止,不过也只化过十数次而已。
  镜子里的男子,画着淡妆,带着长的假发,看起来不伦不类,根本不像记忆里的母亲。只能勉强在眉梢眼角找寻到模糊的影子。
  隋行州抱住自己,想象孩童时候,母亲那早就无迹可寻的温暖。
  “真难看……”带着笑意的男中音在他耳边说。
  隋行州猛地张开眼,惶恐的看过去——被发现了,这么怪异的自己,会被当成变态吧,很快就会身败名裂吧,隋家——最注重脸面的隋家,这次,大概会真正的放弃自己吧。
  吸血鬼好笑的抹去他脸上毫不匀称的粉底,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这么难看的脸,你是要给谁看呢?”他自然而然的调笑着。
  隋行州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化妆盒。像是快要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一样,吸血鬼这样想着,觉得格外的有趣。
  他扯了一块湿纸巾,将男人脸上乱七八糟的彩妆卸去,拿起粉底液,倒在手心里。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隋行州闭上眼睛,那双手在他脸上温柔的拂过,内心深处隐隐有什么在触动。
  像是被拯救了一样。
  心甘情愿的猎物,会更有趣吧,吸血鬼在暗夜里眨了眨眼睛,微微的笑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吸血,合心的猎物实在太难找,眼前的这个,虽然并不是最好的,但偶尔看起来,也有些许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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