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云鹤急了,奔过来一把抓住夭夭的手臂,“这里是北燕,北燕!所有中原人在他们眼里都是猪狗不如!你一个孤身女子,该有多危险,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夭夭静静微笑。
云鹤咬牙,“别忘了,秦流璟是被留在宫里。你一个民女,根本没有机会再进宫去。难道你就这样一直在宫外等着?我告诉你,宫墙内的事情总是讳莫如深,就算他死在了宫里,也可能一点消息也不会传出来!难道你要一直傻傻等在宫外?”
“是。”夭夭微笑更盛,眼底也忍不住漾起泪花,“是生是死,我总要等到一个确定的消息。”
“你怎么那么傻!”
夭夭别过头,泪珠滑下,“因为,都是我不好。我以为让他变傻是为了他好,可是此时此刻,我倒真的开始后悔。是我让他此时再无能力自保,是我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云鹤你说,我怎么能自己抽身而退?”
云鹤难过地揪住自己头发,“可是夭夭,你说过要一生跟我走。我也答应你,这次跟我回大秦去,我便辞官不做。我们云游天涯,找一处世外桃源,成亲,生养我们的孩子,一生一世再不分离,行吗?”
夭夭垂泪点头,“云鹤,我记得我答应你的事情。我等着他,不是还有其他想法,我只想知道他安好。如果你还不放心”,夭夭猛地抽出剪刀剪下一缕青丝来,“苍天在上,我花夭夭在此立誓:今生只嫁常云鹤为妻,若有违誓,便如此断发!”
云鹤惊得扑上来,却还是晚了。云鹤心疼地抱住夭夭,“傻瓜!我不要你立誓,更不要你发这样的毒誓!我这么久都等过来了,我愿意等你甘心情愿为我披上嫁衣那一天!”
云鹤捧起夭夭面颊,“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真的不放心你在这里。”
云鹤沉沉一叹,“我是大秦朝廷命官,终究不能公然留在北燕境内。夭夭,我决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北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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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鹤夜半熟睡,猛然只觉心惊。披衣而出,走到夭夭门前。门扉虚掩,云鹤心急而入——果然伊人已经踪影皆无。榻上,一片皎白月光里只剩一封书信。信上夹着那缕青丝:
云鹤,誓言已出定不悔。只是,请等我。代我照顾我娘。
云鹤急得一拳砸在床栏上!怪不得两人争执到后来,夭夭忽然乖顺点头,再不抗拒。他以为是他真情打动了她,却没想到她不过是以退为进,骗了他安心回房安睡之后,她再趁机离开……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夭夭是个慧黠的女子,纵然他是老师和同窗眼里的才子,可是他却从来没机会赢过她。其实他懂这道理所在:不是智商高低,而是他的心在她那里,他到了她面前便是全无智商的傻瓜。
这一次果然又着了她的道!
天明时分,云鹤在驿路长亭与白马素衣会和,白马素衣这才知道夭夭半夜偷跑之事。马蹄飞尘里,白马素衣也是皱眉垂头不语。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暂时先离开,徐图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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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独自茫然走在北燕街道上。该如何进宫去?该如何找到流璟?身上带的银子也已经不多,她该如何做?
宫外御街上,奇怪地有黑篷黑帘的马车一辆辆向宫宫墙外的几条巷子去。夭夭知道那里是所谓的“西六所”,住着大太监、御厨等宫廷勤杂人员及家眷。
马蹄得得,有风吹起那黑色的车帘,夭夭发现那车中竟然是被绑的少女!一瞥之间便能看见被绑少女眸子里的惊恐,她们嘴里都被塞着破布,根本不能动不能言!
夭夭在当街流风里站定。这当中一定有鬼!
宫廷采办女子,这倒是各国的定例。或者是选为嫔妃,或者是当宫女使用。可是这些女子怎么会这样奇异?
夜幕降临,夭夭趁黑悄然潜入西六所。几条阔大的胡同里死寂沉沉。
夭夭带足了各种香料,她隐约感觉今晚的探险一定能帮她找到办法接近流璟!
窝在墙角暗影里,夭夭正想向前跑,忽然一股奇异的凉风吹来,夭夭只觉后颈寒毛都立起。夭夭便停住脚步。就在此时,夜色里荡起的纯白雾气里,无声行来一顶大红的轿子!八抬大轿,红顶红帷,就连那抬轿子的人穿的衣服也是大红!
夜色如墨,红轿疾行无声。这也未免太过诡异!夭夭咽了口唾沫,隐在暗角里不敢呼吸。
红色大轿如飞前行,有一角轿帘被风吹开。夭夭下意识望进去,只觉心底狠狠一颤!
红轿、抬轿的都是红衣——似乎顺理成章地,那轿子里坐的人也该是红衣。夭夭捂住嘴,惊恐望着那掀开的一角轿帘下,那一片灿烂如霞光的银红衣袂。衣袂之上,一朵朵挑金刺绣的桃花,妖娆向上延伸……
这衣裳她见过!
她见过流璟穿这样妖冶到诡异的衣裳,她在得了怪症的王府三管事周良的脑海里也见过穿着这样衣裳的身影!
夭夭当时只看见那人站在桃林里,却没看清那人的面目。就因为这件衣裳,夭夭直觉认定那人便该是流璟,并由此认定京中的木人怪病都是由流璟而来。
可是此时流璟正痴傻留在北燕宫中,这里出现的诡异红衣人又会是谁!
难道,曾经的她,又是错了?
一个愣怔之间,那顶大红轿子已经在浓墨夜色里飘忽离去,遥遥地只看得见朦胧的影子。夭夭从墙角转出,坠着直追下去。
如果不是流璟,这人又是谁?为什么穿着与流璟那样相似的衣裳?
红色大轿隐没于一扇黑漆大门里。大门开合无声,西六所深巷里静寂得一如古墓。
夭夭正犯愁如何跟进去,恰好夜色里又行来一辆黑篷黑帘的马车。夭夭小时候善于爬山路,所以手脚极是灵活,便趁着赶车人不注意,从车后尾钻进车里去。果然,车里又是三个被绑住的女孩儿,嘴里俱塞着破布。
夭夭来时便已多留了个心眼儿,身上带了绳子。她低声向几个女孩儿说,“别怕,也别声张,我会帮你们逃出去!”
夭夭自己将绳子绑上,嘴里叼了块破布。
黑漆大门在夜雾里无声打开,几个黑衣家丁模样的人抬了女孩们入内。有个管事的模样的人低声问赶车的,“不是说只有三个?怎么来了四个?”
赶车的似乎也不清楚,支支吾吾。管事的倒也没过于在意,示意全都抬进去。似乎,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更好。
夭夭被两个家丁抬着,像个破包袱一样穿过幽暗的亭台、花丛。别的女孩都在惊慌地发抖,夭夭却努力睁开双眼,用力记着路线。
很奇怪。西六所里虽然也会住着级别很高的大太监以及御厨,却似乎也不该有这样富丽堂皇的院落。夭夭进过北燕的宫廷,她倒是觉得此处小院的规制一点都不逊于宫里。
这里会住着谁?
他们要这么多年轻姑娘要做什么?
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工夫,夭夭和几个姑娘才被抬入一件石屋里。是真的石屋,石顶、石壁,甚至就连地面都是石头的。
大门哐地锁严,那三个姑娘便委顿下来。似乎那些家丁对此处的安全极为自信,所以就没再绑着她们,也没将她们嘴给堵上。
“天啊,这是什么地方?竟然连地面和屋顶都是石头的。我们该怎么办?”其中一个杏核眼的姑娘捶打地面。
那三个姑娘里,有个穿蓝衫的很是冷静,她没顾那杏眼姑娘的哭闹,只在夜色里侧过头来冷冽地望着夭夭,“我们被掳来,都拼命想要逃出去。你怎么会自投罗网的?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怎么还自己想要进来!”
“静兰姐,我们该怎么办?”杏核眼的姑娘哭着握住蓝衫姑娘的手,原来蓝衫姑娘叫静兰。果然人如其名。
静兰皱眉,“杏雨,别哭。哭已没用。”
夭夭捋清三个姑娘的名字:静兰、杏雨,另外一个叫梅霜。
不知怎地,夭夭心里格外一动:三个女孩子的名字都是花。以花为名虽然是女孩子们常见的事情,但是同时三个女孩都这般,就不该仅仅是巧合。
夭夭忍不住想起秦流璟那个“千芳园”,里面所有八字带桃花的女子,也都是以百花封号。只是千芳园里的女子所用的花名都是完全按照花的本名:牡丹、蔷薇、芍药……面前三个姑娘的名字则是在花的名字之上又加了一个字的修饰。
有微妙的不同,却又有殊途同归的感觉。
夭夭望静兰,“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被掳来。请你们告诉我,或许我有办法将来带你们出去。”
梅霜忍不住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敢来自投罗网?说吧,你到底干什么来?这世上没有傻到这个地步的人!”
夭夭知道,如果想要得到她们的帮助,必须要直言相告。夭夭便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称自己的亲人被扣留在宫里,她想要救亲人出去,便在宫门外盘桓。恰好看见黑篷马车,以及大红轿子……
静兰闻言凄凉一笑,“没看见我们都是汉人女子?北燕人有一个迷信,他们认为我们汉人女子的处子之血拥有神奇的力量。涂在身上能刀枪不入;如果合入药丸便能延年益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