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娘,您女儿是个很坚强、很勇敢的丫头!”
  云鹤笑着凑趣,“是。夭夭勇敢起来像只小豹子,小侄都比不上。”
  夭夭娘抱着女儿既是心疼又是欣慰,听得云鹤宠溺的语气又是难掩喜色,“好,好……”
  .
  这夜夭夭跟娘同榻而眠。
  窗外的月色映入窗棂来,娘轻声问,“傻孩子,你当初一直偷偷藏在心里的男孩子,就是云鹤吧?”
  “娘……”夭夭不想再提旧事。
  “傻孩子……”夭夭娘伸手捋顺夭夭的长发,“娘知道你当初藏了许多委屈。常大人家门第高贵,咱们自然高攀不起;后来你二叔又想方设法将你大姐姐嫁给云鹤,就此更断了你的念想。娘还记得他们刚订婚那年,你常整夜整夜睡不着,就独自坐在寒窑门外的田埂上流泪。娘心疼你,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都怪娘,娘真是无能。”娘的哽咽声在夜色里终于再掩不住。
  “娘……”夭夭难过地转过身来,抱住娘,“娘您千万别这样说。其实是女儿自己不好,这才连累了娘。”一路走来越来越明白,一定是她在前世犯了就连佛祖都无法原谅的罪业,才会今世生来就是不祥之物,也累得爹和娘为此而命数大减。
  “孩子,听娘一句。娘是过来人,明白云鹤的心。你不在的日子,他每日晨昏都过来问安,你该明白他这是执着什么礼节——纵然亲子也不过如此了。”
  “云鹤这个孩子人好,又难得细心,更重要是你从小便藏在心里的人。孩子,敞开心扉接受云鹤吧。就算他曾经是你大姐姐的夫婿,但是毕竟你大姐姐已经死去这么久了。就算姐妹同嫁一人,也很正常。”
  娘以为她现在还迟迟不能接受云鹤,是因为死去的大姐花幼芬。
  夭夭怔在月光里,良久才说,“娘,女儿现在身在王府,婚姻嫁娶都要听王府的安排。”
  “嗯,也是。”娘也黯然下去。当日如果不是为了她,女儿也不会甘心签下卖身契来北苑王府为奴婢。
  “所以娘,您别为我担心了。女儿心里,已经有人……”
  没想到娘生气起来,“你心里有人了?是说小王爷吗?”
  夭夭一惊,“娘,您这是怎么了?”
  夭夭娘在月光里落下泪来,“傻孩子,其实为娘也感念小王爷,知道他其实是个好人。娘是小王爷派人从滨州接过来,安置得这样好,衣食无缺,还有你白大娘伺候着,可是孩子你总归该明白,就算小王爷心地再好,总归抹不掉他与生俱来的纨绔之气!”
  “王府里的事情,就算为娘不主动去打听,可是满街的议论也早就灌满了为娘的耳朵。且不说他被皇上赐婚,要迎娶东丹国的公主;他身边还有东厢王爷的千金娉婷郡主。这些倒也罢了,哪个王侯家的男子不三妻四妾——但是问题是他身边不只是这么几个女人啊!那个什么千芳园,那里头有多少女人!”
  “娘……女儿都知道。”
  “傻孩子,娘知道你重情,但是你总不该让自己受委屈。你自打出生便受尽委屈,你怎么能让自己嫁人之后还受这样大的委屈!夭夭,娘不答应,这一辈子娘什么事情都能顺着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夭夭,你若想让娘多活几年,就趁早断了那份心!”
  “娘……”
  “为娘就瞅着云鹤这孩子不错。娘也问过他心里话,他说过此生只娶你一人,让你明媒正娶做正室,而且今生再不纳妾!”
  “娘啊……”夭夭急得坐起来,“女儿已经对云鹤没了那份心。”
  夭夭娘急得咳嗽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好女孩家,一辈子动一次心,一辈子只跟着一个人,这才是所谓的从一而终!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是,一定是那花心小王爷给你灌了迷汤!”
  夭夭难过地翻身下榻,扯过件袄子便出了房门。院落里有大大的月亮地,一片片黄叶厚厚地垒在地上。夭夭蹲下,抱住自己双膝,任凭泪水一大滴一大滴落在叶子上。
  娘说的没错,至少从世人眼里看起来,流璟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人选,反而是云鹤更可靠、更专心。
  可是……她爱的却是流璟啊。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一切还能够回答她初见云鹤的那段春光里,或许她会满足这样的安排,一辈子安心做云鹤的妻子,陪伴他、爱着他,一起到老。
  就像一杯清澈的山泉,平淡、清甜,波澜不兴。
  如果后来生命里再没出现过流璟,视野没有被他那一袭招摇到妖冶的银红长衫所填满,没有一路跟他走来,她真的会甘于那一杯平淡,甘之如饴地过完今生。
  可惜,流璟出现了。他霸道邪恶得就像一碗毒酒,明知喝过之后会肠穿肚烂,却会引人无法抗拒地喝下……她如今早已毒入骨髓,如何还能铅华洗尽重新回归那一杯清水的平淡?
  不是说流璟与云鹤的孰优孰劣,只是说自己的心——原来她爱的只是这份浓烈,曾经的清泉都只是她的一个误会。
  少年时喜欢听云鹤清声朗诵“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那时候自以为是喜欢上这个人,此时想来,其实那时候喜欢的何尝不是他吟诵的诗歌中的意境?
  那样热闹,那样宾客盈门;然后看云鹤一袭白衣,出尘站在学堂之中——他的一切都是她的梦想,所以才让她以为自己喜欢上了那个人……
  “夭夭,怎么在这儿哭?”
  已是夜深,却有宁和嗓音如叶片随风落下。夭夭抬头,便是一怔。
  .
  院落矮墙上,翘腿坐着一个少年。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月色落满他翠衣肩头,映着他一双桃花凤眼。
  “你是谁?”夭夭惊住。她相信,若是时光倒退几年,流璟十五六岁的时候,长得便该是眼前这副相貌!
  这般相像……夭夭绞尽脑汁:她曾经在哪里,也见过一个跟流璟极为相似的人?
  流璟这般的相貌,这世间有一个已是难得,怎么会屡次三番看见相似到几乎毫无二致的人?
  “我?呵,夭夭,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见过我呢。”
  少年起身跳下院墙,锦衣华贵,静如落叶。穿碧色衫子,发间绾着碧玉簪,倒让这个初冬之夜隐隐多了分春色。
  “我是秦流觞。在驿路上本与你有一面之缘,只是你光顾着跟北苑郡王赌气,根本看都没看我。”
  夭夭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流璟刚出京城之时,是与几位小王爷一同上路的,后来到了河北境内才与他们分开。听眼前这个人的名字,难道与流璟有亲缘?
  见夭夭想到头疼,流觞一笑,“我爹是琅琊王。”
  原来是琅琊郡王,夭夭便是一讶,“郡王怎么会在深夜来此地?”
  夭夭话音未落,流觞便竖起手指“嘘……”扯着夭夭的手蹲在墙角下。
  一城夜色,月光宁寂。墙外似乎掠过几声疾风,像是急速奔行的衣袂带起的风声。夭夭挑眉以目问流觞,流觞会意,含笑点头。
  他是在躲人,虽然在躲,却似乎并不真的怕,只是想要一分宁静。
  少时,墙外疾风声散去。流觞这才拍了拍衣襟上的土,缓缓站起身来,还扭了扭腰,“没事了。”
  夭夭刚想问,娘的嗓音从窗子里传出来,“夭夭,外面凉,快进来吧。别惊动了街坊四邻。”
  流觞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夭夭一笑点头,压低声音,“琅琊郡王还需要婢子帮什么忙么?”
  流觞摇头,“你快回去吧,我也走了。”说罢单掌撑着身子,利落地跳上矮墙,却不急着落到外面去,只回眸,凤眸含笑回望夭夭,“你好好的,别再哭。”
  说罢碧色身影从墙头消失不见,仿佛化作一缕春风融入夜色而去。
  夭夭怔在当场:这真的是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琅琊郡王么?为什么觉得,流觞眼角眉梢的神情,甚至回首的姿势,都像极了流璟?
  流璟……
  想他。
  .
  同样的夜里,云鹤从花艳芳榻上起身,静静穿戴整齐。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自然不能在王府中继续当这个参将。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艳芳你日后好自为之。”
  皇上命他从边境亲自押解秦流璟回京,便证明皇上已经不用他再继续隐藏身份留在北苑王府。北苑王爷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自然也不会再容他留下。其实对此,云鹤倒是心有欣欣然,至少可以再不用这样与华艳芳混在一起。
  心里想着一个人,却要身.体与另一人欢爱,这种感觉如撕裂一般地疼。
  花艳芳从榻上支起身子来,露出半边白腻的膀子,“云鹤你很开心,是么?”
  云鹤皱眉,努力压抑,“哪里。”
  “哪里?”花艳芳冷笑,“男人会撒谎,男人的那话儿却不会撒谎!平素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明明都是心不在焉。关键时总要紧闭眼睛,我知道你是在幻想花夭夭那个小贱.人!”
  “可是你今晚却不同呢。云鹤,你今晚甚至是主动的。还说你今晚不是因为开心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