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就算那丫头有股子天生的妩媚,不过在这群芳争艳的后宫里却未必就是最出奇的。不说别人,西域新送来的那几个美人,生得白肤、蜂腰、五官玲珑,就比这个花夭夭美上数倍,皇上又何苦急急召她入宫?*
更何况,就算皇上是贪图花夭夭的美色,他现在也早已是有其心而无其力了啊!
大秦国皇帝秦镇天仿佛得了怪病,身如枯槁,一夕便老去十岁一般,如今简直就是个鹤发鸡皮的垂垂老朽,那话儿根本就立不起来了……他又能如何呢,真是可笑!
她段宝珠如今更要好好考虑的是,如何在皇帝油尽灯枯之前,先怀上孕……
其实她爹段相早已明里暗里跟她提过“借子”之事,找个男人怀上孩子,凭借如今她爹在朝堂、她在后宫的权势,想要瞒天过海并不难。
唯一的前提是:要找一个跟皇帝血缘相近的男子,唯有此才能确保将来一旦有人找事要滴血认亲的时候能够瞒过去。
那么这个人应该选谁呢?朝中近枝的亲王郡王们,该选谁呢?
段宝珠的思绪不由落在一片红上……她无法忘记当年她还没有入宫之时,跟着爹进宫参加迎新年的宫廷大宴,第一次看见秦流璟时的情景……
那年皇帝龙心大悦,当着皇亲国戚跟重要大臣的面,独独含笑对流璟,“流璟,为朕和众位臣工弹奏一曲,何如?”
那年刚刚十五岁的流璟含笑出班,就盘腿坐在地面上,凤目轻轻扬起,红唇便勾了一抹笑。手指轻抚琴弦,一曲铮咚如泉而来,浸润了在场所有人的胸臆。
段宝珠当时便愣了。一个不过十五岁的男孩子,虽然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身量,却在眼角眉梢之间还抹不去少年的青涩,可是他却已经能轻易于一颦一笑之间牵住所有人的心魂!
红衣而玉琴,攘攘喧哗而独坐。纵然面对皇帝,就算环绕千万人,他仿佛只听从他自己。长指轻弹,声动四座。
段宝珠虽然养在深闺,却也不是从没见过异性的闺秀。她因从小受父亲宠爱,便时常偷扮成男子溜出府去。各样的男子她也都见过,却从没有一个能与眼前的流璟相比。
万千喧哗里,她仿佛只看得见他的脸。一颗心跳如脱兔。
大殿之内燠热,段宝珠借故出外散散。坠着一角红衣,她管不住自己地跟着流璟的身影向花园廊檐深处走去。
哪怕只是跟他说上一句话,或者能得着他一角微笑,便也够了。段宝珠却也是自信的,凭她的才貌,说不定也会接到红衣少年的惊艳目光。
葳蕤雪花深处,干枯的枝条仿佛再度迎春开放。段宝珠见融融雪花之中露出一张倾世的容颜——不是流璟,又是谁!
段宝珠急急奔过去,却脚下一滑而跌倒,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段宝珠心如鹿撞,含娇带怯地抬首,望进那一副倾世的容颜——却惊住!
是流璟的相貌,却大了十岁!
那男子霸气拥紧她,轻声含笑,“告诉朕,你是谁?”
当晚她就被留在了宫中。当秦镇天一次次在她身子里兴奋地穿刺,她只能泪流满面。
就算容颜那般相像,皇帝却不是她少女的心中所梦想的那个人!
思及往事,段宝珠轻轻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将心绪从回忆里拉回来。事已至此,她只有向前走,再没有时间回首去望。后宫深深,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也算拜秦流璟所赐。
段宝珠再抬眸望窗外,夭夭离去的方向。想要怀孕,秦流璟岂不是最好的选择?他是秦镇天的侄儿,相貌又与秦镇天出奇的相像,那么生出来的麟儿,便也是再没人敢怀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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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在偏殿等候良久,才见秦镇天的贴身太监万宝急急奔来。撩起暖帘,披了一身的雪,见着夭夭便笑,“哎哟我的夭夭姑娘,让您久等了啊。太医方才给皇上诊脉,咱家也不敢惊扰。这不,太医前脚刚走了,咱家跟皇上一说,皇上当时就急了,责怪奴才不会办事,怎么能让夭夭姑娘等候这么久……”
夭夭急忙行礼,“奴婢岂敢,公公受累。”
万宝笑,托起夭夭手肘,“姑娘这便随咱家面圣吧?皇上可是等急了呢。”
夭夭随着万宝走出偏殿去。
天色已经黑下来,宫内掌灯,却无法照亮巨大宫廷广场的黑暗。天上又洋洋洒洒落下轻雪,一层层像是给地面铺上柔软的绒毡。
夭夭来得匆忙,连斗篷都没带一件。万宝吩咐宫女给高高撑着大油纸伞随行,替她遮住天上落雪。
夭夭却没走抄手游廊,转而走进雪地里去。仰首望灰黑夜色里无边绵延开去的朱红宫墙,心里无声地说,“流璟,又落雪了呢,你可知道?”
还没进皇帝寝殿,就听见皇帝的嗓音,“来了?好好,传!”还是那个声音,却仿佛老了数十年。夭夭心里便是一惊。
及至进了寝殿,重重绕过纱幔,在皇帝龙榻前跪倒下来。皇帝亲手扶起夭夭,柔声含笑,“夭夭,别来无恙乎?”
夭夭先望向托着自己手肘的那只手——仿佛几匹裹着枯骨,夭夭便惊得一颤!
抬头,夭夭迎向皇帝的脸——便更是大震!
灯光摇黄,那一张极为肖似流璟的脸,竟然在这短短数月之间,仿佛老去数十年!
如果说当日夭夭第一次看见皇帝时,还以为他是三十岁的流璟的模样,而此时,他便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
夭夭赶紧垂下眼帘去。不管曾经河灯英武,就算身为皇帝,也终究斗不过岁月。
秦镇天一笑,“怎么,被朕吓到了吧?”
夭夭轻问,“皇上这是……”
秦镇天苍老地笑,“朕老了,却也不仅仅是因为怪症。”
夭夭惊抬头:“皇上说这是怪症?”
似乎确实相似!刚刚第一眼看见皇帝的手,夭夭便想到是鸡皮蒙着枯骨!曾经她以为木头人的怪症都似曾经的周良的那般,如今才想到——原来罹患了木人怪症的,也许枯萎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有心智。
抵抗力弱的人,便被那怪症直接变为没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意识的木头人;而如秦镇天这般本身有极强心智的人,那怪症便会表现为病人的苍老……
鲜活骨肉化为衰老枯骨,那木人怪症太过狠毒!
夭夭难过,她现在愈怕那怪症是因流璟所起。尽管心中已经渐渐起疑,可是却不知除了流璟之外,还有谁有能力策动这样奇异的怪症?
见夭夭垂泪,秦镇天开心地笑。他以为夭夭是为他。
“傻丫头,别哭。相信朕的病很快就要好了——曾经朕一直舍不得杀他,可是如今不杀他,朕自己便要撒手人寰;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朕的身子,朕只能下狠心了!”
“杀他?”夭夭惊抬头,“皇上您要杀了谁!难道,难道是北苑郡王!”
皇帝眯起眼睛来,疲惫地靠在龙枕上,“朕也是不得不杀他。夭夭,朕知道你一定已经觉察到,京城里这怪症是由流璟而来……那孩子当年降生便颇多邪异,明明出生在冬日,却能一夜百花开遍。当时朝中便已经议论纷纷,认为是妖孽降世。”
秦镇天叹了口气,“可是朕还是心软了。那毕竟是朕的侄儿,朕也亲去看望过,他的相貌尤其与朕肖似。第一眼看见朕,他非但不哭,反而抓住朕的手指,笑得咯咯。”
皇帝的目光遥遥仿佛透过时光望回曾经当日,“朕那一刻便喜欢上了那个小娃儿。朕想象,如果有一天朕自己有了孩儿,定然也会是他那般的相貌和可爱吧。朕于是亲自下旨,不许朝中再有任何人对流璟出世之事提出议论,否则,杀无赦!”
秦镇天闭了闭眼,“朕甚至想过,百年之后将大秦国也都交给他。甚至朕为此亲自设定了考题,让他与众位宗室子弟一同北上柔然大漠,只要他能建功归来,朕便可顺理成章立他为皇储……”
“可是他呢,他竟然狼子野心,辜负了朕意!”皇帝激动起来,“不但敢擅违朕意,转而奔赴北燕;更跟北燕皇帝拓跋戎签订下了卖国的条约!”
“朕对他期望切切,他却还朕鲜血淋淋!”
“不是的,皇上,请听奴婢说几句话。”夭夭急忙否认。那一切她都是在北燕亲历的,她知道那其中定然有误会!
“夭夭,不必替他解释了……”皇帝疲惫摇头,“朕这多年来,何等事没经历过?流璟之心,朕焉能不明!”
“他对朕,始终是缺了一份信任!他以为朕并不想将皇位传给他,他以为他自己可以借北燕之手将皇位从朕的手中夺走!”
“皇上,不是,不是的!”夭夭情急之下伸手扯住皇帝衣袖。
皇帝却冷笑,“如今朕已经留不得他!且不说他与北燕之间的那些勾当,单说朕的身子,朕便必须杀他!”
“既然那怪症由他而来,那么朕只有杀了他,才能彻底根除那怪症的肇源!”
秦镇天冷冷转眸望夭夭,“如果说朕的皇位,朕还能考虑与他交换;可是现在已经涉及到了朕的性命!朕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与他妥协……”
秦镇天一字一顿对夭夭,“他死,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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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帝王之意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