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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执得最激烈的那次,我穿着睡衣从床上跳起来离家出走。
过分如此,让你看我的学生手册中老师们一致评价:“人缘好性格好,从不大声与人争执”时纳闷这结论是怎么来的。
vol.05 今。目光。
下午课上到一半收到短信:“出来老爸请你吃饭。打打牙祭。”
圆桌上一圈都是你的同事,你体面地坐我左边,我不体面地在你右边狼吞虎咽。
——你午饭没吃吧?
——唔。
——早饭也没吃吧?
——唔。
半晌无语了。
我有点奇怪地抬起头。听见你说——吃完了打包带一点回去哈。
慈爱的宽容的目光顺着凝固了的空气滑进我的眼睛里,糅进眼眸,硌得生痛,高光在瞳孔中央,迅速膨胀扩张。
妈妈最爱你了——这样的话妈妈经常说。
你却从不曾说过。你能给的,只有目光,可惜我从来看不到。
vol.06 忆。偶像。
每个小学生都写过的作文题——《我的偶像》。
那时候,我写的是你。
小时候脑子里时常轻易冒出“世界上最”这样的定语。世界在我眼里不过就是家里住的小区和学校周边有小摊的方圆一百米。
期中考试居然考了第二名。——小学日记中,世界上最痛苦的失败。
学校右边第二家店的关东煮。——小学日记中,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
而你,是世界上最让我崇拜的人。
几乎不认识什么人。但比起看上去不够强壮、平时又爱管东管西的弱弱的妈妈,你实在太令人崇拜了。
而这一切可爱的过往,很快就如尘埃无声无息地淹没在漫长久远的时光流年中。只有在许多年后因为搬家而大扫除,整理出了小学时的作文本,才又伸手接住了这一颗寂静安于逝水的尘埃。像听见了从遥远海浪里鼓出的海螺鸣响,心忽然寂寂的忧伤起来。
去姨妈家做客时,无心的闲聊中夹杂着那样一件小事。
“诶。你爸爸平时看上去特严肃其实有时候还挺逗的。上次在我家一起看电视转播世界小姐评比。他突然说‘其实我家女儿也完全有实力去参加比赛的嘛!’等发现大家超级无话可说的表情以后又尴尬地挠了挠头说‘不过她就是矮了点啦’。”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直到笑着,喉咙哽咽再也发不出声音,埋下头,在别人视野不及的额发后面泪如雨下。
vol.07 今。怨恨。
“我明天飞机回去。你赶稿子很忙就不用来送了。”你抢先替我找借口。伸手搓了搓我的头顶柔软的头发,转身上车。
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冷血的女儿,无法挽回。
背影,隐没在失去声响的暗夜里。思维一瞬间跳了闸,世界只剩下方寸间眼睛里黑白交织的画面。惨淡的黑,哀伤的白。
路灯像烛火,用卑微的气力将蜷缩在地上的我的影子缓缓缩短,缓缓拉长,突然,变成了飞快的牵引。奔跑。眼泪。摔倒。眼睁睁看着车后窗朝我招手的爸爸以我无法企及的速度远去。号啕大哭。
渐渐不见。
自私与体谅,愤怒与懊恼,像一头头焦躁不安的小兽,在你看不见的,我的心里,大声地叫嚣。
为什么每次离别,都隔着玻璃?
大家都喜欢的好孩子。可我是冷血的人。唯独对你。
爸爸,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像强迫症患者那样逼自己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做到最好,不管自己快不快乐能不能做到。
因为这样。
只有这样。
才能成为你的骄傲。
成为你的骄傲。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唯一的奢望。
最激烈的那次争执,起因是你脱口而出的一句:“如果是男孩肯定更有出息咯。”迄今为止,你说的唯一一句伤害我的话,即使是无意的。
已经换了睡衣准备道晚安的我满怀愤恨地从床上跳起来,偷偷摸走妈妈的车钥匙。
我哪也没去,哪也不敢去,舍不得。如果我丢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脑海里只有这样近似白痴的简单念头。
我躲在车壁冰凉的狭小空间里,没发动车,冷得把自己抱成一团,怀着忐忑的心情盯着单元门,看见你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在小区里大喊我的名字。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才知道,我是你最爱的女儿,谁也替代不了。可我就是不走出去,想看爸爸为我着急的样子。
深蓝色的夜空下的无边黑暗里,父亲在近在咫尺的车窗外往复找寻,眼里被月光打出一点点明亮的高光,随着匆匆的步伐闪烁着,像在流泪一样。
我蜷缩在车厢后座,轻轻地对你在我眼前渐渐朦胧起来的身影说着:“爸爸,对不起。父亲节快乐。”用你无法听见的声音。
别人的称赞再多都无意义,只想成为你的骄傲,你却从没说过以我为傲。所有温暖而美好的初衷因为无处投递而被扭曲成尖锐而恶毒的怨气,积堵胸口无处消散。
怨恨和爱,矛盾的双方在我心里水天相接融为一体。像黑的白的琴键可以一起弹出动听旋律。不用分清,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因为它们本来就都真实和鲜明的存在,也都清晰地意识到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vol.08 最爱
我总在伤害最爱我的人。
那是因为其实我太在乎你,即使心知肚明却依然想反复求证——在这个世界上,被伤害以后能继续爱我胜过一切的人,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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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木藤蓼
〔一〕
大雪之后,春天迅速崭露头角。人行道上的杨树,蓄足了沉甸甸的花种。
校园里一种廉价植物的蔓延速度惊人,是一层夹杂白花的浓厚绿荫,既可以长在地面上又可以像常青藤一样攀附上墙。
〔二〕
藤迁和女生停在单元门口。
“那我就只送到这里啦,你到了楼上给我发条‘平安短信’哦。”嘱咐道。
女生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回家吧。”
女生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见男生仍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自己,瞳孔里的善意使眼睛弯了一点。
心忽然陡增重量沉下去。
“呐,藤迁,你喜欢的人是乔绮吧??????我不是白袜队的球迷。”亚弥摘下头上的棒球帽,把缭乱了的发丝重新顺好,“对棒球我也一窍不通。帽子是乔绮送给我的,因为我喜欢的动漫形象戴着和白袜队相似的帽子。同样,我也不是你的球迷,对不起,我说了谎。”女生低头垂着眼睛笑了笑,“说谎的原因么,应该是显而易见吧。我喜欢你。”
亚弥重新下台阶,从光亮的楼道里走回夜色中,不太自然地笑笑。
“乔绮是我最好的朋友,对我来说,虽然你也很重要,但乔绮更重要,总是在这份友情里照顾我,包容我、迁就我。最喜欢的人和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看着他们因为我而不幸福?所以——”
〔三〕
“和乔绮在一起吧。”
〔四〕
两周前亚弥和藤迁通过共同的朋友乔绮正式认识,在此之前,亚弥已经暗恋藤迁好几个月了,但身为“大众情人”的藤迁却没有注意过她。随着相处的机会增多,也了解到一些不曾知晓的事实:原来藤迁和乔绮不仅是同学和同社团的好友关系,居然还自从上高中起就是邻居。
起先亚弥由于独处的紧张,硬拉乔绮去当电灯泡,但逐渐看出了端倪。
藤迁对待所有女生都是同样友善却保持距离的态度。抱着侥幸、奢望与众不同的亚弥发现例外的那个不会是自己,而早就是乔绮。
就像歌里唱的“你总是用右手牵着我,但是心却跳动在左边”,这种细节敏感的女生可以很轻易地察觉。相比起来,作出抉择要比认清事实艰难得多。
一天翘了体育活动课拉上藤迁去逛街、打电玩,最后累了在咖啡店歇脚,窗外是阴沉空旷的广场。乔绮不在。
亚弥以玩笑的口吻试探:“为什么没有想过和朝夕相处的乔绮交往?”
藤迁同样以不太严肃的语气说:“没听说过那个生物学研究么?从小在同一屋檐下成长的孩子互相间吸引力很小。”
虽然手里还捧着满满一杯馨香,但某些柔软的思绪却已经穿过落地玻璃窗,消失在市中心灰色调的建筑群里。
藤迁没有解释“没有想过”的原因,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在意着乔绮。
不是没有想过。而且,高一才认识,不能算是“从小”。避重就轻模棱两可的答案,只不过不想伤亚弥的心。
因为外放的个性,所以藤迁对乔绮的喜欢和亚弥对藤迁的喜欢一样显而易见,但乔绮的想法,作为最亲密的朋友的亚弥也不能确定。
一头热地希望她能开心,可是??????
〔五〕
昏暗路灯的照射下,女生的脸上显出如释重负的光泽,是一种年轻女孩才有的自信并带着期望的生动微笑。
在弧线末端微微上扬的眼角,不藏半点抑郁。
藤迁觉得她像一朵颜色鲜艳的花在摇动,有点想摸摸她可爱的圆额头,但为了不再引起误解没有那么做。
对比着亚弥的小轻松,藤迁只感到血管中那一脉隐忧愈发鲜明,一反常态地叹口气说:“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乔绮有解不开的心结。”
“诶?你指的是那个传闻带来的负面评价?”
答案出乎亚弥预料,但其实事后的反思也并不唐突。
〔六〕
体育课时,女生们两人一组练习即将考核的垫球。
亚弥夹着排球迅速飞奔向羽毛球场边的一块空地,然后又蹦又跳兴高采烈地朝乔绮招手。从远处看,像只刚刚霸占了地盘的小狗。
乔绮想象了一下亚弥摇尾巴的画面,忍住笑加快了步伐。
比起抢夺地盘的长项,亚弥在球技方面就不太让人满意了。平均来回垫三次排球必然从亚弥胳膊上飞去不明方向。每次都是运动神经极佳的乔绮去把球追回来。
“我说,你要朝前朝上发力啊,两只手力道要平均,不要经常乱发怪力!”乔绮再一次抱着球跑回来时,终于忍不住“指导”她。
”我哪有乱发怪力!”女生不服气。
这种程度的狡辩早在乔绮的意料中,所以没再继续苛责。无非是等考试时,自己要左右跑动频繁一些,不是不具备让她过关的实力。这样想着,重新向上抛起了球。
很快,球又飞了出去,在近处弹跳了几下,迅速滚向更远的地方。
乔绮刚想追出去,亚弥突然伸出手大喝一声“等一下!”把对方吓了一跳。
“干嘛?”
“这回我自己去捡。”
转身跑了。乔绮望着那个笨拙地追堵着排球却总是被球溜掉的身影,不禁弯起了嘴角。
注意到乔绮的气喘吁吁了呢。
亚弥虽然不擅长运动,但她的优点在别的许多方面。
很快,乔绮意识到这样的美好想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因为那个追堵排球的身影突然扑倒在羽毛球场边。
没有人碰到她。
乔绮虽然没带眼镜,但因为目光一直追随还是捕捉到了女生面朝下嚎啕大哭这件事完整的前因后果。
自己的左脚绊到右脚。
体育课被迫中止,连平时总立着眉毛显得凶神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