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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巧合。
  因为那是陈介最有把握的地点。如果是在这里,一定能拍的清晰。因为坐在这里的你,每天每天的遭遇,他都看得清晰。
  多么可笑,这一切都是陈介自演自导。
  所有人心心念念的那个“冷漠者”,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把手机放在窗台上按下录制键朝向自己的视线每天所及的方向,接着把纪夏衍叫到自己的视线每天落定的地点,最后再把视频上传引发话题,对于陈介来说几乎不费周折。
  以在领水处第一次开始对她的观察为起点——
  从几级台阶上递下来的复杂眼神、听见她名字时神色的凛然一变、从车窗里扔出的校服、央求司机停下的公交车、一起走过的夜路以及最终紧紧握住的手。
  ——比永恒更漫长的注视,一点一滴日积月累的目光,始终定格在她的身上。
  迫使他出此下策的,何止是四个月前就已经辞世的同班女生?
  时间是唯一的冷漠目击者。
  在轰动全市的校园暴力事件发生前四小时,同一个地点,发生了另一起不为人知的“意外事件”。劳动技术课上,坐在窗边的一个女生误接过了同桌恶意递来的电烙铁。
  ——这所学校里,暴力和冷暴力都在继续。
  ——不是缨络,就是你。
  ——不是你,就是别的女生……
  ——没有休止停息。
  ——什么都无力改变,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场空。
  52.绿光
  如果在我的心里,有一个黑暗潮湿的洞穴。
  如果存在光的轨迹。
  如果我瞬间忘了呼吸。
  狭窄的车厢被暖黄的灯光泡涨,电压不稳,光亮闪烁让人担心下一秒周遭就会突降黑暗。大雪攀附着车窗缓慢下落,可以想象车顶在靠站时迅速积满白色尘埃。车窗外的世界陷落在夜幕里,虽然看不见,但闭上眼依然能毫不费力地将白天的景象重现——长着高大白杨树的土地像毛毯在迅速向后席卷。
  所有的光聚焦在少年的侧脸上。
  列车已经在沉闷的气氛中开了两天两夜,像驶向一个悲剧。
  无论过去多久,都可以凭借清晰的记忆轻易补全每个细节。他挺直脊背坐在靠走道的座位上,微微压低帽檐儿,手撑着头打瞌睡,列车每一次靠站都能让他惊醒。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顺便看见少女不那么友好的半垂眼睑。白昼时会有明晃晃的阳光穿过沉重的大雪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笑很耀眼。
  然后……
  烈日在眼睑背面画下怪异的红色图案,耳畔的声浪逐渐往远方飘摇,还听得见教官气急败坏的责备“第二排第四名!不要闭眼睛!”全身的筋骨松软下去。没有了知觉。
  重新醒来时,眼前钻开白色的墙面,女生勉强支撑着坐起来,身旁好友敬亭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哎,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说的同时笑着拍拍胸口。
  医务室的护士表情冷漠地取过登记簿用笔“刷刷”地写着,边问道:“是七连的?”
  女生缓慢松开紧锁的眉头:“七连六班,游离。”
  眼角余光瞥见纸面上潦草的“中暑”二字。那护士扔给游离两只软包装的棕色药剂:“喝了。”游离刚喝下去,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但只是干呕几下。护士看看时间,临近中午,料想是空胃喝药伤了胃,取来一杯糖水扶过游离灌下去,安慰道:“没关系,想吐是好事。吐出来就好了。”
  绿光一图至三图
  “那倒是。”敬亭插进被召集起来的小队人马里。游离跟在她后面。刚学了齐步走,游离在小队列中尽量保持姿势的标准。
  四班副自发地喊起“一二一”的口号。三班副走在游离身后轻声笑起来,游离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她,三班副说:“你走路姿势好可爱呀。”
  仅仅一句话,就让游离泄了气,恢复成平时走路随随便便的姿态。
  站在寝室门口,连长叫到:“六班副?”
  “嗯?”女生惊觉地抬起头。
  “六班副?”声音不明所以地放轻一点。
  “嗯?”
  “六班副?”
  别班的副班长和寝室长都纷纷掩嘴笑起来。
  游离这才反应过来,答:“到!”
  “我觉得进步很大呀。你觉得呢?”连长看着整齐的被褥笑着说。
  “嗯……我也觉得。”游离有些不知所措地附和。
  “都学会‘嗯’了。进步不是很大么?”
  “唉?”说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女生绷紧的脸终于松下来。
  午后阳光投射进寝室,光线的通路中,升腾起无数细微的灰尘颗粒。幻象穿过时空,来到自己眼前坐落成真实。
  列车员要求登记身份证。少女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途经少年的眼前。
  “游离?”
  视力很不错。女生点点头。
  “我叫京翔。”见女生的眉形微微弯曲上扬,少年进一步解释道,“北京的京,飞翔的翔。”
  “京翔?”语气中带有一点迟疑。
  “到!”
  牟行到第三天,少年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下颌敛出利落的曲线,栖息在颧骨上的阳光顺势下滑。稀薄的雪花无声地从窗外飞过。
  少女的瞳人微妙地改变一些,深色中泛起晶莹的光泽。“京翔。”
  “到。”
  列车一个大幅度地摇晃,所有人往前栽了一下。稍许惊慌的女生抓住身边少年的袖口,很快轻易地稳住了重心。
  被子是同寝室的小诗帮忙叠的,如果换作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把棉絮压成豆腐那个地步。不能拆了来之不易的背包,所以,只能盖多余的床单。熄灯号吹响,灯光一盏一盏灭下去。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从来不清楚那些所谓的灿然星光是什么样。一旦没有灯光,对自己来说就是千篇一律的漆黑。
  即使把眼睛睁到很大很大,也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游离凭空瞪着上铺的床板,眼前其实只是虚空。明知道它的存在。
  听见水房里传来女生们摸黑洗衣服的水声和说话声,明知道她们的存在。
  就连自己寝室里也还不时响起手机发短信时的按键声,明知道它们的存在。
  ——但是,你看不见。
  以及你见过的,爱过的,留恋过的,想念过的,依依不舍的人,明明知道他的存在,却同样命令自己刻意隐瞒。
  甚至会订阅他所在城市的短信天气预报,却不敢提到他的名字不敢回忆他的容貌。知道那里的天气,是证明你感知到他曾存在的唯一线索。
  一直以来都是最受照顾的那一个,人群中最温柔又本分的女孩,即使稍显胆怯也可以忽略不计,像只晃晃然的慢船。安静的心思中沉眠了太多“明知道”的航道,一切都可以凭借别人的帮助找到经验的范本,只需沿着那些方向行驶,无须有任何改变。
  所以,才会失去。
  从小到大连春游的乐趣都没有体会过的女生失去了多少该怎样计量?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因为医疗事故死亡,所以游离是绝不能出现任何意外的女儿。每当同班同学兴高采烈地挤在大巴士里集体出行,母亲就会以病假的借口把游离领回家。而真正的失落会出现在春游归来的次日。同学们余兴未减地扎堆讨论昨天发生的趣事,游离被排除在每一个小圈子之外插不进话题。但是,久而久之,也会习惯。
  习惯在兴奋的话题圈外无所谓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习惯在别人过度的关怀和帮助下度过每一个日子。
  即使和女生们玩在一起,也常常成为受到庇护的柔弱少女。理所应当地对做不到的事坦然放弃,因为——明知道自己做不到。
  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生活着。安然驶过日光喧嚣的午后和漆黑的深夜,哪怕平静的海面没有一分一毫的起伏,微风也能送船到港湾。
  直到有一天,那个神情清淡的少年转向自己:“夜盲症?”
  少女缓慢地眨眨眼睛,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神色:“嗯。”
  他的眼里也就染上一点无奈,然而却马上换出释然的笑来:“可是,你有没有尝试过努力去看呢?”
  “唉?”
  就像平地汹涌起一阵狂风。黄沙被舞得在视野里旋转成漏斗状,连接着天与地。
  从来就没有人问过,也没有问过自己。
  ——你有没有尝试过努力呢?
  也许,就是从此开始不同。可为什么后来刻意忘记?
  游离不愿再想,用力地扯开被安放在一旁行李箱上的被子,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为什么明明那么无奈却会重新想起?那个寂静落寞的冬天,那场肃杀无声的大雪,那个有一点无奈却有更多真实笑容的少年,那列仿佛永远开不到尽头的火车,以及那些封存在回忆中被上锁了泛黄了的言语。
  军训过半,承训的教官们组织了一场盛大的拉练,去靶场打靶,十公里路步行来回。在城市里待惯了的学生对十公里路没有感性的概念,以为是轻松的一场踏青。
  学校的辅导员老师倒是没跟着头脑发热,晚点名时说了一通,大意是只要有一点点身体不适都别去。潜台词是别给大家添麻烦。
  照惯例,游离肯定第一个报名缺席,但这次有点犹豫。反正被辅导员分配了任务统计自己院系不去拉练的人数,所以就看情况吧。如果不去的人多就混在里面凑个数,如果少了就还是勉强去参加。把选择权推给别人,也是从小到大谙熟的心理。
  结果是,即使游离反复强调着拉练的难度和艰苦,全院系还是没有一个人不去。将全勤的统计表上交的时候,特别想苦笑。这次是被逼上梁山了。
  “唉,如果早知道十公里的路程这么长昨天一定踊跃报名。”刚随着大部队一阵狂奔才气喘吁吁停下来的敬亭转过头冲游离说道。
  身后的女生面无表情:“如果早知道——这种假设还是最好不要提出,以免遭打。”
  “我不来的话,游离一定也不会来吧?”
  “哈?”为什么要用“一定”这个词?
  “以前每次都是这样啊。就连课间休息的时候,如果我不去,你也从来不会去上厕所,宁可等到下一个课间。”
  “是么?”其实自己也心知肚明。游离略带尴尬地看了敬亭几秒钟,突然兀自冒出一句:“……去哪里了?”
  “啊?”怀疑是耳朵出问题漏听了什么,其实没想到是游离并没有说出来。
  ——我的勇气,去哪里了?
  甚至连问出这个问题的勇气都不具备。
  敬亭茫然地看着游离泄气的表情,险些撞上前面同学的背。转身往前才发现,因为火车就要来了,长得望不到头的拉练队伍终于在离自己不远的前方被截成两段。
  停了下来。
  之前走过的每个十字路口都因为教官会拦下两旁的汽车而畅通无阻没有停下过。
  游离拧开水壶喝了口水,由于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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