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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会有这么倒霉的时刻了,这么无助而绝望的一天,陪在她身边的却不是她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父亲,而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她不想解释什么,更加不想看到毕筱婷怜悯甚至鄙夷的眼神,只想快点离开:“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等等,”毕筱婷拉住她,“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我大姨是这家医院妇产科的医生。”
她没有理会,径直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又突然顿住,回过头来:“我想打掉这个孩子,你能帮我吗?”
毕筱婷带她去见她的阿姨,竟然是全院最具权威的妇产科教授,展心霏心里不免燃起一丝希望,然而即使是临床经验丰富老教授也帮不了她:“姑娘,你身体不好,强行做手术的话,很可能以后都没法生育。如果不是非打掉不可,我劝你留下这个孩子,怎么说也是一个小生命,不能轻易说放弃啊。”
她简直万念俱灰,深深的绝望顿时涌上心间,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如果这个孩子没爸爸呢?”把医生和一旁的毕筱婷都给惊住了。
后来毕筱婷陪她去医院餐厅吃点东西,买了一杯热牛奶递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孩子是许瑨哲的吧?你有没有跟他说?”
她不想说话,心里乱成一团,喝了口牛奶想镇定一下,却觉得很腻,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毕筱婷也是识趣的人,估计看得出她不愿意提,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坚持把她送回了家,还留了电话给她,告诉她如果有需要可以找她帮忙。
展心霏在家里想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去了许瑨哲的公寓找他。
去的路上她把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心想,这个孩子也许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一个礼物,她应该欣然接受并且告诉他。她不介意自己放下身段回头找他,甚至想,也许她应该把那句从未说出口的“我爱你”大大方方说出来。这个孩子虽然来得不合时宜,可是她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是高兴的,因为这是他们的孩子。
然而老天爷却跟她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
当她有些兴奋地按下许瑨哲家的门铃时,却久久没有人应,直到对门的邻居开门出来,见到她,纳闷地说:“他一个星期前已经出国了,怎么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一起出国了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展心霏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强烈的生存欲望。她开始觉得很疲惫,每天都要睡很久;有时候明明不想吃饭,却觉得肚子很饿;心情不好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感应到了似的,她隔着肚皮能感觉到轻微的、像鱼摆尾巴一样的抽动。
也许是因为怀孕情绪波动比较大,她变得很容易流泪,第一次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在动的时候,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从眼眶里冲了出来。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展心霏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事实上也几乎没有人会来关心她。父母忙着过各自的生活,自从她上了大学之后已经很少再联系过,许瑨哲也出国了,她没有真正知心的朋友,以前的同学毕业后也都各奔东西。
然而留在这座从小长大的城市始终太危险,她想离开却又不知道该去哪,直到有天在电话旁发现一张写了一串数字的小纸条,终于想起来或许还有一个人她可以信任。
她打了电话给毕筱婷,告诉她自己的想法,毕筱婷毫不犹豫地说:“我老家在暮云镇,最近我刚好想回去住一段时间,那里很清静,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展心霏跟着毕筱婷去了暮云镇,果然如她所说,是个清静祥和的小镇,山清水秀,空气清新,镇上的人民都很朴实勤劳,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
展心霏在毕筱婷的家里住下来,她家只有一个年过七旬的祖母,头发花白,笑容慈祥,会做很好吃的红薯饭和娃娃菜芋头汤。
她在暮云镇住得很舒心。毕筱婷每天陪她去镇上散步,给她讲笑话,带她认识镇上住着的人家。所有人都对她很好,见到她单身一人大着肚子也没有议论纷纷,看她的眼神清澈纯净,一些有过生孩子经验的长辈偶尔会给她送一些宝宝的小衣服,全都是手工缝制的,面料很柔软,还告诉她要放松心情安心养胎,不要怕。
展心霏在镇上从夏天住到冬天,肚子一天一天鼓起来,却不是很大。她怀孕后食量没有变大,还是跟以前差不多,常常吃一点点就觉得饱了,毕筱婷总是吓她说吃这么少肯定会生个猫崽子出来。
而且她没有像有些孕妇那样长斑,原本就不错的皮肤反而变得更加白皙细嫩,弄得毕筱婷很是羡慕,还开玩笑说像她这么漂亮的孕妇可不能老出门晃悠,省得哪天就被拐到山上去当压寨夫人了。
然而最令她觉得不适应的是,怀孕后她的手脚变得浮肿,尤其是腿,肿成了之前的两倍大,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吓人。镇上的老人见了却笑说,这是生女孩的征兆,她肚子里肯定是一个漂亮的女娃娃。
事实证明,老人的话的确不假。
第二年一月,展心霏躺在床上痛了整整四个小时,整个人几乎虚脱,总算平安地产下一个女婴。镇上医院的医生把孩子称了重,抱到她面前给她看,笑道:“恭喜你,是个女孩,很健康,五斤七两。”
寂寞的城(2)
生完孩子后没多久便是春节,展心霏坐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幼小的女儿在她身边熟睡。毕筱婷坐在一旁,边帮着祖母包饺子边激动地告诉她镇上春节期间有多么热闹,还说可惜她正在坐月子,否则就能出去看篝火晚会了。
展心霏听着外面烟火“噼噼啪啪”的声音,思绪却渐渐飘远了。她想起曾经有一年的年三十晚上,许瑨哲牵着她的手在街上慢悠悠地走了好几个小时,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带她去广场上看烟花,在五彩斑斓的星空下深深地吻她,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闪动着的绚烂:“心霏,新年快乐。”
然而那样的温馨甜蜜,早已成了过去,再也不会重来。她看了看身边躺着的婴儿,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忍不住,突然就流下泪来。
毕筱婷的祖母握住了她的手,老人的手很粗糙,布满厚茧,却令她觉得很温暖,“孩子,别哭,又是新的一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知道展心霏身体原本就不好,生孩子的时候又受了那么多苦,所以毕筱婷在她坐月子期间,三令五申要她好好休息,还特意问了镇上那些有经验的妇女要注意的事情,天天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说,弄得她哭笑不得。毕筱婷的祖母也是极好心的老人,常常炖汤给她喝,对她的日常饮食也十分注意,见她没有奶水还找来了偏方中药熬给她喝。
在一老一少的悉心照顾下,展心霏很快调养好了身体,顺利出月。
她在暮云镇住了一年多,虽然很喜欢这里但是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而且眼下生了孩子也必须重新找工作赚钱,恰好毕筱婷打算回市里跟一个朋友合开美容院,于是两人在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就离开了暮云镇回c市。
展心霏带着女儿回到c市,刚开始依然住在姑姑的家里,这套房子姑姑在去美国之前已经办好了手续过户到她的名下,原本她打算就在这住着,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展心霏了,她不想再跟以前的任何人和事有任何牵扯,而且也怕父母迟早有一天找上门来,发现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女儿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未婚妈妈。
于是她毅然搬出了姑姑在城北的房子,带着女儿搬到了南街区的一套小房子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有了孩子之后,展心霏才深刻地感受到生存有多么艰难。大学四年她一直有在外面打工,学费和生活费又不需要自己负担,而且她素来节俭,那些赚来的钱都没怎么花,几年积累下来也多少有一小笔存款。可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房租费、水电费、日常生活的开支、女儿的奶粉钱、尿布钱……每一样堆在一起,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之中,看不到尽头在哪。
在这个竞争如此激烈的社会,她仅仅只是有一张大学本科的文凭,而且又要照顾幼小的女儿,可以用的时间少之又少,根本没办法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毕筱婷的美容院才刚刚起步,也忙得不可开交,有心帮她却无能为力。
当初她因为意外怀孕,考研的事情自然被搁置了,然而她始终不想放弃,而且自己也的确需要一张更好的文凭帮助她日后找工作。她仔细地想了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考研。
她又回到以前打工的快餐店,跟人轮班,要上班的时候就把女儿送到毕筱婷那里代为照顾。不上班的时候就待在家里,一边照顾女儿一边看书准备考研。
这样的生活虽然忙碌异常,但是既能解决坐吃山空的烦恼,同时也令她觉得很充实。
二十五岁,展心霏顺利考上师大英语系的研究生,翻译方向。带她的林博导很喜欢她这个认真朴实的学生,教会她很多理论知识,也常常给她提供一些校外的实践机会。
她对这位年过半百的长辈很是敬重,深思熟虑了之后告诉了导师她的特殊情况,希望导师能批准她读研期间在外工作。也许是同为女人,林博导非常理解她,大概看得出她身上有些不愉快的经历,并没有多问,而且还帮忙给她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滕佐的。
林博导的老公跟滕佐的叔叔是同一个大学的教授,两人交情不错,互相交流了之后便把她介绍到滕佐的翻译公司,因为林博导的极力推荐加上展心霏本身不错的专业水平,她顺利地进入公司开始工作。
刚到公司的那半年间,展心霏跟滕佐并没有多少交集,她忙着上课还要兼顾工作,总是行色匆匆,跟同事们都说不上有多亲近,更加不要说他这个老总了。
直到有一次,她忙着写一篇论文的翻译而耽误了工作,被滕佐在员工会议上指名道姓地骂了一通。晚上同事们都下班了,她一个人留在格子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头苦干,一直忙到十二点多。刚刚收拾好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说话,吓了她一跳:“你还挺倔强的,说了要你把工作交给佩佩,怎么还是自己完成了?”
她抬头一看,是滕佐,“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完成的工作,不好麻烦别人。”
“可这是总经理下达的命令,难道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员工,你应该服从老板的安排吗?”
她顿时无言以对,有些抱歉又有些尴尬,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又听到滕佐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他的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些莫名的笑意。
滕佐说夜太深她独身一人回家不安全,坚持要送她回去,她没办法,只好说:“那麻烦你送我去长亭路,路口那有家美容院,我在那里下车就行了。”
“这么晚了还去美容院干什么?难道现在还营业吗?”滕佐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不是,”她没辙了,也懒得再隐瞒,“我去接女儿。”
“你结婚了?人事资料上怎么没写明?”
“我没结婚,但是有个一岁多的女儿。”
滕佐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一路把车开到毕筱婷的美容院,到了之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展心霏进去抱了女儿出来,滕佐正站在车边等她,看了看她怀里熟睡的孩子,轻声说:“你家在哪?我送你们回去。”
她不好再拒绝,说了声“谢谢”,然后拉开后座的门钻进车里。
从那以后,展心霏的工作时间被调整得很有弹性,往往跟她上课的时间配合得恰到好处,即使偶尔对不上,也可以变通。她隐约猜得到,是滕佐体谅她的处境刻意安排了,因为这个认知,她更加觉得不好意思,忙学习之余也绝不怠慢工作,认认真真完成每一次的任务,业绩也因此节节攀升。
一年之后,展心霏因为工作勤恳负责、业绩突出,顺利通过了人事考核被升为翻译一组的小组长,工资也加了不少。
而这时,几乎全公司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