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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雅之堂(122)
离开咖啡厅,闽乔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旅行社,更没有去楚天的酒吧,而是一路漫步着去了后海。又是黄昏时分,闽乔不知不觉到了几年前和羽明相遇的那个地方,原来的理发店早已经不是什么理发店了,店面已不知改了几改换了几换了,今天是干洗店,明天是鲜花礼品店,后天是面包房,门口的招牌仿佛几天就会换张脸。时光在流逝,岁月在变迁,而人的命运更是在中间不断起伏动荡飘摇。谁也不知道,今天的幸福能够代表明天的什么,今天的相遇能否延伸成明天的相守?这里原来的那家理发店,曾经也是生意红火顾客盈门,可这才几年的工夫,就都散了。不知道原来在这里工作的店员如今都在以何谋生,曾经常来这里的老主顾们如今又会去哪里料理他们的头发和胡子?就在此刻,闽乔站在这里,理发店店员和顾客们的欢笑声还犹然在耳,可他们的踪迹却早已无处可寻了。
微风拂过,闽乔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寒颤,虽然春天已经来了,可是冬的余韵仍然流连在什刹海的湖畔。料峭春寒还真是能沁到人的骨头里去呢。
天渐渐黑了,可闽乔却仍于这料峭春寒中徘徊着犹豫着矛盾着挣扎着,几次拿出电话调出那个号码,却都没有拨打就又放了回去。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干脆把电话关掉了,虽然她明知道再打开也不过是按一个键那么简单,但是除了关掉电话她再找不到其它的方式来向自己表达决心。而这个时候她特别地需要自己对自己表表决心。否则她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里不为人知的感情几乎就要决堤了。
因为得知了羽明就要结婚的消息,她的心里很难受。她难受是因为她知道他正在走向一个怎样的婚姻,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知道如果自己能给他一个希望,哪怕在感情上稍有回应,他也许就不会做这样极端的选择。她觉得竟是自己把他逼上绝路了,这让她痛苦极了。她从来不对人说,他在她心里是什么,她只把他放在那里,一个人呵护珍惜着。对楚天有如兄长般细致入微的呵护和爱她心中的感动和感激要胜于男女之情。而对羽明,她心中少有感激,多有柔情。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拨动的都是爱的琴弦,扯得她心痛,却总能聆听到优美的曲乐之声。有关他点点滴滴的记忆,从不曾于岁月中浅淡下去,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牢牢印在她的心里。从十八岁起,她就知道他孤独又寂寞,他和他自己的妹妹还有妈妈虽血脉相连却意隔千里,她都看在眼里,也都明白,所以才知道他为什么孤独又寂寞。她一直都很心疼他,非常心疼。但是因为被现实的种种原因所缠绕,又因为被理智的丝丝脉络所羁绊,她不得不让自己一直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一个人在沼泽中痛苦挣扎,她不听他的召唤,不回应他的爱情,更没有向他伸出援手。过去没有,重逢以后更没有。开始她还觉得自己这样没有什么不对,这样是为了所有的人都好。虽然有时她会为此心痛内疚,但是她也觉得为了楚天,为了父母,为了自己这都应当承受。自己和羽明从来就不在一条路上,羽明他始终要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可是如今他真的去走他自己的路,那样的一条路,这让她的心痛和内疚不可避免地升华成了罪恶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要仍然像以前一样继续做冷眼旁观的人,还是对他伸出手去,冒着自己也掉进沼泽的危险,拉他一把?发自最本心的意愿,她真的很想伸出手,可是她又怕,怕对他伸出手的同时让另外一个精心爱着自己的人受到伤害。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天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淋在脸上,冰得刺骨。这大概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了,她这样想着,兀自伫立在雨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站在路口往四下里望去,虽然下着雨,可每条路上四面八方每个方向上都有人在来来往往。天要下雨,人也还是要走路,这也许就是生活?她就那样茫然地伫立在雨中的街头,忍不住地猜想,不知道在这样冰凉的雨夜里,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正在某一条街上独自徘徊,或是正孤独地站在他们律师楼的窗子前凝视这城市的夜景?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她的心开始战栗,不停地回荡着一个声音,他就要结婚了,结婚了,结婚了……
他要是能幸福就好了,他能幸福吗?他怎么会幸福呢?她又想。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唇上,润到嘴里,沁上舌尖,咸咸的,涩涩的。她终于忍不住掏出电话,重新开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喂,闽乔吗?”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温暖和煦亲切。她仿佛看到了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暖和煦亲切的笑容,她总是能于他的声音里捕捉到父亲的痕迹,于他的笑容中看见父亲的影子。这感觉总会让她不自觉地就恍惚了,意乱情迷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还有多少力气来抵抗这种感觉。此刻才只听他问了这一句话,她就已经后悔给他打了这个电话了,她想她太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还能够像那日在雍和宫与他重逢时一样,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并好好地跟他讲几句话。可到了这会儿她才突然之间发现,她已经做不到了。
“喂,闽乔,是你吗?你在哪里?”听不见她的回答,他有点急。
“羽明,是我……”闽乔终于答出了声音,泪水滚滚而出。
“找我有事吗?”
“没……没事,就是打个电话,想知道你好不好!”闽乔感觉自己就要哭出声音来了,她强忍着。
“闽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哪里?你告诉我,我过去找你!”
“羽明,你不要过来。”
“你的情绪好像不对啊!楚天呢,楚天在你身边吗?他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他人呢?你让他听电话。”羽明听出不对头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第一个反应就是闽乔大约知道了羽清喜欢楚天的事。
“他不在这儿,他什么都没对我说,我们挺好的。我……我今天见到你父亲了,他告诉我说你要结婚了,我想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跟我们提起呢?所以才想打个电话问问的。” 闽乔好不容易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出了这么多的话来。
“哦,是这件事啊!”羽明舒了口气,沉默了一秒钟,继续说道,“闽乔,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的生活本来也就这样,现在就是这么走下去,结不结婚都不说明什么。和你也没有关联,不要为不该自己负责的事感到内疚,我跟你保证我会好好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羽明,结了婚,会不会幸福?”
“……”羽明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说会幸福那是扯谎,说不幸福她心里会难过。他犹豫着,是要撒谎还是要让她难过,最后他选择了撒谎,“会,为什么不会?”
“真的,你说的都是真话?可是林伯伯他,他说……”
“我不知道我爸爸说了什么,不管说什么,你不要信。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的感觉当然要以我说的为准。”
“那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还在商量呢,所以才没对你们大家说。不过对不起,闽乔,我不能邀请你们来参加婚礼。有很多原因,有些你知道,有些……”
“我明白的,不去参加婚礼没什么。不过祝福总是要的,羽明,我希望你了解,我是真心盼望你能幸福,不论是结婚还是不结婚,幸福都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闽乔,你的心意我知道。”羽明的声音突然有些低沉。
“我现在要回家去了,我得挂电话了。”闽乔说道。
“闽乔……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羽明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有想好究竟还有什么话要和闽乔说,他只是舍不得,只是舍不得让她就这样挂了电话。
“你说吧,我听着。”闽乔应道。
她总是这么可人这么乖巧,他的心痛极了,“闽乔……保重!”他也只说了这几个字。
“你也保重!”闽乔挂上电话,更多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知道他撒谎了,也知道他为什么撒谎,可是她不能揭穿他的谎言,她没有这个权利也没有这个魄力,揭穿了他证明他不会幸福,然后怎样?说不要结婚吧,羽明,我会嫁给你,我能让你幸福?她知道,这样的话她不能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雨水把头发衣服都渐渐打湿了,闽乔冷得发抖,电话响了,她看了看,是楚天。她颤抖着手接通电话,“喂!楚天,你在哪里?”
“我在你家里,赵元和玲玲也都在呢,等着你一起回来吃火锅呢,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怎么关机了呢。”
“噢,是关掉了一阵儿。妈妈在吗?”
“她和梁叔叔都在厨房忙着呢,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天下着雨呢,告诉我你在哪儿,我骑摩托车一会儿就到了。”
“我在护国寺街,离家又不是很远,而且我已经淋湿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那不行,你看看周围有什么店没有,随便捡一家进去等我,不要站在街上,听见没有,我马上就到,你等着我。”楚天说完不等闽乔回答便匆忙挂上了电话。
闽乔进了一家卖手机的商店,还没有五分钟楚天就又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护国寺街,问她在哪里。闽乔说了地址,挂了电话不到一分钟,楚天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当她看见穿着黑色皮衣骑着摩托车带着头盔的楚天,以闪电般的速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她的心中充满着暖暖的感动。他就像一个童话中的王子,骑着白马翻山越岭来救遇难的公主,他就是这样永远带着侠客的气质传奇的风采,让她信任,依赖又崇拜。
楚天的摩托车刚一停下,闽乔便冲出门去,楚天下了车,摘了头盔,迎着她一把把她抱进怀里,“都淋湿了,下雨了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呢?一定冻坏了,你看直打哆嗦呢。”楚天放开闽乔,给她把头盔戴上,又把自己的皮夹克脱下来,裹住她,“咱们回家,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火锅,就暖和过来了。”楚天一边说一边跨上摩托车,随手把另一个头盔从车上摘下来带上,“来,上来,抱住我的腰。”
闽乔乖乖地上了车,她抱住楚天,脸紧紧地贴住他的背。她感觉好累,很想就这样趴在他的背上睡一觉,虽然她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到家的,她没有睡觉的时间。
她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摩托车飞了出去,她的手臂仍然抱着他腰,脸仍然紧紧贴着他的背,她知道他会一直像这样带着她飞驰的,她相信,他一定会。
大雅之堂(123)
一年半后,2002年深秋。
赵元总算盼来了迎娶玲玲的日子。为了照顾生意和上班方便,玲玲和赵元就把新房设在了天元旅舍的里院儿的一间房里,那里没有对外开放,玲玲妈平时就住在那个院子里。
因为天元旅舍今天要举办婚礼,整个龙口胡同里都跟着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笑声不断。天元旅舍更是被一团喜气包围了。门上是大红的喜字,从大门开始每间正房的门上都贴着新婚喜联:依次是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永结同心);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喜结连理);方借花容添月色,欣逢秋夜作春宵(珠联璧合)。迎着这一道道喜联往里走,贺客们也禁不住喜上眉梢了。此刻,院子里院子外房前屋后站满了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邻里。婚礼还没有开始,新郎和新娘也都还不见 踪影,孩子们里里外外的嬉戏打闹,大人们相互打着招呼彼此寒暄。香烟,瓜子,糖果在人们的手中不停地传递着。一根烟,一把瓜子,一颗糖在平日里随处可见,不是什么,但今天,都因为这是个大喜的日子而沾染上了吉祥和喜气,让每一个前来参加婚礼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分享一二。
羽明和徐晓晓也来参加婚礼了。徐晓晓本不想来,但是因为羽明非来不可,她不放心他一个人来,就只好跟来了。为什么不放心呢?当然是担心加油站旁边摆着的那颗炸弹了。闽乔如今真是成了徐晓晓的心腹之患。患就患在她和楚天至今仍然没有举办婚礼,两个相恋多年的人迟迟不举办婚礼,这让徐晓晓心里对他们的关系很有些吃不透了。而羽明呢亦是整天有事无事地往他们这里跑,对闽乔的旅行社更是关照倍至,但凡他能插得上手帮得上忙的地方,他无不尽心竭力。他对闽乔的关心远远胜过了关心他自己,哪怕是芝麻大点的小事,只要是和闽乔有关的他都当作头等大事去办。虽然她知道,羽明来这边也多半是和楚天还有赵元在一起,并没有和闽乔单独相处,但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这些表面的东西,而是羽明的心。徐晓晓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