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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信我。”娥皇将他身上的薄被轻轻地掩好,见得他额上都是冷汗混着血污,拿过帕子来缓缓地擦拭,“你不要说话,这一次无论如何,信我,若是苍天无眼果真相负,我便随你去。”
李从嘉周身浓烈的紫檀气息愈发繁盛起来,很奇怪,总知他是喜爱衣上熏香,此时此刻却真切地能够觉出那紫檀香是从骨血里渗出来一般,总能轻易地让人平静下来。他抬起手,那指尖毫无血色,一点一点地拂过她的脸庞,像是要勾勒出一个承诺。
想要说什么,还是放弃。
我信你,事到如今,我自知那场噩梦里所做之事罪孽深重,不管你是否记得,变了的东西便回不去,可是我也曾经说过,丈夫,一丈之内才为夫。
那几欲乘风归去的人颔首无声闭上双眼。
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娥皇笑得释然,“没事,这一次我一定会赢。安定公,你可要记得,赌注便是你为我扫榻三日。”说完见得他轻笑,意识还算得清醒,疼痛难忍地皱起了眉,娥皇心下暗暗压制住所有的悸动与恐惧,回首很平常地对战战兢兢地大夫说,“拔刀。”
那大夫上前再三确认伤口,终于扶起安定公,娥皇过来坐在榻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见得他只着一件素白的亵衣又恐他失血之后畏寒,拉过被子来细细地替他批好。腹部的伤口赫然在目,娥皇努力地让自己不去乱想,错开眼睛拥着他坐好。
“下官得罪。”那大夫见得李从嘉没有什么异状,一如往日清清淡淡只是更添病弱,他略一躬身准备拔刀。
娥皇长长地吸一口气,”开始吧。“
明显得尖锐器具抽离的疼痛,李从嘉紧闭双眼却并未感觉得腹部的伤口有何难奈,他反而更加觉得自己肩头那牙齿撕咬出的印记削魂蚀骨般的折磨,那一瞬间他几乎被惊醒般紧紧撑着床榻,腕子上的木镯硌得自己更加明确了一点。
还不可以就这样死。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牵念的人事,怎么可以就此放手。
鲜血分明地喷涌而出,溅在脸上却带着腥甜芳香,眼前都是一个人的影子,迷离之间那人看见自己手拈残花眼底的惊动溢于言表。
他知道此时此刻万不该想起他,可是无法控制,人若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还有什么是可以控制的。
多么想去见你一面。
混沌意识的最后便是飘篷流珠的见血的惊呼,他耳边轰鸣却实在无力做出任何反应,很累很累,这世上不是谁都可以肆意而为,亦不是常人可以随意云淡风轻,李从嘉也是付出同样代价才能够换得一身夜雨染成天水碧,他压抑了太多,不去想太多,以至于一时之间竟然疲惫至连呼吸都想放弃。
脑中仅剩的那一根弦绷得紧紧就快要断裂。
一线之隔,要不要彻底放弃?
李弘冀,赵匡胤,还有娥皇,她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相互拉扯没个定论,九陌香风一城繁奢之后空剩的一句话,飘飘然降于耳畔。
“若苍天不负,终有一日你会见得雪落千里。”
一缕碧色魂魄猛地被人握于手中辗转不得其解,静默之后归位安然。
“从嘉?从嘉?”娥皇见得那血喷涌而出完全按捺不住惊慌直唤他,却又见得他兀自昏沉沉地闭上双目,更加心下害怕,瞬间遍体冰寒。
你怎么忍心看我输。
“安定公无事,见血乃是常事,下官看来并未伤及主要经脉。”大夫急忙上前止血,又四下安慰。
娥皇这才放下一颗心。
握着他的掌心全是冷汗。
一时之间偌大的府院寂静无声。火烛摇曳红泪浸染。
娥皇强撑一夜,此时此刻确定他只是因失血过多而昏厥过去无性命之忧,忽然全部的神经放松下来,身体径自瘫软。
流珠过来搀扶,她的手还不肯放开他,终是晕了过去。
危险而惊慌遍地,此时此刻,恰是赵匡胤独自等在凤凰台上萧索难耐。
同一方天空,无星亦无月。
第六十七章 曾照彩云归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人的诗句果真气象万千,两人面对宽广江面瞬时无言。
“大哥,确定渡江?”赵光义遥遥看着一江翻涌,却知道身旁的人还有牵挂,这一路走得并不甘心。
过去几日,人到了长江边,心却一直留在凤凰台上不得善终。
赵匡胤一路上喝了不少酒,话却不肯说,不见什么更激烈的感情,可是赵光义知道越是这样越放不下。
“渡江。”
起伏不定的渡船之上他依旧执剑气势森然,赵匡胤看着渐行渐远的江南风光心里缓缓地说着再也无从凭寄的字句。
有什么你不知道,初遇那一日,你便不该救我,或许我死在那场追杀里之后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夜里的黑衣杀手不是太子派出的,我本是从太子府里赶去那条巷子,半路却遇见了韩熙载的手下拦截。虽然不清楚韩熙载和太子有何旧事,不过你却一直以为我是因为杀了齐王所以要被太子灭口。如若你早些知道我要杀你,是否便不会有树下相救?
自己想到这里却又摇头苦笑,那便不是你了,李从嘉。
或许你知道,也一定会救我,不管救得是不是赵匡胤,你不是一个能看着别人死在自己眼前的人,可是凤凰台,你终是不愿见我。
罢了,赵匡胤亦不是善罢甘休之人,如此,可是你逼我的,李从嘉。
再用一生赌一次,你和天下,我都要。
江上风浪拂面而来,发丝狂舞之间凛然而立的霸气胆敢豪气冲天染指天下的又能有几人?
顺江而去,别一江春水如梦南国。
金陵皇宫,满朝无声。
太子李弘冀的死因蹊跷,国主知道后却按表不发,悲痛之余心下却明白,齐王薨的原因多半与太子有关,这个儿子的心性别人不晓,他最是清楚。
说太子是死于疯癫,恐是做了什么自己心中有鬼,抑或者是被什么魇住了也未可知,若是再牵连下去,还能查出些什么谁又知道。虽然已经称国主,可是一时远隔长江天堑北朝的人天高皇帝远,国主私下仍旧着皇袍,还有不少人改不了口也就暗中照旧,龙纹一动,堂下立时应景地起了无数叹息声,英年早逝,可悲可叹,摇头悲痛的大有人在。百官各自暗中揣摩,这一时死了两位诸位大热的继承者,如今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多生出事端了,也不知是天意还是真的应了那容貌的预兆,六皇子李从嘉天生帝王之相,现下东宫之位恐怕是非他不可,只待下旨罢了。
“皇上准备如何对外昭告?”这称呼亦还没有改过来,总是自己家的江山,一时半刻对外宣称国主可是私下谁也心里不服。韩熙载恨便恨自己没有及时地拦下赵匡胤,谁知道他竟有如此本事竟然能够躲入安定公府,此时此刻,太子已死,一切都覆水难收,空余悲伤。
他暗暗在心中视李弘冀如子,此时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叹息,恐怕如今一时三刻满朝文武之间真心实意地难过也就只有他一人如是。
“罢罢罢。”皇上挥袖而起,今日早朝便到此结束,太子丧事暂且退后再议。皇上自然也是烦闷无解,那金陵皇宫雕栏画栋最后竟然还是留不住一脉骨血亲情,你争我夺到了最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弘冀,你最后一刻可曾有过后悔?
扶着一曲白玉回廊,廊下的池塘里芙蓉正好,远远地见得那宫女偷偷在角落里拿着鱼饵调笑那些鲤鱼,李璟此时此刻却完全提不起兴趣,说穿了,几许繁华何用,到了最后自己的儿子都你争我夺没个休止。他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为李弘冀大办,自己的一句气话,说是要召回齐王,便惹出了弘冀的歹毒之心,竟然真的连亲叔叔也不肯放过,如今他一死,便把从嘉推到了风口浪尖,此时若是稍有差池,谁又知道李从嘉会如何。
皇上回过身去询问下官,“近日可曾见到安定公?”
“未曾,府里传出信来说是身子不好,暂不得入宫请安。”
李璟长长地叹口气,终究是自己的孩子,算来算去这么兄弟几人还是李从嘉自幼最衬自己心意,聪明却不张扬,善感却不流于庸常,小小年纪便一身风骨可窥见一斑,再加上生得天命之相,满朝莫不称颂,现下看来也便唯有他才能制衡住各方的野心。但愿这淡淡的烟雨碧色能够以仁善之心平息接二连三的内斗。
衬得起山河锦的人,一定要是能够心中容得了天下的人。李璟苦笑,其实早就该明白,那一年寻找了那么久,任谁也陪衬不起,还是只有那个孩子可以。
抬首一笑都是风华。
远远地又听见宫娥嬉笑地声音,龙袍之人召来臣子商议好太子丧事,随即转身去往后边,“皇上觉得今日这眉妆可好?”
“来来,朕来瞧瞧……”
不过还是平日光景。多了谁,少了谁,既定的日子还是要过。
李弘冀发丧那日,全城禁止喜宴歌舞三日。
安定公府邸内四下安静,唯有佛堂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隐隐透出烟火缭绕,暗暗地女子礼佛之声。
流珠端着些清淡的斋饭一直等在外边,想着进去却又不敢,可是里面的人已经一日未曾进得些水米了。
安定公失血过多一直未曾转醒,虽然说了无大碍只需静养,可是距离那日两天过去,他便一直混混沌沌地睡着,夫人难免心急。偏偏现在外面满城风雨,太子李弘冀突然疯癫至死,人心所向还不明朗,一时安定公又托病不出,不要说外面街坊间的闲言闲语,便就是这府里的人也是人心惶惶,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突然全部压在了娥皇身上。
第六十八章 到底意难平
平日里大家总道是安定公夫妇感情甚笃,夫人堪称大家闺秀自幼家教良好,气度自是不一般,今时今日只有年幼时便跟着她嫁过来的流珠才懂,娥皇便是这样要强的女子,越是到了要崩溃的时候越不能允许自己失态,越是到了危险的时候越要咬着牙不肯失了风仪,何况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失了主心骨,她便必须好好地撑住所有。
不管有什么不可说的心伤,她还要保他平安无恙地醒过来,而唯一能做的便是祈求佛祖保佑。
那一日她脱力晕了过去之后因为心中还是放不下,没过多久便转醒,一直在安定公榻前陪伴。
她呆呆地握着他的手看他昏沉而苍白的脸色,心里都是心疼难过。这又是何必,从嘉,你总是如此不爱惜自己,你爱惜所有唯独就是不肯爱惜自己。想到这里自己更加辛酸,他甚至都不肯为了自己好好地保重。
娥皇累了一日其实都在硬咬着牙死撑,此时此刻安定公府中必须有一个人出面来平稳住人心才能不至过于慌乱,这便是大家风范,她自是懂得。如此这般看着他昏睡还是第一次,平日总觉得李从嘉是觉极少的人,这样的人往往都容易累心,日里梦里都是心里盛下的事情,自然睡得要比常人浅,很容易便醒了。
此时此刻他格外安静,象个孩子。
粉色衣裳的女子眼光一转,突然瞥见了什么,素白的衣衫为他伤口着想特意系的松大,此时此刻恰好让被子压得露出一些内里,娥皇坐在床边,不偏不倚恰好能够望见他肩头,暗红色的一片,那是什么?
娥皇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查看,“从嘉?可听得见我说话?”那怀疑的心态弄得自己都有些看不起,却还是无法视而不见,他身上怎么了?
见得李从嘉犹自昏沉并无反应,娥皇轻轻地俯下身子,清晰的紫檀味道扑面而来,她手指颤抖,那长长地指甲控制不住地游移不定,终是来到他肩头,轻轻地掀起一方衣领,只见得他清瘦见骨的颈下原来一直隐隐地藏有些暗红色的印记,延伸至肩膀,赫然绽开血肉的伤口,明显得像是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