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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同?”
“如果没有姐姐或许便能和我想的一样,只可惜女英现在明白有些事情不仅仅是超越便可以挽回。”
一语说得李煜长叹,微微抿一口温热的暖粥,觉得腹腔之间都润泽起来,很是舒服,“你明白的也许对,也许不对,你只是将你姐姐想得太好,以为她所过的便该是人人艳羡的生活。其实我也没有别人想的那般好,甚至……”他顿一顿,继续喝那清淡的白粥,“很多时候做出的事情是你想也不敢想的。”
女英伴着他吃那些斋食,身后的案上放着那架烧槽,该是方才等待的时候捧过来抚过的,李煜侧目望望,眼底便有些遗憾的神色。“你们都对我……期望太高了。或许不仅仅是你们,是这天下的所有人。”
她明显心里有所思量,同样细碎的一碗粥食喝得心不在焉,三两点染在了发丝上,李煜幽幽叹道,“到底……也还是个孩子。”他伸出手去替她拂去,不经意间碰触到她温热的面颊,旁人的温度,竟是已经隔了这么久才感觉到,女英被他指尖的冰凉一点惊醒,下意识微微向后错身,他的手却向下握住手臂臂直接拉她入怀,分明却像是在依附着些什么,他闭上眼睛微微感受,“你冷么?”
女英面上绯红,“不……”如今的天气远不上冷,她却觉得他好像分外需要温暖,抱着她于膝上却依旧是清淡到了极致的口吻,“赵匡胤……不会放过我的,你害怕么?”身后的人喃喃自语,说出来却是问句,女英身上有淡淡的花香,他闭目细细嗅着只觉能得暂时的安稳便也就执意地不肯放手,吃了些温热东西之后便教心神放松下来,疲累扩散开去,恍惚间就是那个人张扬不可一世的眉眼,微微上挑,逆天改命都毫不在意。
天下和你,我都要。
他也说过的,你若是再敢相负我便烧了金陵城。他果真是一把火毁尽了前尘过往,那一卷谱子又断送鸳鸯痴梦,直直地逼死了娥皇。
谁知道呢,天下,他,何况如今赵匡胤的天下只差一步。
那人要做事情的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动摇。此刻李煜胸腔起伏,又是血气上涌,他忍住,凤凰台上的剑痕没有刻在石头上,全是硬生生地刻在了自己身上。
突然间女英的声音响在耳畔,一把将他拖回这寥落寂寞的凤阙宫,她回答他,“我不怕。”
他笑起来,靠在她背上声音沉闷,“我一人负了这么多情意,你又何必陪我在这深宫泅渡,女英……如果有一日你怕了,记得告诉我,我便放你出去……”话说到最后已经几不可闻,女英竟然觉出他的颤抖,她看不清身后李煜的神色,却只盯着案上那方琵琶,表情渐渐肆意起来,一如当日安定公府中的嬉笑去闹的二小姐,扬手就折断那花枝毫不犹豫。
怀里的人口气坚定,全不似十几岁年纪的果决,李煜只觉得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很暖的安慰,可是她也握不暖。
“我陪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音十八段(上)
赵光义终于得尝夙愿进了金陵皇宫,他只说一生四处云游偶得了珍贵至宝,奈何自己已是出家人,要这些身外之物毫无用处,举手便随意地送与他人,一时从府尹到丞相,送其入宫途经上下宫人都被打点得周到,李煜自然不知,他更关心这人所说是否属实。
为了这么一卷残谱已经兜兜转转了太长时间,娥皇已去,他所执着的了无用处,无非是……李煜等在日常所居的佛殿内,手上佛珠轮转,虽不愿承认,他只不过真的想要最后确认一些事情。
或许非要见到了真的霓裳羽衣舞,他才能够彻头彻尾知道赵匡胤的欺骗带来多大的影响。有时候,他不是不明白,分明是知道的,却固执地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想,是是非非若不把自己逼到绝路上,李煜便总觉得那个人还是偏苑中的赵匡胤,起码他那时候,他真心实意地告诉自己,要活着。
他想他活着,他便一直都竭尽所能地活着。哪怕自己不愿,不想,也要活着。
可是到了最后,一纸低劣的欺骗。
小长老缓缓由流珠引着,一路走到皇宫最深处,他本以为这李煜该在未央殿里荒废,这皇族说是一心向佛还不总是面上样子罢了,却没想到越走越幽僻,竟是当真来到了一处佛殿外,流珠也不住地打量他,这僧人年纪竟然不大,看来也当和皇上相差无多。
一方木门隔开尘世繁奢,皇城之中琼楼玉宇雕栏画栋自是不用多言,李氏唐主喜好铺张之名传遍天下,纵使在金陵中远远相望也可觉出皇宫的奢靡不凡,赵光义如今身在其中才觉更比想象中惊人,就连那寻常宫人也具是金箔贴额以作妆画,未央殿前更是白玉铺做长阶,极高处的玉霄阁上金楼穹顶映着日光灼灼闪耀,赵光义环顾四下,目光停在那方木门上。
金桂飘然,寒梅瘦骨。
“皇上就在佛殿之中。”流珠语毕便自行退下。
赵光义缓缓走向木门,寂静中听闻殿内有人低低地咳出声来,他微微皱眉,听得那人胸腔浑浊可是不吉。
近前才看得木门虚掩,该是直接命自己进去,赵光义的心境晦涩难言,他一直都想看一看李煜是个怎样的人,一纸画像竟然就能让皇兄以命相护,犹疑了半刻,赵光义终于走进去。
佛殿正中立有佛祖金像,四下长明灯火通明映出重重玄色纱幔繁复,一时竟然辨不清方向,正中的明黄蒲团上跪着一个白衣的男子,刺眼的苍白色,墨色长发流泻而下却丝毫不显凌乱。
听得身后有人进来,李煜慢慢起身,姿态优雅极致,站直了并不急着回身,静静垂首躬身行完佛礼。
赵光义呼吸一顿。
这个背影。就是这个背影,唯一的不同是今日的李煜穿了一身白衣,而他曾经见于凤凰台之下见到他一身夜雨染成天水碧,淡然地从马车上下来,暮色四合郊外荒山,一瞬间放佛天地间都只剩下这一点夜雨。
如今,火烛摇曳,那人一身白衣,淡淡回过身来望着自己。
几步之遥,重瞳如魅,那幅画,生生地活了。
那一瞬间的感觉极为奇异,这庄正肃静的佛殿中却让赵光义看见了世间最极致的风华,原来那幅画补上了眼目竟然是这般景象。
他心里暗暗地叹息。一个转身都是风骨,原来世人所言非虚,这李煜绝不似庸常,也绝不似自己想象中的单薄而仅仅是容貌生的绝好罢了,他的姿态便是风骨,而那秀雅是渗入了骨血里。
赵光义盯着他看,半晌才慢慢地双手合十垂眼道声阿弥陀佛,李煜上下望他,竟也年纪不大,若他真的身怀异宝想来该是老僧才对,忽地心念一转,想起那时自己曾经至安东寺中寻找霓裳羽衣舞,主持称此谱在一名叫江正之人身上,难道……
“大师俗家姓氏可是姓江?”
赵光义心下一惊,瞬间千头万绪涌起竟然不知如何作答,面上维持宁静心底暗暗思索他是如何得知江正这个名字的,该是应还是不应?正想着又见得李煜神色毫无异常,彷佛只是随意询问的口气更带几分敬重,略略向自己走近几步举手掀起玄纱引着自己去往角落里的座椅。
他…..应该并不知道江正与赵光义个中关系,思量再三终于试探性地回着,“皇上所提可是江正?贫僧与他有过旧交。”
李煜略略颔首,“想来大师所言盛世余音便是江正之物?那江正现下身在何处?”
赵光义放下心来,看这李煜并不知江正是何人,该是从何方听闻这谱子曾经在他身上罢了,如此倒也好说,“江正……已去往极乐。”
李煜有些遗憾,“原来……难怪多方探访不得其人。”
赵光义不做多言,见他请自己入座便也不多拘泥,不卑不亢直接坐在李煜身侧的椅上,李煜以茶相待他便也安然处之,到底李煜也是这江南一国之主,如今眼前僧人却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如此之人让李煜另眼相看,恭维逢迎他见得太多,何况对于自己而言这一生都不缺仰视。
“贫僧至金陵后适逢皇上大婚,有幸闻得昭惠皇后一曲霓裳,只可惜……所奏实非真正霓裳羽衣舞,皇上可是为人所欺?此事当查清以慰先后。”
李煜重瞳略略一黯,但仅仅是瞬间快得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很快地他重又面上带笑,温润得极清淡的眉眼,“不瞒大师,此谱确实有异……昭惠皇后一生心愿所求不过霓裳羽衣舞残谱,这谱子是真是假其中缘由也是旧日机遇,如今赘述无用,只盼大师带来真谱为我解惑。”
第一百七十章 天音十八段(中)
赵光义低低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只锦囊来呈于李煜,“皇上此间造诣实非常人可以妄谈,还请亲鉴一二便知贫僧所言是否属实。”
李煜手执那轻飘飘一卷绢丝竟然不敢打开,手指摩擦间心有犹豫,赵光义一旁冷眼看着,“皇上?”
白衣人呼吸吐纳间见了紧张,摇摇头自嘲地打开那锦囊,取出一卷谱子来,上面明显要比赵匡胤给自己那一卷要更显残旧,历经战火辗转流落的绣迹上面还可见血痕斑斑,李煜屏住气息细细地查看,他自是最当清楚,旧时唐代大曲中的法曲绝世精品,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绢丝之上俨然盛世天音十八段,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绝不会有错。筝、箫、笛、箜篌、筚簟、笙等等金石丝竹可见其精绝,若非盛唐所著定不会是此般气韵。
字若人,音若世,都可窥见风骨底蕴的凛冽颜色,模仿的是六音七律,一卷轻帛背后洇开的前人骨血哪可轻易地探寻干净。
错就错在他当日一心晦涩,悲喜难明不肯去看看赵匡胤所赠之物。如今空荡荡的佛殿里香火弥散,富贵沉浮长歌当哭,李煜却是连些悲伤都谈不上,他只觉得手中虚空,所有一切的繁复都浮出水面缠缠绕绕成了个死结,此结深不可解直教他喘不过气来。
娥皇……
李煜苍白的指节握紧,瞳色翻涌,赵光义眼见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唇边有血渗出。
“皇上!”赵光义倒是真的没有想过如今他身体糟成了这个样子,听闻昭惠皇后去后皇上罢退多日早朝萎靡不振,如今看来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这倒也好。
他心下暗笑,面上却是忧虑,“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皇上郁结不去,心血空付徒劳伤己。”
沉吟良久,双方一时都是沉默不言。“皇上呼吸之间气血凝滞,咳血之症可是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李煜并不去理会,他只看那方残谱,“大师所言非虚。此确为霓裳羽衣舞真迹。”
赵光义见他神色勉力镇定却分明是动了气,“贫僧所见皇上心神不宁,是被何事困扰?”李煜抬首望向他,沉默半晌举杯饮茶去了唇间腥气,那秀雅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眼睛却只看着赵光义若有所思,那金线袈裟之人随即双手合十垂下头来,“皇上大可放心,贫僧不过云游四处偶有际遇,旧友江正故去此谱留于僧家之手亦无他用,适才献与皇上,明日贫僧就将动身去往他处。”
李煜摇首,“我并非有所顾虑,只是大师不知此事早有前缘……昭惠皇后已去……纵使得了这谱已是覆水难收……”
赵光义神色安然丝毫不以为奇,“世人皆有所执,皇上有何心结不如说与贫僧。”
李煜轻笑起来,手指慢慢拿起那谱子重新放入锦囊之中,“不算什么特别之事,不过是被人所欺。想来我也是痴人罢了。”
“如今胆敢呈献假谱之人亦不是寻常之辈。”
“寻常?他的确不寻常。”李煜起身站于窗边,窗外天色正好,凉风习习沁人心脾,白衣之人深深地吸口气换种精神,想那僧者一个佛门中人,知道些事情也无碍,“说了也无妨,昭惠皇后也是因这假谱与我有心结。所以大师今日可算为我解惑,这谱子也算证明他确实居心不良。”
“事事具有因果,今日昭惠皇后之事前日必有因由,皇上知其前因便可,种种结果既已不可更改,便也就无需执着于心了。”说完赵光义不再多言,喃喃地念起了佛经,这话却让李煜皱起了眉,前因。
前因算作是谁的罪过,是我不该两次相负还是你不该于偏苑中下不去手,抑或者当日在那棵树下,我就不该救你?
雕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