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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了,我也没有多少时间陪它……”
福全泪流满面,“放心,我会当它是我儿子养的。”
锺太医气喘吁吁地跑来,将药瓶乱塞进方雨南衣袖里,“来,带上我新研制的三粒乾坤再造丸,一丸能保你一个月的平安……”想起此去永决,禁不住老泪横流。
“别拖延了,快走。”
宫城门口,一辆朴素的马车悄然驶离。
福全直到看不见车影,才叹息一声,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送我去天牢。”
斜阳初沈,明月未升,半天红霞,灿如翠绮,正是黄昏光景,远山如画,分外清幽。
百余骑马匹散在道边,勇士们忙著搭起露宿的帐篷。篝火初起,空气中漂浮著烤肉的香气。
“雨南哥哥……”朵娜端了一碗汤,送到方雨南面前。
霞光映在方雨南的眼中,似跳跃的火花。
轻轻一笑,接过汤碗,“朵儿,我想,你已经不需要我护送了……”
朵娜身子一僵,从他的眸中,她早已读出了离别,只是如此突然的提出,仍然不能接受。
犹自残存著一丝希望,“雨南哥哥,你跟我回百夷,那里有最高明的巫师和大祭司,一定能找出解药替你治好的……”
“别费心了,锺太医说过,无论在百夷还是在西域,这种毒都无药可解。”方雨南脸上满是深深的歉意,“对不起,朵儿,我不能和你在神湖边唱歌跳舞……”
“天神让你喜欢了慕容翼飞,是不是?”朵娜努力地笑,泪水却不停地流,“天神说男人应该喜欢女人,我不知道你喜欢那个花心皇帝对不对。但是天神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所以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朵娜……”
“朵儿,我和慕容翼飞……”方雨南呐呐不知怎样解释。
“傻哥哥,你爱他胜过爱自己。看到金盏玲珑花的时候,你只记得慕容翼飞吃过鹤龄丸,忘记了你自己也吃过……”朵娜双手合什,“这样的爱,天神也会感动的……”
“谢谢你,朵儿……”
朵娜挤挤眼,“天神说人有来生,雨南哥哥,我现在就定下你的来生,来生你不可以再爱那个花心皇帝,一心一意只准想我念我爱我,我们在神湖边唱歌跳舞,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永远在一起……”
“好,我的来生今天就定给朵儿了……”方雨南含泪而笑。
两只手掌重重一击,定下了来生的盟约。
一夜平安,天亮时分,一名勇士惊慌地跑来禀报:“公主,那个方雨南大人不见了……”
“他走了,他还是走了……”朵娜喃喃著,眺望南方,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忧伤与成熟。
沈默良久,朵娜轻声道:“你去跟踪雨南哥哥,有了消息,就回京城向汉人皇帝报信……”转身纵马而去。
那勇士迷惑不解,公主明明深爱著那个汉人侍卫,又为何轻易放弃呢?这不像百夷女子的做法。
也许跟汉人久了,也学会了汉人的规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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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走不动了……
方雨南拖著沈重的脚步走到路边的台阶坐下。
雨淅淅沥沥飘落,如丝,如雾,如梦……
这就是江南的烟雨,温柔细腻,如同情人的呢喃。
伸出手,掌心很快湿了,可是却看不到水迹。
母亲喜欢的烟雨,原来真的这麽美……
带著满足的微笑,方雨南闭上眼睛,沈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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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佗佛……”谁在耳边轻诵佛号?
挣扎著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白眉白须的老僧。
“我……我怎麽在这儿?”
“施主在风雨中昏倒寺院门口,是老纳救你回来的。”老僧念了两句佛,“施主身体很虚弱,不宜再长途跋涉劳顿,先在小寺中休养几日,再行上路不迟。”
方雨南笑著道了谢,长途跋涉劳顿?很快他就不需要了。
老僧的慈目中流露出悲悯之色,低声叹道:“施主年纪轻轻便已勘破生死关,难得难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先贤孔子都这麽说过,小子还有什麽看不开的?”
“阿弥佗佛,施主如此透彻,缘修倒是过於执著了。”
缘修?方雨南不觉出了神,慕容翼飞和他前世到底修了什麽缘,今生才这样纠缠不清?
小寺院中只有缘修和一个小沙弥,十分清净,方雨南在此养了几日病,身子慢慢恢复了一些。
江南的雨一下就没完没了,一日不停,听缘修大师说这是江南特有的梅雨,要下一两个月,真是开了眼界,只是什麽都粘乎乎的,到处长白霉毛,令人烦恼。
风雨又黄昏,方雨南坐在走廊上,静听雨声。不知道慕容翼飞现在怎麽样了,可能还在大发雷霆,生自己的气。福全犯下这样的大错,皇帝会原谅他吗?
“呜呜,呜呜呜……”一阵悲戚的呜咽声传来,破败的寺门发出“嗤嗤”的细微扒抓声。
方雨南顿时身子一绷,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小不点!
疯了似的扑过去拉开门,定睛一看,全身流水的小不点趴在台阶上,努力昂起头,欢喜地低鸣著。
“我的天,小不点,你怎麽会到这里来的?”方雨南急忙抱起那剧烈颤抖的小身子,紧紧抱在怀中。经过长途奔波,小不点早已消瘦不堪,四只爪子磨得稀烂,不住地淌著血水。
方雨南心痛万分,肯定是因为见不到自己,小不点偷偷跑出了皇宫,千里迢迢追踪而来。路途如此遥远,真不知从小便喂养在深宫的小不点是怎麽熬到这里来的。
“小不点,坚持住,我去拿米汤……”
无力地舔舔主人的手,快乐的光芒突然在小不点眼中耀起,灿亮如星,转瞬就熄灭了。
“小不点……小不点……”无论方雨南如何叫得声嘶力竭,小不点再无动静,温热的身体慢慢冰冷僵硬。
方雨南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跪倒在地。
在自己最困苦的日子里,是小不点给了他快乐与安慰……
这个深宫中忠心耿耿的小伴侣如今却永远离开了他……
悲恸到了极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头犹似火烧……
干涸已久的眼泪突然直涌出来,跌落在小不点的身上。
瓢泼也似的雨浇著方雨南,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
天地之间灰蒙蒙地连成一片,那风雨中的身影渺小如蚁,孤零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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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灵塔建立起来,里面供奉著小不点的遗骨。
方雨南默默陪伴在旁,小不点很胆小,怕黑,怕吓,晚上不钻在他怀里就睡不著觉。
天堂里,一定会有一双温柔怜惜的手抱著小不点,哄它安眠……
日出了,又日落,月亮升起又落下,又是一个日出日落。
此时已暮云四合,烟雾迷茫,远近峰峦浮沈在云雾之中。庙宇灯光初上,梵唱之声,隐隐交作。不时传来几下疏锺,数声清磐,越显寺院幽静,佛地庄严,令人意远。
方雨南心中一动,刹时灵台清明,一片澄净,大彻大悟。
径直走进佛堂,跪在缘修大师面前,双手合什。
缘修大师口诵佛号,“阿弥佗佛,施主尘缘未了,何必入我门来?”
方雨南摇头,伸指在空中轻轻地划:“佛在心不在形……”
缘修大悟,“施主虽然年轻,却比老纳了然,难怪先师坐化前曾说,三十年後方有高人指点。老纳不敢尊大,这就代先师收你为徒,法号缘尘。”
剃刀过後,乌黑的头发纷落,顷刻,三千烦恼丝已落尽。方雨南看了一眼,脸露微笑。
尘缘如一梦,今天方了结。
缘修合什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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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来临了。
小寺院忽然被大队人马团团包围。
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大步走进了寺院。
缘修仿佛没看见,仍然敲著木鱼,喃喃地诵经。
白衣人站在他身後,静静地等待著。
良久,缘修缓缓道:“施主是来找缘尘的吧?他已说过了,如果是一位名叫慕容翼飞的施主,就请进吧。无论施主有任何要求,他都可以答应。”
“他……怎麽样了……”
“缘尘虽不能言,可是生具宿慧,短短一个月,已通晓数经,实在是佛门高人。”
“他……不能说话了……”
白衣人明显抽搐了一下,猛然转身,大步向禅房走去。
小小的禅房空无一物,地上仅有一个蒲团,一个瘦弱的僧人正在闭目打坐。
虽然得到线报,早知他出了家,可是骤然看到如此情景,依旧痛彻心肺……
坚强的双臂抱住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南儿,我的南儿……”灼热的吻雨点般落在温润的唇上。
冷静,平淡,没有丝毫感觉,直视的眸子宛如青石般沈静空彻。
万分吃惊,以致对方轻轻推开自己都没有反应。
这是他的南儿吗?
忽觉怀抱中空空,急呼:“不要走……”
一杯茶奉到了面前。
微微颔首,如同僧人答谢所有施主一样的客气,重新坐回蒲团,再度沈入空寂之境。
慕容翼飞手一抖,茶碗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心中一片茫然。
直到此刻,才深深地意识到,他失去的何止一颗深爱他的心,而是一个曾经属於他和南儿的幸福世界。
锺太医悄悄地走了进来,拿过手腕诊了诊,黯然道:“赶快带方大人回京吧,他撑不过两个月了。只有宫里才能先配制出续命的药,然後再向天下征求解法,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正要伸手去扶,慕容翼飞已将方雨南抱起,迎著江南的阳光,走了出去。
缘修候在寺门前相送,“佛在心不在形,师弟此去,化去尘世孽缘,跳出红尘,早证我佛正果。”
方雨南微微而笑,慢慢合上了眼睛。
“快,回京城……”
辘辘车尘漫天,滚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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