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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然后坐在那里陪他说话。随便说点什么,只要不停地说。因为我知道他喜欢听我说话,所以我决定学播音主持专业,说话给所有人听。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听得到……”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上午暖洋洋的阳光下,我低头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始终没有说话。
  我没有告诉他,在听他讲故事的瞬间里,我的心底突然绽放一小朵明亮的火焰——我们本质上都是缺少温暖的孩子啊,我们孤独地成长,敏感而又脆弱、固执并且顽强。我们都很渴望关怀,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关怀别人。
  或许也是到这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郑扬身上有很多我很钦佩很欣赏的东西:比如很坚强,很勤奋,从来不放弃。很多时候我都见他不厌其烦地咬一个字,只为了找到最准确的发音。他是那种有着很执著的梦想的人,或许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可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可以变得相当有毅力,表面的好脾气和一个十分强大的内心在他身上奇怪的融合着。
  他和张怿完全是两类人。
  居然又想到张怿,奇怪地又想到了他。
  只那么一瞬间,心里就掠过一阵“嘶拉拉”的疼,就好像一匹上好的锦缎,偏偏在最要紧的位置抽了一道丝。
  那段时间我和郑扬常常在晚上看星星,我们站在学校的操场上,仰头寻找北极星、北斗星、皇后星座,然后信口朗诵一些喜欢的诗篇。
  最喜欢的朗诵段子是曾经风靡过大学校园的一段朗诵,叫做《四月的纪念》。第一次听是乔榛与丁建华的版本,深沉的、悠远的岁月与情怀,在舒缓的音乐声里一点点牵扯出一些温暖的情绪。
  那是一些饱含伤痕与爱的句子,一字字,滑过流年。
  “二十岁,我爬出青春的沼泽,像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喑哑在流浪的主题里,你——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带一点岁月的忧伤、迷茫和痛苦。在那一瞬间,很奇怪地是,我却突然又想起了张怿。
  我的语气轻轻的:“我走向你。”
  “用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
  “你说你喜欢我的眼睛。”
  “擦拭着我裸露的孤独。”渐渐,又变得沉重。
  “孤独?为什么你总是孤独?”
  “真的。”
  “真的吗?”
  “第一次。”
  “第一次吗?”
  “太阳暖融融的手。”
  “暖融融的……”
  “轻轻的。”
  “轻轻的……”
  “碰着我了。”
  “碰着你了吗?”
  我们相互交叠着台词,急促地读过这一段,当我抬起头看见他的一刹那,他碰巧也在看着我。我们好像以前就认识很久,却又在这一刻突然走近了彼此。那一声声探寻一样的叹息,带一点点急促的速度,好像急着倾诉什么。
  “于是,往事再也没有冻结怨了。”
  “冻结怨了……”
  “我捧起我的歌。”
  “捧起你的歌……”
  “捧起一串串曾被辜负的音符。”
  “捧起一串串曾被辜负的音符。”
  “走进一个春日的黄昏。”
  “一个黄昏,一个没皱纹的黄昏。”
  “和黄昏里,不再失约的车站。”
  “不再失约,永远不再失约。”
  朗诵到这里的时候,我抬起头,看见郑扬闪亮亮的眸子,他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眼睛看着远方,深情而投入。
  他继续朗诵:“四月的那个夜晚,没有星星和月亮。”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那个晚上,很平常。”
  “我用沼泽的经历交换了你过去的故事。”
  “谁都无法遗忘,沼泽那么泥泞,故事那么忧伤。”
  “这时候,你在我的视网膜里潮湿起来了。”
  “我翻着膝盖上的一本诗集,一本惠特曼的诗集。”
  “我看见,你是一只纯白的飞鸟!”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美丽的笼子囚禁了你,也养育了你绵绵的孤寂和优美的沉静。”
  “是的,囚禁了我也养育了我。”
  “我知道你没有料到会突然在一个早晨开始第一次放飞,而且正好碰到下雨。”
  “是的,第一次放飞就碰到了下雨。”
  “我知道雨水打湿了羽毛,沉重了翅膀也忧伤了你的心。”
  “是的,雨水忧伤了我的心。”
  朗诵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样神奇的巧合——是啊,一只白鸟,第一次放飞就碰上了下雨。这是一个多么精妙的比喻——一个白鸟一样的女孩子,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爱到了遍体鳞伤、身心俱疲。
  “没有发现吧?”
  “你在看着我吗?”
  “我湿热的脉搏正在升起一个无法诉说的冲动!”
  “真想抬起眼睛看看你……”
  “可你却没有抬头。”
  “没有抬头……我还在翻着那本惠特曼的诗集。”
  “是的,我知道,我并不是岩石,也不是堤坝 。”
  “不是岩石,不是堤坝。”
  “并不是可以依靠的坚实的大树。”
  “也不是坚实的大树,”
  “可是如果你愿意……”
  “你说——如果我愿意……”
  “我会的!我会勇敢地,以我并不宽阔的肩膀和一颗高原培植出来忠实的心,为你支撑起一块永远没有委屈的天空!”他看着我,他的语气坚定而有力。
  “你说如果我愿意!”
  “是的,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下去、再轻下去。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们静静站在操场上。寒假开始了,学生们纷纷离开了校园,寂静的校园里只能看见同样安静的星光在闪烁,偶尔,能听到从教师宿舍楼里传来隐约的唢呐声。
  我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这令我有点惶惑。
  过很久,他说:“走吧。”
  我跟上他,从高高的看台上一阶一阶地跳下去。他的步子很大,我跟在他后面,渐渐拉开了距离。
  走到宋阿姨家楼下的时候,他回过身,看我一步步跟上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上楼吧,我要回家了。”
  我点点头往楼上走,没有回头看他。我只是重重踏着步子,楼梯间里的感应灯就一层层地亮起来。我知道他一定在楼下看着这些灯,等到四楼的灯也亮起来了,他才会离开。
  他是个好人,这我知道。
  8-3
  说好了要考到同一所学校读书——我和郑扬。
  寒假我们一起参加戏剧系的辅导班,在二楼一间很小的教室里,零零落落地坐着二十几个人。我们坐同一张桌子,我在右,他在左。
  我要换过来,而他执意不肯。
  “男左女右。”他强调。
  “我用左手的。”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这不重要。”他低下头看书,不理我。仔细听,他还在咬字:“的、的、的……”
  其实我觉得他这样的固执很有趣,但已无需表达感激,因为习以为常——如果不这样,他反倒不是郑扬了。
  他是那样和善,好脾气的男生,却又带点小霸道。有时候看我耍小脾气,他站着看,最后笑笑,仍然会迁就,只因在他眼里迁就女生是当然的职责。然而关于考试、学习之类的正事,他又当仁不让地帮你拿主意、提建议,带点小蛮横地限制你的随心所欲——是他理解中的关键时刻,他不允许我做出任何冒险或者懈怠的举动。仿若一个军师,因为其太聪明严谨,便娇惯出一个越发懒惰的主帅来。
  我们还说好了要考到同一所学校就读,只不过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很忐忑:我的专业成绩,我的文化课分数……是学了专业才知道:考播音主持远非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专业考试的战线那么漫长,从初试到三试,横跨半个月。朗诵、即兴播读、即兴评述、特长展示、写作、试镜……又不可能只报考一所学校,于是数家高校的专业考试便纠缠在一起。每一届考生,都在穿越大江南北的过程中仓皇而疲惫。
  然而好在,郑扬说:“丫头,有我呢。”
  瞬间心安。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明明不过是年龄相仿的男生,可就是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他还喜欢拍拍我的头,偶尔敲敲我的脑门:“笨啊你!”
  我生气了,加快步伐在前面走,他大步跟上来,伸出手拽我的衣角,像在吆喝牲口:“吁——”
  我甩掉他的手,继续怒气冲冲往前走。他会拽住我胳膊:“别生气啦,请你吃章鱼小丸子。”
  当机立断地原谅他。
  还有多加了两勺奶油的爆米花、抹了通红番茄酱的炸香蕉、两元一碗的炒米线、辣乎乎的大米面皮,统统可以用来原谅他。
  而艺术学院北门外小广场上星罗密布的地摊火锅,3角钱一串蔬菜、5角钱一串鸡肉丸,更是带着实惠而热乎乎的美好气息弥漫在我们周围。吃到一半抬起头,可以看见满天散乱的星星,于是我们便叫它“满天星火锅店”。于是我们常常坐在小马扎上围拢一只小小木桌,吃火锅、看星星,是凡俗平常的小幸福。
  偶尔也会突然走神,以为眼前这个男生曾在哪里见过?
  也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张怿,不恨了,却有那么多的惋惜——其实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然而遗憾的是我们从未平等过。从我抬起头仰望他,因他的关怀而心心念念感激他的刹那,本就该知道这样不平等的友谊必不恒久。
  关于过去的种种郑扬并不知晓,他只知道我是安静的女孩子,话不多但很固执,仅此而已。
  直到夏薇薇出现。
  这个有白皙皮肤的女孩子,她站在我面前时,我们险些没有认出彼此。
  艺术学院校园里因放假而冷清的林荫道上,我、郑扬与夏薇薇,就那么面面相觑地站着,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说话。
  夏薇薇的目光中有愕然,有惊讶,或许还有其它情绪,此消彼长。她看看我,又看看郑扬,有些许踌躇,却又说不出话。
  郑扬看看我俩,小心翼翼打破沉默:“是同学?”
  “是。”我面无表情,就那么盯着夏微微看,郑扬看看我,很明显有点无奈。
  他转身对面前的夏薇薇笑笑:“你好。”
  “你好。”夏薇薇回应,可是目光始终紧紧盯在郑扬替我拎着的书包上。
  她看看郑扬,又看看我。可我还是不说话,无论郑扬给我多少暗示,那句“你好”我都说不出口。我知道自己的目光很冷,冷得我自己都要颤抖了。
  我甚至知道我的戒备、我的敌视都是源于我的自卑,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和颜悦色地面对她!
  她凭什么?我又凭什么?!
  我承认,我从来都没有摆脱掉自卑的压迫,我固囿在这个圈子里难以逃脱。在郑扬眼里,我是那样天真单纯、正直可爱的孩子,我健康明朗、快乐无忧,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本质是:我连一个夏薇薇都要在乎。
  终于,还是夏薇薇先开口:“张怿生病了。”
  怦然一声巨响,是重重冲击的震荡,如同小时候玩过的“激流勇进”,冲下来,溅起一身硕大水珠,凉而冷的恐惧,潮湿而阴郁地包围住你。
  我在一瞬间呆住了。
  张怿,太遥远的名字,却又那么近地在我耳边回荡——是我极力抗拒的远,与根本无法忘记的近,冲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我终于感受到心底柔韧的痛苦感:我终究还是抗拒不了这个名字背后的那些情绪,那些爱与恨。
  郑扬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猜他一定看到了我内心的挣扎,我的矛盾与苦闷。大概过了几秒钟,他慢慢走近我,放一只手掌在我肩上。
  隔着厚厚的衣服,我能感觉到有热量在渐渐注入。
  我的沉默令夏薇薇很不满意。
  她的口气渐渐变硬:“是胃出血,上晚自习的时候,听说突然就喷出一口血,很恐怖。”
  我瞪着她,很想转身就走,可是又克制不住地想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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