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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发誓为保卫爱情要把官司一直打到最高法院。
暂行条例(10)
还有一位是某商店的店主,自称父亲也是业余语监员,也戴过红袖章打过三角小红旗,而且他家里多年来语风纯正,哪怕听粗话也面红耳赤,这有左邻右舍可以作证。可是他开业以来总是被某某语警找麻烦。语警虽没有商警或税警手里的封条,可喷枪一举同样令人恐惧惶惶。那语警进门来,不是带了烟没带打火机,就是带了打火机忘了带烟,还摸着高档摩托微笑,说他非常想买可惜钱没凑够。店主听出了话外音,只能暗暗叫苦,因为他小本经营,送个香烟打火机倒不打紧,要把高档摩托来个大折价却实在有点心痛。于是有一日语警沉下脸来了,说店主多次对顾客恶声恶气,粗语连篇,是可闻孰不可闻,今天非公事公办不可……到现在,那店主口贴膏药已逾两月,生意大受损失,实在是冤情似海。
这一类投诉信充塞了语管局的收发室。邮递员每天扛来两大包,渐渐累得有点不高兴,最后要语管局自己派小车每天去邮局领取。他说不来,果然就没有再来。
人们觉得邮递员不送邮件,有点奇怪。不知有人去邮局反映了情况没有,也不知反映之后的结果如何,反正过了一段时间,收发室的人还是只得自己去邮局取。又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对这种状况完全习惯了,见收发室里没有人,就会说:哦,到邮局去了。
一堆堆投诉信取回来,在收发室里积成了山。局长看到这种情况,决定成立来信处理科和错案甄别科。甄别科就设在办公楼的第五层。办公室不够用,于是走廊里都塞满了文件柜。还有的柜子放不下,只好塞进男厕所占上一角。女同志去取文件,自然得预先连连咳嗽并羞羞答答地低着脑袋。据说,随着语管工作量进一步加大,科室还要增加,干部还要扩编,办公室将更加拥挤,女厕所里也得放柜子。女同志都为将来何处藏身的问题深深担忧。
每天上班铃响,大部分人都准时或提前到达,因为他们全都知道,给领导的印象全靠上班前后十分钟。这时候一定要露面,露面又不要干私事,一定要勤勤恳恳地扫地或打开水,见到领导时最好还有点腼腆木讷,好像做这些好事实在太平常,不值得被领导拍肩膀。领导对下级一般都很温和,温和得更像一个领导,比方说也来帮着扫地,还问问青年男女是否有了对象。
m局长体质弱又经常牙痛,不常来扫地,但他经常为此下罪己诏:我这个人没得用,快完蛋了,来了也只能帮倒忙,还是享享你们的福算了。
这种罪己诏既能轻松气氛,又让人感动。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常常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犒劳正在扫地的人。
待领导离开,大家才开始办公。办公一般来说都很紧张,有的翻报纸,有的拆私信,有的算餐票和钞票,有的去理发室或小卖部,有的谈起幼托问题或者说昨夜的电视连续剧实在没意思。这时候,可能有一位负责业务学习的科长来通知大家,说根据局里的安排,其他部门已学习了好几天,而我们还缺课不少,过几天就要进行业务知识考试,谁也逃不掉。你们看着办吧。于是大家就纷纷找出学习资料进行研读,互相打听某《通则》第四十三条是什么以及“语言是人生斗争工具”这句话该如何解释。
处理各种公务是十分慎重的。比方说要起草一个复文,向某位议员解释为什么语警不能兼管交通事务。秘书已经拟了一个草稿。副科长看了颇为不满,认为一定要加上三个副词,改变两个标点。科长拿不准,将草稿交全科集体讨论。大家没解决副词和标点的问题,倒对“坚决不行”与“绝对不行”哪个词组更合适,展开了更激烈的争执,闹得脸红脖子粗险些动了意气。好容易,大家求同存异勉强通过了第四修订稿,由科长交给了某副局长。但某副局长又认为该稿理论深度不够,写下长段批语,将其退回秘书科再修改。到最后,m局长认为第六稿太啰嗦,大加删减,尽力压缩,几乎恢复了第一稿,还谦虚地将其批下来,请有关科室的同志们传阅,再提出建设性意见,并附信嘱大家读几篇好散文努力实现文字的精炼。秘书科如果不是被其他事搅局,几乎无法结束这个修改过程。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暂行条例(11)
修订稿作废得太多,废纸篓很快就满了,只能把成堆成堆的废纸拿出去烧掉。有人不小心,没把纸烧透就放水冲洗,结果纸团塞住了厕所的下水道,造成水漫走廊。黑水流出了一个漩涡,还漂送着纸灰屑。为这事,这一群文弱书生又忙了很久。有人说要用火钳,有人说要找竹条,有人则说应该挖开地砖,换上新管子。大家又翻书又画图弄出很多方案,最后还是派人去请水管工。但水管工爱理不理,消息传来又激起大家的愤恨。
转眼间已是中午了,水管还没通,但有人传来消息说下午要分发补助性食品,有牛肉有鸡肉有鱼有糖还有水果,价格都很优惠,谁要谁就来登记。大家都兴奋,有人借食品袋或是借锅子借汤盆——有的则从文件柜里取出大竹篮显得早有准备。大家说说笑笑夸机关温暖如春,当然少不了还要细细打听食物的价钱和质量。听说行政科准备在牛肉里面掺冬笋,大家又把行政科科长的秃头攻击了一番。
电话铃声不断。有的电话是来谈公务,但更多的电话是来找干事n。n年轻美貌,常在各种会议上抛头露面,当记录员或者联络员,所以人称“会议西施”。她认识众多首长、模范市民、文艺界名人及外国专家,又能拿到各种来路神秘的戏票和舞票,衣袋里一掏就是红红绿绿。据说还有一位著名剧作家总是邀她跳舞,向她赠送自己的著作,并想介绍她加入美学学会。她似乎衣袋里全装着天真,一掏出来就可以用,对谁都能提几个带孩子气的问题。比方说七乘以八等于五十六吗?你怎么这样会算呵?新疆在中国的西北部呵?我还以为它在南边呢。你怎么不玩布娃娃呢?我就是喜欢玩布娃娃。诸如此类。但她有时候可以老练地同司机说说耗油量和电路板,让人吓一大跳。首长们都把她当布娃娃,一个懂得耗油量和电路板的布娃娃,喜欢摸摸她的头,开一开玩笑,有时谈人事安排机密大事也不避忌她那戴着耳环的小耳朵。正因为这一点,希望晋升的人对她都客气三分,一听说她想考大学,不少人就忙着向她提供资料并主动分担她的工作,顺便问她买不买皮鞋。
找她的电话大多来自男性,所以她抓起话筒后脸上常有淡淡的羞涩。通话可能有五分钟,十分钟,或者二十三分钟,可能有关外婆,也可能有关电影和旅游。最后她可能显得有点不高兴,眼睛瞟着电话机旁的同事对话筒大声说:……你不要讲了,不要讲了!
在她说不要讲了不要讲了但继续讲着的时候,办公楼外面开始聚集一些人。其中有些人是能说话的,有些人嘴顶膏药只能打手势,还有些人被喷过药水,因此只能张开口嗷嗷叫却吐不出一个字。这些闹事者希望引起楼里人的注意,便拍掌跺脚,吐痰撒尿,甚至敲锣打鼓。有些小孩以为这里是街头演出,疯劲十足地来此围观,在大人们的腋下或胯下钻进钻出,即使没看出什么眉目也心满意足。有个疯子也来凑热闹。他穿戴整齐,脚踏时式皮鞋,只是面抹胭脂口红有些怪异。他朝办公楼大门里喷着唾沫星子大喊:出来,出来!是好汉就出来!
旁人注意到他。他注意到这种注意,回头极亲切地一笑,摊开双手说:这地方,我来得多哩。那一次我娘以为我煮面条,其实呢,我是煮的红参,嘿嘿!
他又朝大门里瞪了一眼,对听众继续说红参:后来我把我娘接上汽车,一车开到宾馆。我娘不知是到了哪里。我说,你只管走,我带你去的是好地方。他很神秘地压低声音,再次笑了笑:你猜我给娘煮的是什么?嘿嘿,红参。骗你不算人,真是红参。
暂行条例(12)
……
他那呆呆直直的目光,吓得人们不由自主往后退。连一位文学新秀,本想到这里来搜集点素材写点心理变态小说,好让那些新派编辑刮目相看,但听着听着也摸不着头脑,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但越来越多的人向这里拥挤,使文学新秀怎么也挤不出去,踩了好几个人的脚,挤出了一身老汗,还是被疯子搂在怀里。
嘈杂声浪使大楼里的人探头探脑,窗子一扇扇打开,然后又一扇扇关上。工间操铃声响过以后,竟没有一个人出来。
其实,语管局的干部们不必太害怕闹事。因为闹事者一开始就面临着内部分裂。几个为头的家伙虽然无法张嘴说话,但还可以打手势或者写纸条,进行一轮轮激烈的谈判。这个要当总代表,那个要当总指挥。这个说对方右倾投降,那个说对方左倾冒险。这个建议总部要设八个部门,那个要求总部设十二个部门。这个说自己太忙,一定要带个女秘书,那个说自己太累,一定要享受伙食补贴和交通补贴……加上一个疯子老是拿面条与红参来搅局,再加上受害者们口舌都太不方便,整整一天折腾下来,连个领导机构也没产生,对具体请愿要求更未形成共识。
语管局倒是注重民意上达。来信处理科和错案甄别科的两科长前来会见闹事者。但他们有点无事可做,只是听闹事者自己争来吵去,完全插不上嘴。他们坐在椅子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差一点睡着了。
五
m局长早上一醒来,就觉得牙齿特别的痛。他翻报纸时发现所有的舆论一夜之间都与他的牙齿较劲,对语管局的务实亲民措施只字不提,对工作中一些鸡毛蒜皮的瑕疵倒是添油加醋。《新潮报》石破天惊发表社论,攻击语管局的办事效率低下和职业道德败坏,进而追究领导责任。《晨报》则刊载市民来信,“强烈要求区分粗言秽语与方言土语的政策界限”。《健康周报》发表记者述评:《口吃者无罪》。《妇女论坛》则公布了十四名少女的座谈纪要,强烈要求有关当局废止利少弊多的“洁语化”运动,保护正当的情场私密性谈话。抨击最激烈的是电视三台,那位女主持人居然显出了少有的严峻,在汽车轮胎和保胎丸的大广告之后,居然采用了设问句式——照这样下去,人们不禁要问,语管局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宪法保障的言论自由是否化为乌有?
刚上班,m局长还接到了一些大学生打来的电话,声称他们的话剧演出受到语警的无理干涉,原因仅仅是台词中有所谓不规范的语言,有反派角色的一两句粗痞话。他们强烈要求语管局尊重艺术规律,对此事严肃处理,否则闹起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m局长冒着冷汗,怀疑以前是否给这些新闻单位送的电影票太少,送宴会请帖太少,眼下竟遭到他们的恶意报复。当然,他更怀疑是内部出了家贼——有人想把自己搞臭于是给人家提供炮弹并煽动青年。他知道,有几位副局长早就怀着让局长提前退休的理想,还有秘书科的t秘书常有奇谈怪论,常以社会良心自居,一直与领导过不去。局长是有丰富社会阅历的人,岂无识妖之法眼?他深知像t这样的人在每个社会都为数不少。他们大多能耍耍笔杆写点臭文章,但赚了稿费以后还是喜欢长发破衫,拍胸脯自诩贫民。开会时他们睡觉,不开会时他们多嘴,有时崇拜哲学痛骂武侠小说,有时吹捧武侠小说鄙弃哲学,反正怎么说都是夸夸其谈。他们以攻击政府阴暗面为乐又常常随地吐痰,喜欢在海边和历史名人墓前捏着下巴留影,好像自己壮志未酬宏图未展。这样的人语言粗俗,当然最恨语管机关。问题是,关键的问题是:这样的沽名卖直之徒骗骗天真女孩还可以,怎么也骗过了新闻媒体?还进一步骗过了上级首长和广大民众?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暂行条例(13)
m立即梳头洗脸,整装去拜见市长。他办事谨慎周密,总是比约定时间提早半小时到达,而且不坐小车,怕的是车子在路上抛锚。
从市府回来,他立即检查工作,发现办公楼里确实有两处下水管道不通,而且走道里到处是烟头。他暗想市长虽有点偏听偏信,大体上还是英明的。
他带着一身疲乏立即召集大会,并破例向秘书要了一根香烟,不时放在鼻子前嗅一嗅。他站起来伸出两个指头说:今天,我讲两个意思……
他提出局里的思想和作风必须彻底整顿,强调大家必须科学语管,公正语管,文明语管,协作语管。为了肃清语管队伍内部的害群之马,他宣布立即建立整顿办公室……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我这个人缺点很多,最大的缺点就是对有些人太软弱,太忍让,简直是姑息养奸啦。同志们!但这次我下了最大的决心,市长也下了最大的决心——他把市长的话扩大三倍音量说出来,震得窗子哆哆嗦嗦,所有听众的汗珠都一齐停止流动——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