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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32

  会上可能提出的问题。这是天吾前一天晚上花了很久绞尽脑汁做出来的。
  “我来提问。你就当我是新闻记者,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
  深绘里点点头。
  “你已经写了很多小说吗?”
  “很多。”
  “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
  “很久以前。”
  “这样就很好。”天吾说,“简短回答就行。不用说多余的话。这样就很好。就是说,是请阿蓟帮你记录下来的,是吗?”
  深绘里点点头。
  “但这个你不要说出来。这是我和你两个人的秘密。”
  “这个不说出来。”深绘里说。
  “你投稿应征新人奖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得奖?”
  她微微一笑,没有张口。沉默持续着。
  “你是不想回答吗?”天吾问道。
  “对。”
  “很好。不想回答时,你就沉默不语,微微一笑好了。反正是无聊的问题。”
  深绘里再次点点头。
  “《空气蛹》的故事,是从什么地方获得灵感的?”
  “是从瞎眼山羊身上。”
  “瞎眼山羊’不好。”天吾说,“说‘眼睛看不见的山羊’更好。”
  “为什么。”
  “‘瞎眼’是个有歧视意味的词,使用这种词汇,新闻记者中说不定会有人发作轻度
  心脏病。”
  “有歧视意味的词。”
  “解释起来话就长了。总之,别说‘瞎眼山羊’,改用‘眼睛看不见的山羊’,好不好?”
  深绘里稍微顿了顿,然后说:“从眼睛看不见的山羊身上。”
  “很好。”天吾说。
  “‘瞎眼’不能说。”深绘里确认道。
  “对。你刚才的回答非常好。”天吾继续提问,“学校里的同学对你这次得奖,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上学。”
  “为什么不上学?”
  没有回答。
  “今后还继续写小说吗?”
  还是沉默。
  天吾喝光了咖啡,把杯子放回碟子里。从嵌在店堂天花板上的扬声器里,轻轻地传来弦乐器演奏的《音乐之声》插曲。雨点,玫瑰,猫的胡须??
  “我回答得不好。”深绘里问。
  “没有不好。”天吾说,“没有任何不好。这样很好。”
  “太好了。”深绘里说。
  天吾的话是真心的。虽然一次只说出一个句子,虽然缺少标点符号,但她的回答在某种意义上是完美无缺的。最令人满意的,是她回答迅速。而且她直直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回答问题。这证明了她是在诚实地回答。不是有意轻蔑对方而答得简短。再加上,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谁都不可能正确地理解。这正是天吾希望的。给人诚实的印象,却让对方糊里糊涂。
  “你喜欢的小说是什么?”
  “《平家物语》。”
  回答得精彩!天吾心想。“喜欢《平家物语》的什么地方?”
  “全部。”
  “此外呢?”
  “《今昔物语》。”
  “你不读现代文学吗?”
  深绘里想了一会儿。“《山椒大夫》。”
  精彩。森鸥外写《山椒大夫》是在大正初期,这就是她认为的现代文学。
  “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听音乐。”
  “什么音乐?”
  “巴赫很好。”
  “最喜欢的是什么?”
  “从bwv846到bwv893。”
  天吾思考了片刻,然后说:“《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第一部和第二部。”
  “对。”
  “为什么你用序号回答呢?”
  “这样容易记。”
  《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对学数学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国的音乐。均衡地使用全部的十二音阶,以大调和小调分别创作前奏曲和赋格曲。总共二十四支乐曲。第一部和第二部合计四十八支曲子。形成一个完美的圆。
  “另外还有什么?”
  “bwv244。”
  bwv244是什么,天吾一时想不起来。序号有印象,乐曲名却想不出来。
  深绘里开始哼唱。
  buβ’und reu’
  buβ’und reu’
  knirscht das süzwei
  buβ’und reu’
  buβ’und reu’
  knirscht das süzwei
  knirscht das süzwei
  buβ’und reu’
  buβ’und reu’
  knirscht das süzwei
  buβ’und reu’
  knirscht das süzwei
  daβ’die tropfen meiner zhren
  angenehme spezerei
  treuer jesu,dir gebren.
  天吾一时说不出话来。音程不算太准确,但她的德语发音十分清晰,而且惊人地正确。
  “《马太受难曲》。”天吾说,“你背得出歌词啊。”
  “我没有背。”那位少女说。
  天吾想说什么,词句却浮不上来。无奈,只好把目光投向手中的纸片,转而问下一个问题:“你有男朋友吗?”
  深绘里摇摇头。
  “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不想怀孕。”
  “有了男朋友,也不一定得怀孕啊。”
  深绘里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眨了几下眼睛。
  “为什么不想怀孕呢?”
  深绘里依旧紧闭着嘴唇。天吾觉得似乎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咱们就到这里吧。”天吾把问题集收进皮包,“谁也不知道他们实际上会问什么,那些问题你怎么高兴就怎么回答好啦。你能行。”
  “太好了。”深绘里好像放了心,说。
  “你大概觉得应付采访时的回答这种事,怎么准备也没用吧?”
  深绘里微微地耸了耸肩。
  “我也赞成你的意见。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只是受了小松的委托。”
  深绘里点了点头。
  “但是,”天吾说,“我改写了《空气蛹》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明白吧?”
  深绘里点了两次头。“是我一个人写的。”
  “总之,《空气蛹》是你一个人的作品,不是别人的作品。这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事。”
  “是我一个人写的。”深绘里重复道。
  “我给你修改过的《空气蛹》,你读过了吗?”
  “阿蓟念给我听了。”
  “怎么样?”
  “你写得非常好。”
  “这么说,你喜欢它?”
  “就像我自己写一样。”深绘里说。
  天吾看着深绘里的脸。她捧起杯子喝可可。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不让视线滑向她胸前美丽的隆起。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天吾说,“改写《空气蛹》是件非常快乐的事,当然也很辛苦,因为我要注意不损害《空气蛹》是你一个人的作品的事实。完成的作品能不能让你喜欢,对我非常重要。”
  深绘里无言地点点头,然后仿佛要确认什么,把手伸向小小的、形状美丽的耳垂。
  女服务生走过来,给两个人的玻璃杯里添了冷水。天吾喝了一口冷水,润润喉咙,然后鼓起勇气,将刚才起一直藏在心里的念头说了出来:
  “我有一个私人的请求,当然,得要你同意才行。”
  “什么事。”
  “如果可以,你能不能穿着今天这身衣服去出席记者见面会?”
  深绘里露出不解的神情望着天吾,然后逐一查看身上穿的衣服,就像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
  “我穿着这身衣服去那里。”她问。
  “对。你就穿着现在这身衣服去出席记者见面会。”
  “为什么。”
  “因为你穿了很好看。就是说,胸脯的形状显得非常漂亮。这只是我的猜测——新闻记者们恐怕会不由自主地冲着那里看,这样他们就不至于向你提刁钻古怪的问题了。但是,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并不是要求你一定得这样做。”
  深绘里说:“衣服都是阿蓟挑选的。”
  “你不为自己挑选吗?”
  “我穿什么都无所谓。”
  “你今天这一身也是阿蓟替你挑选的?”
  “是阿蓟挑的。”
  “这身衣服很好看。”
  “穿这身衣服胸脯形状好看。”她抽去了问号问道。
  “就是这个意思。该怎么说呢,显得醒目。”
  “是这件毛衣和这个胸罩搭配得好。”
  在深绘里直直的凝视下,天吾感觉自己脸红了。
  “搭配的问题我不清楚,总之,该怎么说呢,带来的效果很好。”他答道。
  深绘里仍然直直地凝视着天吾的眼睛,然后认真地问:“会不由自主地冲着那里看。”
  “不得不这么承认。”天吾慎重地挑选着用语,答道。
  深绘里拉开毛衣的领口,像要把鼻子伸进去似的,探看着内部。恐怕是在确认今天穿的是什么内衣。然后望着天吾涨红的脸庞,仿佛看着一件少见的东西。“我照你说的做。”她过了一会儿说。
  “谢谢。”天吾道谢。于是,谈话结束了。
  天吾把深绘里送到新宿车站。许多人脱了外衣走在街道上。甚至还看到身穿无袖衫的女子。嘈杂的人声和喧嚣的车声交杂在一起,制造出都会特有的开放性的声音。初夏清爽的微风吹过街道。究竟是来自何方的风带着如此爽朗的气息吹过新宿街头的呢?天吾觉得不可思议。
  “你现在要赶回那个家去吗?”天吾问深绘里。电车拥挤不堪,回家路上的时间又漫长得不可理喻。
  深绘里摇摇头。“在信浓町有房间。”
  “时间晚了就住在那里?”
  “因为二俣尾太远。”
  直到走到车站,深绘里仍像上次那样一直握着天吾的左手,简直像小女孩握着大人的手。尽管如此,被她这样美丽的少女握着手,天吾自然也心跳不休。
  深绘里在到达车站后,松开了天吾的手。然后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一张到信浓町的车票。
  “记者见面会你不要担心。”
  “我没担心。”
  “不用担心我也能做好。”
  “我明白。”天吾答道,“我根本不担心。一定会很顺利的。”
  深绘里没再说什么,就消失在检票口的人群中。
  和深绘里分手后,天吾走进纪伊国屋书店附近的一家小酒吧,要了一杯金汤力。这里是他经常光顾的酒吧,装潢古典、不播音乐这两点让他喜欢。独自坐在吧台前,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儿左手。就是深绘里刚才还握着的手,手上还留着少女手指的触感。然后想起了她胸脯的形状。那形状美丽的胸脯,甚至因为太端正太美丽,几乎丧失了性的意味。
  这样胡思乱想着,天吾忽然想给年长的女朋友打电话。什么话题都无所谓。养育孩子的牢骚也好,中曾根政权的支持率也好,不管什么都行。就是渴望听到她的声音。如果可能,想立刻和她找个地方见面莋爱。但他不能往她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也许是她丈夫,也许是她的孩子。他不能主动打电话给她。这是他们的约定。
  天吾又要了一杯金汤力。在等待侍者送来的时候,他想象自己乘坐小船顺急流而下的景象。“从瀑布顶上摔下去时,就让咱们俩一起痛痛快快地摔下去吧!”小松在电话里这么说。但是,他的话能不能全信呢?他会不会在眼看就要抵达瀑布的时候,自己纵身跳上旁边的岩石逃命?还要丢下一句:“天吾君,对不起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件事得去办。后面就拜托你了。”于是无处可逃、痛痛快快地从瀑布顶上摔下去的,只有我自己——也许这就是结局。并非不可能。相反,甚至极有可能。
  回到家里,睡觉,做了个梦。许久没有的印象鲜明的梦境。梦中,自己变成了巨大拼图中的一个小块。不是固定在一处的小块,而是一个时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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