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_11

  板给打断了,还有棍子打鱼的声音。我记得你把我朝船头猛推,那儿搁着湿漉漉的钓索卷儿,我感到整条船在颤抖,听到你啪啪地用棍子打鱼的声音,象有砍一棵树,还记得我浑身上下都是甜丝丝的血腥味儿。”  “你当真记得那回事儿,还是我不久前刚跟你说过?”“打从我们头一回一起出海时起,什么事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用他那双常遭日晒而目光坚定的眼睛爱怜地望着他。  “如果你是我自己的小子,我准会带你出去闯一下,”他说。”可你是你爸爸和你妈妈的小子,你搭的又是一条交上了好运的船。”  “我去弄沙丁鱼来好吗?我还知道上哪儿去弄四条鱼饵来。”  “我今天还有自个儿剩下的。我把它们放在匣子里腌了。”  “让我给你弄四条新鲜的来吧。”  “一条,”老人说。他的希望和信心从没消失过。现在可又象微风初起时那么清新了。  “两条,”孩子说。  “就两条吧,”老人同意了。”你不是去偷的吧?”  “我愿意去偷,”孩子说。”不过这些是买来的。”  “谢谢你了,”老人说。他心地单纯,不去捉摸自己什么时候达到这样谦卑的地步。可是他知道这时正达到了这地步,知道这并不丢脸,所以也无损于真正的自尊心。  “看这海流,明儿会是个好日子,”他说。  “你打算上哪儿?”孩子问。  “驶到远方,等转了风才回来。我想天亮前就出发。”  “我要想法叫船主人也驶到远方,”孩子说。”这样,如果你确实钓到了大鱼,我们可以赶去帮你的忙。”  “他可不会愿意驶到很远的地方。”  “是啊,”孩子说。”不过我会看见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有只鸟儿在空中盘旋,我就会叫他赶去追鲯鳅的。”  “他眼睛这么不行吗?”  “简直是个瞎子。”  “这可怪了,”老人说。“他从没捕过海龟。这玩艺才伤眼睛哪。”  “你可在莫斯基托海岸1外捕了好多年海龟,你的眼力还是挺好的嘛。”  “我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儿。”  “不过你现在还有力气对付一条真正大的鱼吗?”  “我想还有。再说有不少窍门可用呢。”  “我们把家什拿回家去吧,”孩子说。”这样我可以拿了鱼网去逮沙丁鱼。”  他们从船上拿起打鱼的家什。老人把桅杆扛上肩头,孩子拿着内放编得很紧密的褐色钓索卷儿的木箱、鱼钩和带杆子的鱼叉。盛鱼饵的匣子给藏在小船的船梢下面,那儿还有那根在大鱼被拖到船边时用来收服它们的棍子,谁也不会来偷老人的东西,不过还是把桅杆和那些粗钓索带回家去的好,因为露水对这些东西不利,再说,尽管老人深信当地不会有人来偷他的东西,但他认为,把一把鱼钩和一支鱼叉留在船上实在是不必要的引诱。  他们顺着大路一起走到老人的窝棚,从敞开的门走进去。老人把绕着帆的桅杆靠在墙上,孩子把木箱和其他家什搁在它的旁边。桅杆跟这窝棚内的单间屋子差不多一般长。窝棚用大椰子树的叫做”海鸟粪”的坚韧的苞壳做成,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泥地上一处用木炭烧饭的地方。  1位于中美洲尼加拉瓜的东部,是滨墨西哥湾的低洼的海岸地带,长满了灌木林。为印第安人中的莫斯基托族居住的地方,故名。  在用纤维结实的”海鸟粪”展平了叠盖而成的褐色墙壁上,有一幅彩色的耶稣圣心图1和另一幅科布莱圣母图。这是他2妻子的遗物。墙上一度挂着幅他妻子的着色照,但他把它取下了,因为看了觉得自己太孤单了,它如今在屋角搁板上,在他的一件干净衬衫下面。  “有什么吃的东西?”  “有锅鱼煮黄米饭。要吃点吗?”  “不。我回家去吃。要我给你生火吗?”  “不用。过一会儿我自己来生。也许就吃冷饭算了。”  “我把鱼网拿去好吗?”  “当然好。”  实在并没有鱼网,孩子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把它卖掉的。然而他们每天要扯一套这种谎话。也没有什么鱼煮黄米饭,这一点孩子也知道。  “八十五是个吉利的数目,”老人说。“你可想看到我逮住一条去掉了下脚有一千多磅重的鱼?”  “我拿鱼网捞沙丁鱼去。你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可好?”  “好吧。我有张昨天的报纸,我来看看棒球消息。”孩子不知道昨天的报纸是不是也是乌有的。但是老人把它从床下取出来了。  1法国修女玛格丽特·玛丽·阿拉科克(-)于世纪倡议崇拜耶稣基督的圣心,在信奉天主教的国家中传播甚广。  2科布莱为古巴东南部一小镇,镇南小山上有科布莱圣母祠,每年月日为朝圣日。  “佩里科在杂货铺里给我的,”他解释说。  “我弄到了沙丁鱼就回来。我要把你的鱼跟我的一起用冰镇着,明儿早上就可以分着用了。等我回来了,你告诉我棒球消息。”  “扬基队1不会输。”  “可是我怕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  “相信扬基队吧,好孩子。别忘了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2  “我担心底特律老虎队,也担心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  “当心点,要不然连辛辛那提红队和芝加哥白短袜队,你都要担心啦。”  “你好好儿看报,等我回来了给我讲讲。”  “你看我们该去买张末尾是八五的彩票吗?明儿是第八十五天。”  “这样做行啊,”孩子说。”不过你上次创纪录的是八十七天,这怎么说?”  “这种事儿不会再发生。你看能弄到一张末尾是八五的吗?”  “我可以去订一张。”  “订一张。这要两块半。我们向谁去借这笔钱呢?”  “这个容易。我总能借到两块半的。”  1这支纽约市的棒球队是美国职业棒球界的强队。  2乔·迪马吉奥(-)于年起进扬基队,以善于击球得分著称。年棒球季后告别球坛。  “我看没准儿我也借得到。不过我不想借钱。第一步是借钱。下一步就要讨饭啰。”  “穿得暖和点,老大爷,”孩子说。”别忘了,我们这是在九月里。”  “正是大鱼露面的月份,”老人说。“在五月里,人人都能当个好渔夫的。”  “我现在去捞沙丁鱼,”孩子说。  等孩子回来的时候,老人在椅子上熟睡着,太阳已经下去了。孩子从床上捡起一条旧军毯,铺在椅背上,盖住了老人的双肩。这两个肩膀挺怪,人非常老迈了,肩膀却依然很强健,脖子也依然很壮实,而且当老人睡着了,脑袋向前耷拉着的时候,皱纹也不大明显了。他的衬衫上不知打了多少次补丁,弄得象他那张帆一样,这些补丁被阳光晒得褪成了许多深浅不同的颜色。老人的头非常苍老,眼睛闭上了,脸上就一点生气也没有。报纸摊在他膝盖上,在晚风中,靠他一条胳臂压着才没被吹走。他光着脚。  孩子撇下老人走了,等他回来时,老人还是熟睡着。  “醒来吧,老大爷,”孩子说,一手搭上老人的膝盖。老人张开眼睛,他的神志一时仿佛正在从老远的地方回来。随后他微笑了。  “你拿来了什么?”他问。  “晚饭,”孩子说。”我们就来吃吧。”  “我肚子不大饿。”  “得了,吃吧。你不能只打鱼,不吃饭。”  “我这样干过,”老人说着,站起身来,拿起报纸,把它折好。跟着他动手折叠毯子。  “把毯子披在身上吧,”孩子说。”只要我活着,你就决不会不吃饭就去打鱼。”  “这么说,祝你长寿,多保重自己吧,”老人说。“我们吃什么?”  “黑豆饭、油炸香蕉,还有些纯菜。”1  孩子是把这些饭菜放在双层饭匣里从露台饭店拿来的。他口袋里有两副刀叉和汤匙,每一副都用纸餐巾包着。  “这是谁给你的。”  “马丁。那老板。”  “我得去谢谢他。”  “我已经谢过啦,”孩子说。”你用不着去谢他了。”  “我要给他一块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他这样帮助我们不止一次了?”  “我想是这样吧。”  “这样的话,我该在鱼肚子肉以外,再送他一些东西。他对我们真关心。”  “他还送了两瓶啤酒。”  “我喜欢罐装的啤酒。”  “我知道。不过这是瓶装的,阿图埃牌啤酒,我还得把瓶子送回去。”  “你真周到,”老人说。“我们就吃好吗?”  “我已经问过你啦,”孩子温和地对他说。“不等你准备好,  1这些是加勒比海地区老百姓的主食。  我是不愿打开饭匣子的。”  “我准备好啦,”老人说。“我只消洗洗手脸就行。”你上哪儿去洗呢?孩子想。村里的水龙头在大路上第二条横路的转角上。我该把水带到这儿让他用的,孩子想,还带块肥皂和一条干净毛巾来。我为什么这样粗心大意?我该再弄件衬衫和一件茄克衫来让他过冬,还要一双什么鞋子,并且再给他弄条毯子来。  “这炖菜呱呱叫,”老人说。  “给我讲讲棒球赛吧,”孩子请求他说。  “在美国联赛1中,总是扬基队的天下,我跟你说过啦,”老人兴高采烈地说。  “他们今儿个输了,”孩子告诉他。  “这算不上什么,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恢复他的本色了。”  “他们队里还有别的好手哪。”  “这还用说。不过有了他就不同了。在另一个联赛2中,拿布鲁克林队和费拉德尔菲亚队来说,我相信布鲁克林队。不过话得说回来,我没有忘记迪克·西斯勒和他在那老公园3里打出的那些好球。”  “这些好球从来没有别人打过。我见过的击球中,数他打  1美国职业棒球界按水平高低分大联赛及小联赛两种组织,美国联赛是两大联赛之一,扬基队是其中的佼佼者。  2指另一大联赛,全国联赛。这两大联赛每年各通过比赛选出一个胜队,于十月上半在双方的场地轮流比赛,一决雌雄,名为”世界大赛”。  3指费拉德尔菲亚的希贝公园,是该市棒球队比赛的主要场地。迪克·西斯勒于年至年在该地打球。  得最远。”  “你还记得他过去常来露台饭店吗?我想陪他出海钓鱼,可是不敢对他开口。所以我要你去说,可你也不敢。”  “我记得。我们真大大地失算了。他满可能跟我们一起出海的。这样,我们可以一辈子回味这回事了。”  “我满想陪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去钓鱼,”老人说。“人家说他父亲也是个打鱼的。也许他当初也象我们这样穷,会领会我们的心意的。”  “那了不起的西斯勒的爸爸可没过过穷日子,他爸爸象我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在联赛里打球了。”1  “我象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在一条去非洲的方帆船上当普通水手了,我还见过狮子在傍晚到海滩上来。”  “我知道。你跟我谈起过。”  “我们来谈非洲还是谈棒球?”  “我看谈棒球吧,”孩子说。”给我谈谈那了不起的约翰·j·麦格劳2的情况。”他把这个j念成了”何塔”3。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时候也常到露台饭店来。可是他一喝了酒,就态度粗暴,出口伤人,性子别扭。他脑子里想着棒球,也想着赛马。至少他老是口袋里揣着赛马的名单,常  1指乔治·哈罗德·西斯勒(-),他于年开始参加大联赛,于年第一次荣获该年度的”美国联赛中最宝贵球员”的称号。  2麦格劳(-)于年开始当职业棒球运动员,年参加纽约巨人队,担任该队经理,直至年,使该队成为著名的强队。他于年后就不再上场参加比赛。  3j为约瑟夫的首字母,在西班牙语中读为”何塔”。  常在电话里提到一些马儿的名字。”  “他是个伟大的经理,”孩子说。”我爸爸认为他是顶伟大的。”  “这是因为他来这儿的次数最多,”老人说。“要是多罗彻1继续每年来这儿,你爸爸就会认为他是顶伟大的经理了。”  “说真的,谁是顶伟大的经理,卢克2还是迈克·冈萨雷斯?”3  “我认为他们不相上下。”  “顶好的渔夫是你。”  “不。我知道有不少比我强的。”  “哪里!”孩子说。”好渔夫很多,还有些很了不起的。不过顶呱呱的只有你。”  “谢谢你。你说得叫我高兴。我希望不要来一条挺大的鱼,叫我对付不了,那样就说明我们讲错啦。”  “这种鱼是没有的,只要你还是象你说的那样强壮。”  “我也许不象我自以为的那样强壮了,”老人说。“可是我懂得不少窍门,而且有决心。”  “你该就去睡觉,这样明儿早上才精神饱满。我要把这些  1列奥·多罗彻(-)为三十年代著名棒球明星,年起任纽约巨人队经理,使之成为第一流的强队。  2阿道尔福·卢克于年生于哈瓦那,年前曾先后在波士顿、辛辛那提、布鲁克林及纽约巨人队当球员,后任经理。  3四十年代后期曾两度担任圣路易红色棒球队经理。  东西送回露台饭店。”  “那么祝你晚安。早上我去叫醒你。”  “你是我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