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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现在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找我,烦都烦死了。我今天下午就想在骨德坐一会,静静地喝一杯咖啡。他们来电话,我就说在陪客户。宋宋,你可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这番话说的得体之外又不失亲热,竟让罗宋宋没法拒绝,她心里本来是有点排斥聂今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但是又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和揣摩,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好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并肩走进了骨德咖啡厅。这家咖啡厅原本属于格陵市的一家德资企业,管理层的费舍尔先生和一般的德国人一样,下了班喜欢喝两杯家乡的啤酒,抽一盒家乡的烟叶,吃两根家乡的香肠;他思乡情切,索性在离公司不远的伯牙路上开了一家充满德国情调的咖啡厅,贩卖点啤酒,熏肉和腊肠,吸引了不少客人;后来格陵政坛发生重大变动,许多招商引资的政策朝令夕改,这让严谨的费舍尔先生觉得和中国人打交道很吃力,就转让了咖啡厅,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回德国老家去了。骨德数易其主,很有几个也是洋佬,均加入了自己国家的文化进去——现在的骨德融合了多国,多宗教文化,如果费舍尔先生重回格陵,估计也认不出来了。
罗宋宋和聂今就这样坐在一家德国啤酒馆里,踏着波斯的地毯,闻着印度的熏香,喝着中国的花茶——这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格陵是由能源起家的新兴城市,其后又带动了各项工业建设的快速发展,经济虽然发达,但文化底蕴不足。即使有神农大道,伯牙路这样古色古香的街道名称,又大肆兴建博物馆,艺术馆,大剧院等文化建筑,也不能伪造一座城的历史,在这一点上,她是远不如西安,洛阳等古城的。
她们先是闲聊着家常,譬如骨德的装潢,花茶的味道;这其间聂今已经接了数个电话,后来索性把手机关了,往后一倒,舒舒服服地陷入柔软的靠背中。
“也许是急事。”
“我只希望智晓亮别这时候找我。”聂今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罗宋宋,“因为我只想接他的电话。”
罗宋宋心头一阵狂跳;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穿着校服,抱着琴谱,蹦蹦跳跳得如同一只小鹿的聂今;她其实不是很了解智晓亮的前女友,只是觉得她美得很干净利落,又经营着格陵数一数二的琴行,足以和现在的钢琴家相配。
但看聂今的神情,又好像是一种胜于爱情的更坦荡的情感。这样,叫罗宋宋又有点看不透了。她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这茶叫玉美人,喝在嘴里,有一丝丝清香,好像并不比白开水强,但回味时又甘甜得很特别;这特别的茶韵触动了罗宋宋心底的一点点初生的情愫。
有些人也是这样,在你身边的时候,好像可有可无;但是回头想想,他才是最重要的。
“格陵乐务的面试结果已经作废,你有什么打算?”聂今突然问她,“还要继续参加吗?”
“看情况吧。”
“怎么讲?其实你面试笔试成绩都是第一名,再考一次把握也很大。”
罗宋宋瞧着一点烛光舔着花茶壶底,澄绿茶色,似沸未沸。
“做了乐务,就只能看着别人弹琴了。”
她像是说给聂今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聂今不免有些动容。她不知道为什么罗宋宋不弹琴了,因为智晓亮从来没有提起过。但是听罗宋宋的语气,白放的那句“最热爱钢琴的是罗宋宋”所言非虚。
“既然你想弹琴……我上次和你提过,请你做双耳琴行的老师,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
“不行。”一般人这时候至少也会感谢一下,但罗宋宋很干脆就拒绝了,速度之快,不亚于当年拒绝许达。而聂今的求贤和许达的求爱,也确实都有些不纯粹的成分。
聂今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腕上的玉镯。罗宋宋这样怕麻烦,又怕交际的人,是很难笼络的。这种人往往坐拥宝山而不自知。
“你的外婆是大家闺秀,民国名媛,你的父亲是重点大学重点学院的院长,你还有两个非常要好的琴友,一个是享誉海内外的钢琴家,一个是本市纳税大户,明丰药业的继承者。有这样的关系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什么都不想做,也可以。”
没有人从这种角度分析过罗宋宋所拥有的资源。罗宋宋开始觉得聂今在开玩笑,后来见她挺认真的,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你说的都是身外长物。一个人如果自身没有本事,最终还是会被淘汰。”
她不想成为聂今那样的人,但是不代表她不想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女性。虽然她不知道现在立下这样的志向是不是有点迟了。
“几点了?”长久的尴尬之后,聂今突然探身过来问她。
“五点一刻。我去一下洗手间。”
聂今招手买单;罗宋宋站起身来,沿着标识往里走,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
有架珠江放在拐角处,连琴布都没有蒙,显然装饰的成分大于演奏。如果是晚上,灯光照不到这个角落,罗宋宋可能就错过它了,但现在是白天,正好有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映着琴面上深深浅浅的几道刀痕,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瘪着嘴在哭。
罗宋宋的双脚被钉在了原地,一股强烈的感情攫住了她的心。她从没有想过能够再看到自己的钢琴,也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
“对不起,今天没有演奏安排。”有侍者经过,看见罗宋宋望得出神,还以为她是要点歌,“以前的那个大学生不弹了。”
她看罗宋宋不出声,又八卦了一句:“他觉得弹流行歌曲有辱斯文。嘻!”
罗宋宋的脸庞突然发出光来。
“那你们现在请人吗?”
下午,格陵药监局正在进行一批新药的盲审决议准备。这是进入决议阶段前的最后一次讨论,参与讨论的除了局内的专业人士外,也加入了数位商界代表。
光线幽暗的会议室从未像今天这样坐满了人,幻灯片正随着报告人的陈述不停地变换,虽然与会者大部分并不了解这些专业知识,但是也做出了聚精会神的样子,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人,藏在黑暗中,以手托腮,眼皮一会儿合上,一会儿又睁开。
孟觉每次参加这种会议都渴睡得要命。他还不具备上台报告的资历;但是作为幻灯片的制作者,他对于报告人的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都一清二楚,这更加让他昏昏欲睡。
“af0093中含有的多肽通过与靶标通道的结合,来调节大脑中特定神经元信息的传递,从而对患者的抑郁症状进行缓解……”
会议室的门悄悄打开,又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拉开椅子,坐在了孟觉的旁边。
“接下来我们将对临床数据进行分析……”
这是最专业而又最枯燥的一部分了,综合了生物和统计两方面的知识;即使连最讲究姿态的商业代表们都开始意志涣散;但偏偏孟觉在听了一大半之后,突然睁大了眼睛,坐正了身体。
“……综上所述,af0093作为一种新型的抗抑郁药物,已经具备了在格陵上市的资格。接下来,是编号为af0094的药物……”
七种药物的评估只通过了三种,包括af0093,af0101,af0105。而一个星期后的投票表决,可能只有两种药物最终能够在格陵上市。
五点半,报告圆满结束。灯光重新打开,整个会议室光亮起来,接下来是自由讨论时间,孟觉唰地一声就举起了手,但是主任没有注意到他,而是忙着和坐在前排的商业代表们寒暄,回答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而孟觉的手始终没有放下来,就像急于提问的好学生。
“孟觉,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对杜工的报告做一点补充。af0093在三期临床实验中,有两名亚裔试药后由于代谢缺陷,产生了肝脏急性衰竭的症状。”
“这一点刚才已经提到过了。”报告人杜工解释,“这个数据不具有统计学意义。”
孟觉在会前已经对杜工表达过他的想法,但是杜工却故意忽略了这一点。
“对于三千名受试者来说,确实不具有统计学意义,但是对于其中的十二名黄种人来说,就是百分之十六点七。”
坐在孟觉旁边的西装男惊奇而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他对孟觉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爱聚众打架的初中生,但是现在看来,他也已经是一名能独立思考,敢于发表自己看法的专业人士了。
杜工不高兴了。
“今天上午fda已经通过了对盘利度胺,也就是af0093的审批。”
言下之意,就是你孟觉莫非比fda还聪明么?
但是孟觉并没有准备收回自己的看法——为什么要对权威低头?他认为自己没有错的时候,就会勇往直前。
“近年来生物界已经承认,不同的人种在药物代谢方面有很大的差距。fda也有针对不同肤色使用的感冒药物,心血管药物上市。我认为,af0093有极大的可能性,并不适合黄种人。”
第二十五章
杜工确实是故意忽略了孟觉报告中的这一部分,并且删除了相应的幻灯片。他觉得孟觉这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指出这一点不过是标新立异,为了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造一些毫无价值的噱头。即使是孟觉在会议当场提出,他仍然认定这是哗众取宠,甚至,可能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于是说话就有了点倚老卖老的意味。
“认为?可能?年轻人,不要太主观,太片面!”
孟觉哪里被人这样指责过?除了罗宋宋,谁敢给他脸色看?他虽然脾气好,但那是因为平时大家都爱他,宠他,他也乐得博爱世人——越是锦衣玉食宠出来的人,越容易比其他人多一份嚣张的正义感,而这份正义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
此刻孟觉正是一改平日嘻嘻哈哈的样子,长身肃立,神态认真;坐于一旁的西装男双臂抱胸,笑眯眯地望着他,那笑容还带着一点熟稔的意味,仿佛望着一位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我的主观意见是基于客观事实提出来的,并不是形而上学的分析。首先,作为北欧研发的药物,百分之八十的临床试验在东欧和南非进行,这本身就不合理;其次,af0093虽然在小鼠实验中没有明显副作用,但是小鼠和人体内有数十种不同手性的代谢酶,现在af0093的代谢途径尚不清楚……”
“照你这样说,什么药也不必批了,”杜工气得脸色发青,“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嘛!”
“杜老师,您这就是以偏概全了。”
在这剑拔弩张的局势下,主任出来圆场了。
“时间不早了,今天的会议啊,就到此结束吧。大家有什么建议,会下可以再自由讨论嘛!各位,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老饕门吃个便饭。位子嘛,已经订好了,钱秘书带路,带路啊。那个,孟觉,你来一下。”
老饕门是格陵市数一数二的私家菜馆,这顿“便饭”可一点也不随便。主任和孟觉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在门口,许多人都看到了孟觉别在白袍上的工作证。
“原来是孟国泰的儿子啊。难怪初生牛犊不怕虎,有明丰撑腰呵。”
“大水冲了龙王庙啦。af0093不就是明丰刚拿到代理权的盘利度胺吗?还有抗组胺剂af0101,是同一公司研发的嘛。”
“如果连格陵的审批都拿不下,全国范围内推广……”
“别幸灾乐祸了。有这么较真的人,这事儿保不齐将来也落在你我的头上。”
商业代表议论纷纷,孟觉的同事们则激烈讨论着泛基因组,个体医疗等最新的生物概念,杜工的身边也围了不少人,专拣好听的来说,只听得他一张脸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最终平静下来。
“我倒要看看,药监局的规矩会不会为他孟觉而破例。”
和颜悦色的主任将孟觉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先寒暄了几句。
“你父亲最近可好?”
“好。您费心了。”
主任嗯了一声,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他六十来岁的年纪,头顶秃了一大半,没秃的那部分也黑白参半,看上去反而比孟国泰老气些。
“听说,他正在筹备自传?”
这本来是件复杂而充满争议的事情——孟国泰以中成药起家,是格陵药界执牛耳者,圈子里一直盛传他起家之初,钻了法律空子,偷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