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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
  ”放松自己”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容易把握的概念。在我学习和演奏音乐时很少会想到”放松”。我喜欢难度高的曲目。我以为,我学了越多的高难度曲目,就能赢得越多的比赛。那”放松”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赵教授解释说,就好像人自然而然会呼吸一样,弹钢琴对我来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如果我时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呼气和吸气,我就会干扰呼吸的自然流畅。同样的道理,如果我时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弹奏钢琴,我自然的直觉和能力就会受到影响。他对我说:”你需要做的就是放松自己,找到同时流动在音乐里和你心灵里的那份感觉。”
  我必须不断告诫自己:尽量放松,不去刻意努力。渐渐地,我找到了那份感觉。
  父亲仍在努力。他认识到了自己严重的错误,并通过他自己的方式努力弥补他那疯狂一刻对我造成的伤害。虽然他仍然不苟言笑,仍然会说我偷懒,他似乎明白了我们的关系不能完全靠钢琴来维系。一天下午,他找出来两副乒乓球拍,一只乒乓球,我们俩对着公寓凹凸不平的砖墙击球,乒乓球在屋子里东弹西撞,我们一前一后追着它玩了一个小时左右。
  他说:”我看得出你为了准备和赵教授上课练琴非常用功。练了两三个小时以后,歇一歇会对你有好处。你休息的时候我们就打乒乓吧,打完球,你回去练琴可以练得更久些。”
  乒乓帮助我们缓和彼此之间的紧张气氛。我的堂弟郎逸峰的到来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逸峰比我小六个月。他从沈阳来北京和我们住在一起,因为他也很有音乐天分,吹单簧管吹得很棒。他的到来让我高兴坏了,感觉就像是多了个弟弟。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像任何兄弟姐妹一样,我们性格也有很多不同。
  逸峰那年十岁,但行事已经俨然像个十几岁的青少年。他喜欢和朋友聚会玩乐,不爱练习音乐,能躲得过就躲。他交的朋友多是演奏木管乐器和铜管乐器的,他们不需要像弹钢琴的或是拉小提琴的训练得那么辛苦--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因为父亲同时需要照管逸峰,无形中减轻了他在我身上施加的压力。逸峰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样子,父亲吼逸峰的次数越多,他吼我的次数就越少。如果逸峰成天吊儿郎当,还有什么人能说我偷懒呢?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九个月(2)
  堂弟的到来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们这个小家的氛围,但有一件事没有改变,那就是我考上音乐学院的决心。
  天气酷热的时候,我练着琴,父亲会在一只盆子里添满水,让我把脚放进去降降温。如果我快要热晕了,他会拿本书给我扇扇子,有时候一扇扇上三个小时。当天气转冷,天寒地冻的时候,他不仅给我穿上我的大衣,而且把他的大衣也给我披上。如果我的手指冻僵了,他会一直揉搓我的手指,直到血液循环正常为止。
  最重要的是,父亲成了我的秘密侦探。他会穿上他从沈阳带来的警察制服,混进音乐学院--家长是不允许进学院里的。在学院里,他会查看各种宣传告示,看谁在开大师班,他就会混进去听。如果那位校警发现了他,把他请出来,他会在走廊里逗留着,等校警走了,再悄悄地回到房间里。如果他再次被请出来,他会站在教室外面,耳朵贴着大门,努力倾听里面的弹奏和解说。如果一位声誉卓著的老师上一堂不对外公开的课的时候,他也会重施故技。
  到了晚上,他会把他学到的东西报告给我,而他的心得对我总是很有帮助。比如说,如果他上了一堂大师班,授课老师向学生们演示了如何以一种更抒情的方式演绎肖邦,他回来后会给我解释老师的方法,然后耐心十足地坐在那儿看着我现学现卖。
  他说:”单跟着赵教授学还不够。赵教授只是很多老师中的一位。他的方法很好,但是如果我们把其他的方法也学来了,把它们应用到你的技巧中去,那你就会成为第一名。”
  堂弟逸峰听着我们这样的讨论总是忍俊不禁。
  他会对我说:”你们爷俩可真够严肃的,就好像你当不成第一名,这整个世界就没法转了。”
  我说:”确实如此。”
  他问道:”那要是你成不了第一名呢?”
  ”我必须是第一名。我会成为第一名的。”
  话一说完,我就走开去,又开始练琴。
  我的心情总算又重新好转,但即便是在我最开心的时刻,我也可能会突然感到一份无法安慰的哀伤。春节快到了,即便是工厂工人,这时也会休假回家探亲。我想和母亲、姥爷、爷爷、奶奶一起过春节,和亲戚家的孩子们一起吃饺子,看电视上的春节联欢晚会,那是我们除夕的必备节目。我已经有六个月没见到母亲了。
  我问我爸:”我们就回家一两天还不成吗?”
  ”不成。时间都花在坐火车上了,得少练多少小时的琴。”
  ”那妈妈不能来吗?”
  ”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知道她想来看我。”
  ”因为她要上班。”
  ”她不能休假吗?”
  ”不能。”
  ”连一天都不能?”
  父亲坚持道:”如果她来这儿,她会影响你报考音乐学院。她会让你分心。她会惯着你。她的溺爱会削弱你的意志。你现在比以前坚强了,但你还得更坚强些。一个宠你的妈妈只会动摇你的决心。”
  我到蔬菜市场向二叔哭诉。我央求他去游说父亲。他马上要回老家过节,我想他会同情我,但二叔只不过跟我讲了一个我已经知道的事实:父亲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二叔告诉我有一部叫《洛奇》的电影,说的是一个训练中的拳击手一定要赢一场很重要的比赛。每天他什么都不想,只是跑步、训练、击沙包、练习拳击动作。什么都不能让他分心。二叔把我比作洛奇,把我爸比作洛奇的教练,而教练的责任就是让每个人都和我保持距离。
  我问他道:”甚至我妈?”
  ”甚至你妈。”
  我知道二叔是对的,但那并没有减轻我的痛楚。除非我再见到母亲,什么东西都没办法减轻我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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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告栏上的大红榜(1)
  <div style=”text-aliger”><div aliger”><img src=”cache.mars.sina..d/vipbook//chapterpic/29/7/source/chapter_d4fc77e6eb8969fbbf4cd33d7ed83755.jpg” style=”bht: #333333 1px solid; border-top: #333333 1px solid; border-left: #333333 1px solid; border-bottom: #333333 1px solid” ></div><span style=”margin-top: 8px; display: block”>插图:在北京的中央音乐学院前</span></div>   离考试只有一个星期了。我从小到大还从没有这么紧张过。差不多有三千名考生会落选,无法进入音乐学院附小五年级学习。只有十四人会被录取。小孩子们从全国各地涌来报考,其中包括来自北京的本地小明星,有的和我弹琴的年份一样长,有的声望比我高,比赛获奖次数比我多,自信心也比我强得多。有些学生家里既有钱,又有关系。
  我练琴练到了炽热化的程度。我太紧张了,觉也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继续练琴,有时一直练到半夜十二点。有一天晚上,也是练琴练得很晚的时候,我想起发脾气教授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让我心直发慌,于是我叫醒了父亲。
  我对父亲说:”发脾气教授在一场面试中做考官。应试的学生弹的是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正弹了一半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校长想要找考官中的一位,所以考官就让那学生停止演奏。等考官放下电话,他让那学生从刚才她被打断时正在弹的那半拍继续弹下去。”我对父亲说,我担心考官们会玩这个把戏来考验我们到底有多棒。我担心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头上。
  父亲觉得我不是多虑。他建议我们演练一下:他在不同的时段让我停下来,我会等上五分钟,然后再一个节拍都不漏地继续弹下去。这样练下来,我们觉得做好了准备。
  像这样停下来再重新开始的训练成了我练琴的基本程序的一部分。当我完全掌握了这个技巧,我恢复了自信,一切似乎都挺顺利,但是我又想起来,发脾气教授也会是考官之一。
  ”她绝对不会录取我!她说过我没有才华!”
  父亲说:”又不是只有她一个考官。其他考官不会像她那样有成见。他们的意见会占上风。况且她有一年都没听你弹琴了,这一年你提高了很多,你会让她刮目相看的。”
  我不太相信会有那样的可能,但还有其他事情让我担心。我们从没有对赵教授提过我跟发脾气教授学琴的事。当他帮我填入学申请表的时候,在以前有过的老师那一栏,我只列了朱教授,没填发脾气教授。我想起父亲当年报考音乐学院,添错了年龄,结果没被录取。
  父亲试着将我的担心小而化之,他叫我不要把我的生活和他的经历混淆起来。他向我担保,我在考试的时候会表现出色,从此踏上一个漫长、辉煌的职业艺术家生涯。但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睡。第二天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在此之前,我们所有的努力,我们家所有的牺牲,为的都是这一天。我心潮澎湃,满脑子里想着落选后会有多惨,多丢脸,还有父亲更会是没法活了。
  父亲说:”到我床上来,在我身边睡吧。”
  我爬上他的床,躺在他身边。”你能不能用你的手臂搂着我?”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要求父亲对我有亲热的表示。在父亲的怀里,我过滤掉脑子里的杂音,闭上眼睛,终于安宁下来。那天晚上我睡得像婴儿一样。
  太阳一出来我就醒了。我想很早就出发,好比别人都早到音乐学院,父亲也同意我的想法。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看着无尽的城市在我眼前晃过:小轿车、大卡车、公交车、摩托车,老年人、少年人、警察、工人、穿西装的白领、衣衫褴褛的小贩。我耳边听到的只有我即将演奏的音乐:巴赫、肖邦的黑键练习曲,还有格林卡作的一首叫做《夜莺》的钢琴曲。在音乐声中,我在脑海里勾画出孙悟空的形象。孙悟空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崇拜的英雄,他能克服任何困难,赢得任何比赛。他会和我一起去投考。我弹琴的时候,他会紧靠着我坐在琴凳上。孙悟空决不会被打败,我也不会的。
  我们到达音乐学院的时候,已经有好几百名学生和家长在那儿排上了队。我仔细地打量他们,在我眼里,他们都是神童:在那边的那个男孩看上去像个天才。站在他身后的女孩一定也是天才。每个人都比我练琴练得用功,练得时间长。老师们会发现我在申请表上没说实话。我还没弹之前就会被赶出场。发脾气教授一看到我就会决定不录取我。她会高声尖叫:”郎朗没才华!我去年就告诉他了,他还不相信我!把这混小子送回沈阳去!”
  我们站到了队伍的后边,我开始紧张得浑身发颤。父亲抓住我的手,捏紧了,在我耳边悄声说:”你现在发抖一点问题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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