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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东西如果是一幅容易损坏的薄纱织物的话,恐怕就太”糟蹋了”(再次引用贝蒂的话)。不过这顶帽子是顶很结实的草编帽,唯一的装饰是一条简简单单的白缎带,拉过帽顶,当毛带用。帽子里头倒是有一圈整洁的网眼边饰,一针一线莫莉全都熟悉,这是她昨天下午费了多大的劲亲手做成的啊;里头还有一个小小的蓝色蝴蝶形结,这么讲究的东西莫莉可是头一次戴,以前想也不敢想。
终于六点了!教堂里响起轻松欢快的钟声,说明六点了;钟声召唤每个人去干每天的工作,千百年来天天如此。莫莉一骨碌起来跳下床,光着一双小小的脚跑过屋子,揭去那块手帕,又一次见了帽子。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接着她跑到窗前,用力拉了拉,拉开了窗扉,让和煦的晨风吹进屋来。窗下的花园里露水已从花儿上消失,挨着花园过去便是草场,又高又茂的青草上却露水正浓。草场的一边是小镇霍林福德,吉布森先生家的前门就正对着镇上的一条街而开。袅袅炊烟开始簇簇团团地从不少人家的烟囱里冒出来,这些人家的主妇已经起床,正在为养家糊口的人准备早餐。
这些景象莫莉·吉布森全看见了,但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啊!是个好天气!我还怕这一天永远永远不会来呢,就算来了,也会是个雨天!”四五十年前的乡村小镇上,儿童们的乐趣非常简单;莫莉已经长到了十二岁,可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还不曾有过像今天即将到来的这等大事情。可怜的孩子!不错,她早早失去了母亲,这是他一生中的一件不幸事,但跟眼下所讲的重大事情相比,还算不上一件大事情。再说,那时候她太小,对那件事也不太明白。今天她盼望中的乐事是头一次参加霍林福德镇一年一度的盛会。
这个房屋分散的小镇的一边渐渐融进原野,离它不远处是一座大庄园的门房。这座大庄园里住着卡姆纳老爷和卡姆纳夫人,镇上的居民通常称两人为”伯爵”和”伯爵夫人”。镇上至今仍残存着不少昔日领主制时的风气,这种风气通过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表现出来,现在回想起来十分古怪可笑,但那时候却是颇有意义的正经事情。那时候还没有通过《选举法修正法案》1,然而霍林福德镇已经有了两三位思想比较开明的地产全权所有人,他们动不动聚在一起打发自由主义的言论。该郡有一门托利党的望族,与辉格党2的卡姆纳家族互为政敌,经常前来就选举问题展开辩论。有人会以为前面提到的几家有自由主义言论的居民至少会承认他们有可能为无党派人士希利·哈里森投票,这样就可以表明他们具有不介入党派之争的独立精神。然而决无这等事情。”伯爵”是该地的领主,霍林福德镇所占地皮多数属他所有,他和全家上下都有镇上善良的居民供养,有病也由镇上的医生治疗,从某种程度上讲,连穿戴也离不开镇上的人;镇上的居民祖祖辈辈都为托尔斯庄园的卡姆纳家的长子投票,如今这地方人人还按世代相传的老规矩办,投卡姆纳老爷的票,全然不把政治观念这种怪物放在眼里。在未通铁路的年代里,一个大地主对地位不如他的邻里乡亲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并不足为怪;如果这样的大户人家既有护佑一方的实力,又像卡姆纳家族这样令人敬重的人品,那便是地方上的福气了。这样的一个地主自然希望人人听话,个个顺从,伯爵和伯爵夫人把镇上的居民对他们的纯朴崇拜视为他们理所当然的一种权利。加入霍林福德的哪一位居民胆敢违抗伯爵的意志,或与伯爵政见不合,伯爵夫妇便会惊得2目瞪口呆,同时会毛骨悚然地想起法国的无套裤衩汉3,那是他们青年时代听说的妖魔鬼怪。但话说回来,他们虽然收到大家的敬重,对镇上却也颇多建树,总的来说还算谦和,对待下属民众通常宽厚体谅。卡姆纳老爷是位宽容忍让的地主,就是有时候爱把管家推到一边,自己独揽大全,事必躬亲,惹得这位代理人极为不快。老实说,这位管家自己也是很富有的,无求于人,根本不在乎保住这么一个位子;任何时候只要老爷心血来潮,搞起”闲逛式巡查”,他的决定就会统统被推倒。”闲逛式巡查”是管家躲在自己家的密室中说的大不敬之语,解释过来意思是伯爵有时候会亲自询问租户的情况,使用他自己的眼镜和耳朵处理地产上的鸡毛蒜皮的事。不过租户倒是因为老爷有这样的习惯而更加喜欢他。卡姆纳老爷当然有很多时间拉闲话,他巧妙地把拉闲话同他爱在老管家和租户之间私自插上一手的毛病结合起来。不过后来伯爵夫人以她无与伦比的尊严弥补了伯爵的这点不足之处。她每年搞一次礼贤下属的活动。她和府上的众位小姐,即她的女儿们,办起了一所学校。这不是一所当今面貌的学校;当今的学校使劳动人民的子女学习知识,受到良好的教育,受教育的机会通常不会是经济条件决定的。这是一所不妨称之为”工艺劳作”学校,姑娘们在这里要学习一手好女红,学会怎样成为一流的女仆和高超的厨娘,更重要的是,各个都要学会穿戴整洁,统一着装,即穿上托尔斯庄园卡姆纳家的夫人小姐们设计的一种慈善服装:白帽子、白披肩,方格花布围裙、蓝套装,还要学会随时行屈膝礼,口称”夫人,请”,做到礼数周全。
1指英国1832年关于修改选举权的议会法案。该法案将选举权从贵族和缙绅拥有的小市镇扩大到人口密集的工业城市,如伯明翰、曼彻斯特、利兹等,选民增加一半。这项改革虽然承认了中产阶级的重要,并得到了中产阶级的信任,但最终的政治控制权却依然留在贵族和乡绅手里。不过它首次打破传统,标志着本书卡姆纳家族代表的领主体系的衰落。
2托利党为保守党前身,辉格党为自由党前身。
3法国大革命十七贵族阶级对急进的共和主义者的蔑称。
如今伯爵夫人每年都要离开托尔斯庄园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她很乐意得到霍林福德镇众位女士对这所学校的关怀,希望在她和女儿们外出的这几个月里她们常去学校走动,以示支持。于是镇上各种各样的闲散妇女响应这位贵夫人的号召,按要求为她效劳,同时也明里暗里说许多捧场话。”伯爵夫人多好啊!真不愧是亲爱的伯爵夫人,总是为他人着想!”等等。这期间也就盛传这样的说法:外地人来到霍林福德,如果不被领去参观伯爵夫人的学校,一睹那些干净利落的小学生的风采,再看看那些供游人批评知道的比小学生更干净利落的针线活,就等于白来一趟,没长见识。卡姆纳夫人和女儿们为报答这种支持,每年夏天特地安排出一天大会宾朋,在托尔斯庄园摆开排场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所有到学校走动的女士。那座巨大的住宅坐落在大庄园的中心处,远离红尘,一副贵族气派;有好几个入口处,其中一个离小镇不远。这个一年一度的盛会程序如下:十点钟左右,一辆托尔斯庄园的马车驶出小镇附近的那个入口,哪家住着有功受邀的妇女,就赶到哪家门口,把她们三三两两地接上车,等车坐满了便赶车返回,从搭好的彩门下驶进庄园,沿着平整的林荫大道又快又稳地跑着。卡姆纳住宅前有一大段台阶通向两扇沉甸甸的宅门,马车驶到这里遍放下一车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士。然后又返回镇上,又到各家拉上穿着最好衣服的妇女,再赶回来,这么来来去去知道宾朋全部到齐集中在屋里,或者集中在的确很美的花园里才算完事。随后主人领着客人们对庄园作适当的参观,客人们则跟着作一番赞叹。接下来主人招待客人吃一顿便餐。用过便餐之后,客人们应邀再参观屋内的奇珍异宝,于是有是一番赞叹。快到下午四点时,咖啡端了上来,这是个信号,表示她们的马车快要来了。到家后她们觉得这一天过得不错,很开心,但也疲惫不堪,因为她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要不断努力,尽量使自己不错规矩,表现出色,还要夸夸其谈地说上许多个钟头。卡姆纳夫人和她的女儿们也免不了自吹自擂,所以也免不了疲惫不堪。这种疲倦往往是由于在社交场合中故意表现自己以迎合别人造成的。
莫莉·吉布森有生以来头一次走进托尔斯庄园做客的行列。她年龄太小,不能成为常去学校走动的女士,所以这次她前去作客也不是因为她关心学校有功。事情纯属偶然;有一天卡姆纳老爷正在搞一次”闲逛式巡查”时,碰上了这一带的名医吉布森先生,他正好从老爷要进去的那家农舍里出来。老爷有个小问题要问这位医生(卡姆纳老爷难得会预见一位他认识的人而不问问某方面的问题,但他不大注意别人的回答,这是他的交谈方式。),便陪着吉布森先生走到马厩,来到医生拴马的那堵墙边。莫莉也在那儿,静静地端坐在她那匹低矮健壮的小马背上,等着父亲出来。这位”伯爵”表现出的邻里深情明显的友好惊得她瞪大了一双灰色眼睛。原来在她的小小的幻想中,这位灰白头发、红脸膛,多少有点笨拙的人本应该是天使长和国王混合而成的模样。
“你的女儿吧,吉布森?——漂亮的小姑娘,多大啦?不过这小马的毛可是该修理修理了,”他边说边拍拍小马,”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我刚才说来着,他家境不好,交不起租金,不过他要是真的有病,我就必须关照希普尚克斯稍加宽限,因为希普尚克斯办事不讲情面。他得了什么病?星期四我们搞学校热闹会,你来吧,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记得打发她来,要不你带她来,吉布森。给你的马夫吩咐一声,我断定这小马去年没烫过毛,怎么样,对吧?别忘了星期四,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咱俩说定了,好不好?”这时伯爵看见那位农人的大儿子站在院子的另一边,便匆匆走开了。
吉布森先生上了马,和莫莉策马上了路。有一阵儿他们没有说话。后来莫莉问道:”我可以去吗,爸爸?”口气挺焦急的。
“去哪儿,亲爱的?”他问道,从他的职业思绪中醒过来。
“去托尔斯庄园——星期四,你知道的。那位先生,”(她不还意思叫他的头衔)”请我去。”
“你想去吗,亲爱的?我老觉得那是一种怪累人的热闹会,——挺累的,我是说——开始得太早——又是热天,而且还有不少别的麻烦。”
“啊,爸爸!”莫莉有点嗔怪的意思。
“那么你想去,对吗?”
“对,只要我可以去!他请了我,你知道的。难道你认为我不可以去吗?——他请了我两次呢。”
“好吧!咱们看看——行!你要是这么想去,莫莉,我看咱们那那个安排好。”
接下来他们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莫莉说道:
“求你了,爸爸——我真的想去——不过不去也行。”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我看那你的意思是如果去那儿有困难的话,你就可以不去。不过,要去我可以安排,不费事,所以你可以认为这事就这么定了。记着,你要穿件白外套。最好告诉贝蒂你要去,她会操心把你收拾得干净利落。”
既然定了要去,吉布森先生就得办两三件事,办妥了他才能对莫莉去托尔斯庄园赴会一事完全放心。这几件事办起来每一件都要废些周折,但他一心要小姑娘高兴,于是第二天便骑马去了托尔斯庄园,装做来看看某个生了病的女仆,以便借机见到伯爵夫人,设法让她认可卡姆纳老爷对莫莉的邀请。他选好时间,使出点手腕,让人觉得他来得很自然,这样的小手腕在他和这个大户人家打交道时,还是经常要使一下的。十二点左右他骑马进了马厩院子,这时还不到午饭时间,但是开邮袋、看邮件的忙乱才结束。他拴好马后,从后面进了住宅;住宅在这一边,庄园的大门在正前方。他看了一下病人,给女总管说了些注意事项,然后到了外面,手里握着一枝不常见的野花,去花园里找特兰梅尔家小姐中的一位。根据他的希望和推断,他会在花园里碰上卡姆纳夫人。果然不出所料,卡姆纳夫人正在花园里,一会儿对她女儿谈她手中一封打开着的信,一会儿又指示一个花匠处理花坛上栽培的花草。
“我是来给南妮看病的,顺便给艾格尼斯小姐带来了一株花。我曾对她说过这种植物生在卡姆纳沼地。”
“太谢谢你了,吉布森先生。妈妈,看!这正是圆叶茅,我找它好长时间了。”
“啊!对。我看真不错,只是我不懂植物学。南妮好些了吧?下星期我们不能有任何人卧床不起,因为家里会有许多客人。看看,这儿还有丹比一家等着上门来呢。人家来这儿想躲个十来天的清净,伦敦一半的家业也暂时不管了,大家一得知消息,我们就没完没了地收到信件,有的想吸点乡下的新鲜空气,有的说托尔斯庄园春天里看上去肯定非常美。我得承认,这都怪卡姆纳老爷;我们一到这里,他就骑马转遍了各处相邻,邀请他们前来住几天。”
“我们十八号星期五就回伦敦去了,”艾格尼斯小姐说,是安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