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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点子上。哈姆利太太说她丈夫疼爱莫莉真是说对了。不过,他听到莫莉要留下的消息时无论如何不算是好心情,这要么是因为哈姆利太太挑了个不合适的时间说此事,要么是因为他正在火头上。他那个火爆脾气说来就来,只是平常在妻子面前尽力控制着。
  “多住一阵子!吉布森要求的?”
  “对!我看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艾尔小姐一去不返,像她一个没娘的孩子,在一个住着两个年轻小伙子的家里当主人,处境很为难啊。”
  “这都怪吉布森。他在收学生之前就该考虑到这一点。也就是学徒吧,管他叫什么呢。”
  “我亲爱的老爷!你怎么啦,我原以为你会像我一样高兴——是我要留住莫莉的。我请她再住一阵子,时间没定死,至少两个月。”
  “和奥斯本住在同一个家!罗杰也要回来的。”
  一看老乡绅眼里的阴云,哈姆利太太便明白他的心思。
  “哦,她根本不是那种让他们那样大的年轻人一见倾心的姑娘。我们喜欢她是因为我们对她知根知底,但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对年轻女人要看她全面的情况。”
  “要看什么?”老乡绅阴沉沉地说。
  “要看衣着得体,文明礼貌等方面。像他们那样大的年轻人不会非求长相漂亮不可,他们的审美观中包括着皮肤、头发、眼睛等的颜色。”
  “看来你说的全是聪明话,但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把两个二十一岁和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同一个十七岁的姑娘一起关在像这样的乡下庄子上是非常危险的,管她穿什么衣服,头发眼睛什么颜色。我特别关照过你,我不愿意奥斯本,或者兄弟俩中的任何一个,爱上她。我烦透了。”
  哈姆利太太的脸垂下了,脸色很苍白。
  “可不可以作个安排,她在这儿时别让他们回来。比如留在剑桥,或给人当陪读?要不出去旅游一两个月?”
  “不行。你这么长时间一直在算计他们何时回来,我都看见你在日历上打下的几星期的记号了。我马上对吉布森讲明,就说他必须领走他的女儿,因为留下了我们不方便——”
  “我亲爱的罗杰!我求你别做这种事。这样做太不好。这样做会使我昨天说的话变成谎言。求求你,别那么干。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找吉布森说!”
  “好啦,好啦,别搞得自个儿心绪不宁,”他害怕她以激动闹起来,”奥斯本回家后我会找他谈,告诉他我死活见不得发生这种事。”
  “罗杰总是钻在他的自然史和比较解剖学中,乱糟糟忙不过来呢,就算维纳斯亲自驾到,他也想不起爱上她。他没有奥斯本的感情和想象力。”
  “这你就不懂了。年轻人的事你根本说不准!不过这事放在罗杰身上倒也关系不大,他会明白他在今后好几年里结不了婚的。”
  这天整整一下午老乡绅尽量躲着莫莉,觉得自己背叛了她,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可是莫莉却根本不知道他在故意躲着她,还像个受欢迎的客人一样欢欢喜喜活蹦乱跳,不管老乡绅脾气多火爆,她一刻也没有失去对他的信任。这样到第二天上午她已经完全赢回了他的好感,两人又相好如初了。就在这天早饭时分,一封信从老乡绅手中传给他的妻子,又传回来,没说一句写的是什么,只说道:
  “万幸!”
  “对,万万幸!”
  莫莉根本没想到这两声”万幸”与哈姆利太太后来告诉她的一则消息有关。原来她儿子奥斯本已经接受邀请到剑桥附近的一位朋友家去住,兴许接着还要去欧洲大陆旅游一趟。这么说来,他就不陪罗杰一起回家了。
  莫莉对此深表同情。
  “天啊!我觉得太遗憾了!”
  哈姆利太太暗暗庆幸她丈夫不在场,莫莉说得真动情,话从心坎里发出的。
  “你这么长时间盼着他们回家,这一来恐怕太失望了。”
  哈姆利太太微微一笑——松了口气。
  “说得是!当然叫人失望,但我们必须为奥斯本的快乐着想。再说他有诗才,会给我们写来欢乐愉快的游览信笺。可怜的孩子!他今天肯定参加大考了!不过他父亲和我都很放心,他肯定以高分成绩成为数学学位甲等及格者。只是——我很想见他一面,我亲生的宝贝儿子。不过不回来最好。”
  莫莉被这番话搅得有点糊涂,但很快就忘之脑后了。她自己见不上这位漂亮聪明的年轻人、他母亲心目中的英雄,也觉得失望。在她少女的幻想中一遍又一遍地出现他的形象;哈姆利太太的化妆室里挂着十年前画的那幅肖像画,十年过去了,画上那位可爱的男孩变成了什么样?他是不是朗读诗歌?他是不是读他自己写的诗?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失望。第二天早晨一醒来,便又想起来,那形象已朦朦胧胧不大清晰,不像原先想像的那么好,后来便像一件后悔事情一样时过境迁而消失了。她住在哈姆利庄上天天要干许多小事情,就像这家女儿该干的那些活儿一般。她为早上一个人单独用饭的老乡绅做早餐,本来还会很自愿地给老太太往楼上送饭,只是这份工作天天由老乡绅亲自干,他警惕性很高,决不叫别人插手。报纸上的字体小,她便念个老乡绅听,内容包括伦敦消息、货币和谷物行情。她陪着他在各个花园里散步,采集鲜花,同时也赶在哈姆利太太下楼之前收拾好客厅。哈姆利太太坐上闭门马车出外游玩时她给她当伴儿,她们也在楼上哈姆利太太的起居室一起读诗、读温情文学。她现在打牌很机灵,好好打就能击败老乡绅。除了这些事情外,她还在那架老式大钢琴前练一个钟头,因为她答应过艾尔小姐要这样做。她已经会自个儿摸着去那个书房,要是女仆忘了没来,她就自己拉开百叶窗沉重的窗闩,再爬上梯子,坐在梯子的阶梯上,一坐就是一个钟头,埋头读英语古典文学作品。对这个十七岁的快乐姑娘来说,夏季的白昼显得非常短。
  第八章 危险情况
  星期四说是罗杰要回来,这家宁静的乡村的乡村庄户上上下下忙乱起来。哈姆利太太两三天前就好像不大舒服,也就是说精神不好,老乡绅好像无缘无故地发火。原来奥斯本在剑桥数学优等学位考试中排名极后,这事老两口瞒着没给莫莉说。这样他们的客人只知道出了点补合适的事,罗杰一回来就会调整过来。她只能做些小事情,耍点小聪明,操这等大事就力不从心了。
  星期四这天女仆因收拾她的房间所有疏漏而向她道歉,说她一直忙着打扫罗杰先生的住处。”尽管各个房间事先打扫得能有多干净便有多干净,可女主人总是要求在两位年轻先生回家之前重新打扫一次。这一次来的要是奥斯本先生,整个家就得来一次大扫除。说来也是,他是长子,为他怎么干都合适。”对长子的权利这么重视,莫莉听得好笑,可是不知怎么的,她自己也染上了这家的作风,觉得对那位”长子”怎么做都不算过分。在他父亲眼里,奥斯本是历史悠久的哈姆利家族的代表,将来要掌管这家传了一千年的地产。他母亲难舍难分地疼爱他,是因为母子二人如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长得像,性情也相投,还因为他的名字用的是她的娘家姓。她把这些信念早已灌输给了莫莉,这位小姑娘客人尽管觉得女仆的那番话很可笑,还是禁不住觉得这一次来的假如是这位继承人的话,她一定会和别人一样对他尽心。午饭后,哈姆利太太休息去了,准备迎接罗杰回来。莫莉也回到自己房里,觉得最好在那里一直呆到正餐时分,别打扰人家父母亲接待儿子。她随身带了本手抄本诗集,全是奥斯本·哈姆利的习作,其中有一些他母亲给她的年轻客人念过不止一次了。莫莉曾求得准许从她最喜欢的那一些中抄录一两首,这个宁静的夏日下午她就以抄诗代替干活。坐在打开的窗子边,观赏外面的景致。花园和树林在正午的热气中颤动,看得她如痴如梦,忘了自己。整座房子非常安静,在这样一片寂静之中它倒真像诗中所谓的”世外田园”。青蝇在楼梯间的大窗里吱吱嗡嗡,似乎是全房中最响的声音了。外面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只有窗底下的花坛中传来蜜蜂的嗡嗡声。很远很远的田野里传来人声,那是人们打草的号子声,草的清香一阵一阵扑来,和近处的玫瑰花与金银花的香味不同,叫人觉得突然。那高昂的打草号子声使莫莉觉得庄园里更加幽静。她停下抄诗,一次写这么多不少常有的事,手写累了,便懒懒地想把一两首默记下来。
  我问风,风却不回答,
  只是那听惯了的悲伤孤独的呻吟——
  她一直自言自语地念这两句,念着念着也不知道诗句都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变成了机械的重复。突然,紧闭着的大门拉开了,车轮在干燥的小石子路上噼啪作响,马蹄在车道上得得奔来。宅子里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由开着的窗子传上来,传过门厅,传过门道,传过楼梯,调门高低粗细都有,不同寻常地丰富。楼下门厅铺着菱形的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低矮宽阔的楼梯每一级很短,绕厅而上,上楼后往下还看得见楼下厅里的大理石地板。这楼梯没有铺地毯,这楼梯没有铺地毯,什么也没铺。房里地面全是用结合紧密的橡木板铺成的,老乡绅为此颇为自豪,所以无须把这段楼梯铺起来,当然绝口不提平日里紧紧巴巴,拿不出现钱来搞室内装饰的景况。门厅和楼梯间的那一块空地方也没有悬挂布帘,所以每一种声响都清清楚楚传上楼来。莫莉听见老乡绅高兴地叫道:”喂!他到了。”又听见太太比较轻柔哀婉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响亮浑厚而又陌生的声音,她知道这肯定是罗杰的。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说话声渐渐远去,听不清了。莫莉又开始念:
  我问风,风却不回答……
  这一次她差不多把整首诗快念完了,突然听见哈姆利太太匆匆进了和莫莉的住房相连的那间起居室,失声痛哭起来。莫莉还太年轻,遇事不往复杂处想,如果多想想太太为啥哭的话,她就不会立刻过去竭尽全力地安慰她了。一转眼她已跪在哈姆利太太脚下,拉着可怜的太太的手,往手上亲吻,低声说着温柔的话儿。说的话其实也没任何具体意思,只是对她没说出来的痛苦深表同情,让哈姆利太太好受些。她止住哭,伤心地冲莫莉笑笑,哽咽声隐约还有,哽时还挺厉害的。
  “只是为奥斯本的事,”她终于说话了,”罗杰刚才一直对我们说他的情况。”
  “他怎么了?”莫莉迫不及待地问。
  “我星期一就知道了。那天收到一封信——他说他考得不像我们希望的那么好——不像他自己料想的那么好,可怜的孩子!他说他过是过了,只是排名太后,属于三流之列,没有像他预料的,也是他让我们预料的那样名列前茅。可是老爷没上过大学,不懂大学的规矩,便向罗杰刨根问底,罗杰就全告诉了他,把他气坏了。不过老爷不爱听大学的行话,他没上过大学,这你知道。他以为可怜的奥斯本对考试不重视,便一再问罗杰是怎么回事,罗杰——”
  说道这里她又痛哭失声了。莫莉发火了——”我认为罗杰先生不该说这事,他没必要一回来这么快就谈起他哥哥的失败。可不是,他到家还不到一个钟头!”
  “嘘——嘘,乖孩子!”哈姆利太太说,”罗杰是好心,你不了解他。假如拖到我们尽餐厅,老爷不等罗杰吃一口,便会开始盘问。他只说——反正对我是这么说的——奥斯本太紧张,假如他只求个名誉校长奖,他就会大获全胜。罗杰又说了现在这么一败涂地,他就没希望拿奖学金了,而老爷的全部希望就寄托在这一点上。奥斯本原来好像满有把握的,所以老爷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大动肝火,而且越说气越大。他憋着两三天没发作,这不合他的脾气。他生起气来总是一下子发作出来,不闷在心里,哪一次都比这一次强。可怜的奥斯本,好可怜啊!我实在盼他回家来算了,别去他那些朋友家。我觉得回家来我可以宽慰快慰他。不过没来也好,现下还是让他父亲先息怒为妙。”
  哈姆利太太把心事全说了出来,便平静下来,最后打发莫莉去换衣服准备吃饭,又亲了她一下说:
  “做母亲的有你这么个孩子真是福气!会同情人,不管人在高兴时还是痛苦时,也不管人在得意时(上星期我就很得意,满怀信心。)还是在失望时,你都能叫人心里舒坦。现在饭桌上有你这个第四者,会叫我们避开那个伤心话题。有时候家里有个生人倒是帮了大忙。”
  莫莉把她听到的一切又想了一遍,边想边换衣服,穿上那件可怕的,过分时髦的方格花纹外套,这么打扮是为了敬重刚到的人。奥斯本虽然在剑桥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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