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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想起来就气不过。第一件,你上大学一场结果证明你简直是个低能儿,你可怜的母亲还望子成龙——你要争气的话,本可以让她欢乐满足的——哼!另一件是什么事我就不说了。”
“说吧,父亲大人,”奥斯本说道,几乎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为他父亲发现了他偷偷结婚的秘密。其实他父亲想的是放债人,这些人正在计算着奥斯本过多久才能继承家产。”
“不说!”老乡绅说道,”我知道什么我心里有数,我也不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我只说这么一点——你那些朋友见了一片好林场根本不识货,就像你我不知道你怎么才能挣得五镑钱一般;假如有这么个数就可以免于饿死,你恐怕也挣不来呢,现在,看看罗杰吧——我们谁也没为他费心,可他却要获得剑桥研究生的资格了。我敢保证,他可以做主教,当大臣,功成名就了我们才会发现他聪明——我们偏着你,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不知是什么作怪,叫我说起‘我们’二字,——现往还说什么‘我们’一一”他说着突然低下声去,这声音上的前后变化实在是悲伤极了,“我应该说‘我’,从今往后在这个世界只能说‘我’了。”
他站起来匆匆离开屋子,打翻了他的椅子,也没停下来扶起椅子。奥斯本一直用手遮在眼睛上坐着,这会儿听见响声抬头一看,马上站起来跟在父亲后面跑过去,赶到书房门跟前时,只
赶上听见一声里面的锁门声。
奥斯本回到餐厅,又悔恨又伤心。不过他历来对日常习惯上的疏漏之处很敏感,只要能引起注意,他就不放过,所以此划他虽然心情沉重,还是很细心地扶起翻倒的椅子,把它放回到餐桌下首的老地方。完了后又动了动各个菜盘子,要叫人看上去觉得菜是动过的一般,这才摇铃叫罗宾逊。罗宾逊进来了,后面跟着托马斯,奥斯本觉得有必要告诉他说他父亲身体不适,去了书房,他本人就不要饭后甜食了,但可以往客厅送一杯咖啡来。老管家打发走了托马斯,走到奥斯本跟前,似乎有机密相告。
“我觉得主人饭前就不对劲儿,奥斯本先生。所以,我就想他这是怎么了——我确实想了一想。他对托马斯说生火的事,先生,这可是我决不能忍受的,除非是他确实有病。有了病我总是能够体谅的。”
“我父亲为什么不该对托马斯说话?”奥斯本说道,”也许他说时带气。我敢肯定他身体不适。”
“不,奥斯本先生,不是这么回事。我自已也爱生气。我福份好,这么大年岁了还和大家一样健健康康的。再说,对托马斯来说给点气是好事情,他需要好好受些气。不过这气应该从正确的地方来——就是说要由我来发,奥斯本先生。我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和任何一位在世的管家一样深知自己的权利和职责。责骂托马斯是我的责任,不是主人的事。主人应该说:‘罗宾逊!你必须对托马斯说说没管壁炉火灭的事。’那么我就会去痛骂他一顿——我现在要马上去为火灭的事骂他一顿。然而我刚才说过,我要为主人找找原因,是不是精神上有烦恼,身体上健康欠佳。所以我已经说服了自己别去提醒主人,要是在过去比较愉快的情形下,我肯定已经提醒主人注意了。”
“的确,罗宾逊,我觉得你一派胡言,”奥斯本说道。管家对他说这么个啰嗦故事,让他生厌,何况他一直就没认真听。“我父亲没对你说而是对托马斯说,到底有什么关系?给我把咖啡送到客厅来,别再劳心费神地想骂托马斯了。”
罗宾逊带着一肚子委屈走了,他为主人发愁,却成了一派胡言。他在痛骂托马斯之余不停地自个儿唠叨,说:“可怜的女主人去世后事情大变样了。难怪主人痛心疾首,我都觉得失去了依靠。她真是一位贤德太太,向来充分尊重管家的职责,也能理解管家有可能受到的委屈。她从来不把管家体贴入微的感情叫做一派胡言——她从来不这样。罗杰先生也不会这么说的。他是个快活的年轻人,老爱把脏兮兮、粘糊糊的小玩意儿带回家来,但有人要是受了委屈,他总会说句宽慰话的。他总是叫老爷高兴,不惹他发脾气,使性子。真可惜罗杰先生不在,他要在多好啊。”
可怜的老乡绅把自己又气又闷地关在昏暗冷清的书房里,如今他只要不出去,便越来越多滴关在书房里打发时光。他思前想后地考虑自己的愁肠和麻烦,越想越糊涂,就像个关在笼子里转来转去的松鼠越转越糊涂一样。他拿出流水账和总账,算起欠租来,每算一遍,都会得出一个不同的数目。他真想对着账目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他精疲力竭,心灰意冷,又生气,又失望。终于,他砰的一声合上了账本。
“我老了,”他说道,“脑子不如从前清楚了。我觉得因为她没了,我悲痛得乱了方寸。我从来没多少可以自夸的地方,但她对我很看得起——上帝保佑她!她不许我说自己笨,可说来说去我还是笨。奥斯本理应帮我一把。他在念书上花了不少钱,可是,他不争气,像个花花公子一样研究穿戴,从来不费心思想想我该如何还他欠下的债。我恨不得叫他当个舞蹈教师混口饭吃算了,”老乡绅为自己这句俏皮话伤心地笑笑,“看他的穿戴人模人样的。他的钱怎么花了根本没人知道!是不是罗杰有一天也会突然间引来一大堆讨债的人。不会,他不会的——罗杰不会这样的。他可能脑子慢,但人踏实,还是老样子。他要是在该多好。他不是长子,但他应该关心这份家业。他可以替我整理这些烦人的帐目。罗杰要是在该多好啊!”
第二十三章 奥斯本·哈姆利思忖自己的处境
奥斯本在客厅里喝他那杯孤独的咖啡。他也是很不快活,自有他的苦衷。他站在壁炉边的小地毯上,久久地思索自已的形势。他并不完全明白他父亲手头多么紧,拿不出现钱来。这事老乡绅只要跟他一说起便发火,其中许多话又说得模棱两可,前矛后盾,儿子便认为他是感情用事,言过其实。其实那些话不管表面上显得多么矛盾,却句句都是实情。然而,对一个在奥斯本这个年龄上的年轻人来说,手头连一张五英镑的现钞也没有,那种多有不便的感觉也真够叫人难受的。哈姆利庄的饭菜很丰盛,几乎到了奢侈的程度,主要物品都靠自家田庄生产供应,所以就家里眼下情况看,决没有挨饿的模样。奥斯本只要在家里不出去,就衣食不愁,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他在别处有个妻子,他要经常不断地去看她,就不得不老往外跑。她,说来可怜!得靠他养活——这一趟趟出门的钱从何而来?要供埃悔·定的吃穿花销,钱又将从何处来?这便是如今令奥斯本想得头疼的大难题。他念大学时,身为哈姆利家族的家业继承人,他的费用为一年三百镑,罗杰比他少一百镑,也只好满足。一年要付出这么多钱也曾给老乡绅带来不少麻烦,但他觉得这只是暂时吃紧点,也许他的这种想法很不合情理。他认为奥斯本会成就大事,取得很高的荣誉,在剑桥念完研究生,娶一个源远流长的家族的女继承人为妻,婚后住在哈姆利庄。庄上有许多没人住的房间,他们可以住在这些房间里,还可以协助老乡绅管理地产,这份家业迟早都是他的。罗杰则去做牧师,人踏实、脑子慢的罗杰也就适合干牧师工作。如果他不愿意进入宗教界,喜欢比较主动、比较冒险的生活,那么他干哪行都可以。他动手能力强,有务实精神,找什么工作干都合适。奥斯本则不行,他讲究多,天分高(原来是冒牌天才),适合罗杰的工作他倒干不来。所以说他是长子算他命好,否则的话他就无力在世上奋斗求生。要叫他安心从事一门职业,那就像要剃头刀砍木头一般!如今的奥斯本住倒住在家里,却老惦着往别处跑。他的专款事实已经停拨了;老实讲,最后一两年里之所以还按时拨发,全亏了他母亲苦苦努力。现在已经停了,父亲或儿子却谁也不提这事;钱上的事情叫人伤透了心,父子俩无法提起这个话题。老乡绅时不时扔给他一两张十英镑的票子,给的时候忍着不怒吼出来,而且他什么时候会得到这种礼物也全无把握,所以要以此为根据考虑他的事情实在是极其靠不住的。
“我到底怎么办才能确保有笔收人?”奥斯本心想。他站在壁炉边的小地毯上,背对着熊熊燃烧的炉火,他的咖啡送进来了,杯子是哈姆利庄上祖祖辈辈用过的珍贵瓷器。他的穿戴精致考究,他的穿戴从来不可能有失体面。外人很难想得到这位雍容华贵的年轻人,生活在荣华富贵的福窝里,脑子里竟然翻来覆去地考虑着这么一个大问题。然而事实正是这样。“我怎么办才能保证眼下有笔收入?情况不能这么下去了。即使我进了圣殿法学会或林肯法学会学律师1,也得有钱支撑两三年时间。我总不可能参军领薪维持生计吧,再说我也讨厌当兵这一行。其实干哪一行都不好——我听说过的行当中恐怕没一行我能真正成为其中一员的。也许我还是受‘圣职’比干哪一行更合适。可是做了牧师便得每星期都写布道辞,也不管有没有可说的,还很有可能注定只和卑微下贱、没有教养的人打交道!然而可怜的埃梅必须有钱花。我们这里吃的是什么?大块大块的肉,又有野味,又有甜食,吃不完,道森还非要全端出来不可。埃梅却正餐只有两小块羊排,相比之下我实在于心不忍。可是我父亲要是得知我娶了个法国女人,他会怎么说?照他眼下的脾气看,他会取消我的继承权,很有可能的。他还会用我忍受不了的态度对她说二三道四。唉,还是个罗马天主教徒!算了,我不后悔。再来一次还娶她。只可惜我母亲当时身体不好——没能听我对她说,她要是认了埃梅该多好啊!事到如今我还得保着密,可是上哪儿弄钱去?上哪几弄钱去呢?”
1 英国伦敦有四个具有授予律师资格的法学团体:内圣殿法学会,中圣殿法学会,林肯法学会及格雷法学会。
这时他想起了他写的那些诗来——可不可以卖了,拿钱回来?他虽熟读弥尔顿1,却自认为他的诗也能卖钱,便去他的房里拿来那些手稿。他在炉边坐下来,想用评头品足的眼光研究研究,尽可能让自己代表公众意见。自从赫门斯太太的诗盛行起来后,他的诗风也有了转变。他的诗才基本上是长于模仿,最近他一直跟着一位流行的十四行诗歌作者走。他把全部诗作看了一遍,这些诗几乎等于他一生中的一段自传,他把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起来,这些诗的篇目如下:
《致埃梅,和一个小孩散步》
《致埃梅,边做针线边唱歌》
《致埃梅,我倾诉爱情时她转身离开了我》
《埃梅的表白》
《埃梅在绝望中》
《埃梅居住的异国他乡》
《结婚戒指》
《妻子》
1 约翰·弥尔顿(1608-1674).英国著名诗人,《失乐园》的作者。
他翻到最后那首十四行诗时,放下手中的那卷纸,思索起来。《妻子》,对,还是个法国妻子,信罗马天主教的妻子——也可以说是个打零工当女仆的妻子!他父亲痛恨法国人——一国之民他恨,单个的法国人他也恨。他痛恨法国是他们搞动乱,惨无人道.全是暴徒,不但谋杀了他们的国王,还犯下了各种各样的暴行,血债累累。他痛恨单个的法国人,是因为他们的代表是拿破仑,他们的模样都是各种各样的漫画人物——癞蛤蟆1,滑稽可笑。想当年老乡绅年轻气盛爱憎分明之时,癞蛤蟆的美名四处传扬,约摸传了二十五年。至于奥斯本。哈姆利太太从小到大信奉的宗教,只说一点就够了:有些政客已经谈论起天主教要获得解放云云,英国人中的人多数。一想起这等事就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扬言要来个你死我活,其势如波涛汹涌,日益高涨。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他妻子是天主教徒的事在老乡绅面前提起,奥斯本非常清楚,无异于公牛面前抖红旗——激它发怒。
接着他又思量,假如埃梅有那种说不明白的好福分,天下无双的好福分,出身于英国家庭,生在英格兰的正中央——比方说沃里克郡——那该多好啊!假如她从没听说过神父、弥撒、忏悔等等东西,也不知道教皇、盖伊2是什么人,仅仅在
1巴黎市徽上有蟾蜍,故十九世纪盛行用癞蛤蟆貶指法国人。
2 盖伊·福克斯{1570-1606)是英格兰火药阴谋中的主要人物。当时英格兰的天主教徒企图在国会开会将詹姆斯一世及其主要大臣炸死,租了一间直通国会大厦基层的地下室。福克斯在里面放了二十多桶火药,用煤炭和木柴伪装起来。后因事泄被捕,1606年在国会大厦对面被处决。
英国国教的庇护下出生、受洗礼、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