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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太太欢迎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并非客套——女主人待人和气可亲是一件合身得体的披风,如有别的缺点毛病,靠着它也就遮掩过去了。辛西娅和莫莉看上去比哪一天都漂亮,这是吉布森太太对她俩提出的唯一任务,要求她俩绝对办到。她给自己定的任务便是主动地全面参与席间谈话。奥斯本自然被她抓住了,好一阵子他和她不停地闲聊,神态轻松自在,其实所谈也是平常琐事,这套本事真有助于建起一门“礼貌谈话学”来。罗杰本应该和两位年轻女士中的任何一位愉快交谈,不料吉布森先生给他讲起了一篇比较骨骼学方面的文章,他产生了极大兴趣。这篇文章登在某家外国的科学学报上,霍林福德少爷经常给他这位乡村医生朋友寄这家学报。不过,就在他听讲时,他还是不时地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老往辛西娅脸上移,她坐在他哥哥和吉布森先生之间。席间所谈的任何事她都没有特别专心地听。她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皮,手在餐桌布上掰碎面包,美丽的长睫毛在明净的瓜子形脸颊上看来清清楚楚。她在想别的事情,莫莉在竭尽全力地猜她在想什么。突然辛西娅抬起头,看见罗杰目不转睛盯住她看的仰慕神情,太专注了,不可能看不出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脸微微一红。不过,一见他明显的仰慕冲情,她只是泛着红晕稍稍一愣,转眼间飞快地发起进攻。他盯着她看被当场抓住,也正在发愣,她突然袭击,打得他从发愣赶快转向替自己辩解。
  “这倒不假!”辛西娅冲他说,“我是没注意听。你也明白我对自然科学一窍不通。可就算我是个低能儿,也清你别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恶狠狠地瞪你,我敢保证,”他答道,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辛西娅不是个低能儿,”吉布森太太说,生怕女儿的这个自我评价叫人当真了,“不过我经常注意到有些人长于这事,有些人又长于干那事。辛西娅的长处不在科学上,不在严格正经的学问上。你还记得不,宝贝?当年我教你天文地理时多费劲呀。”
  “对,到如今我还是分不清经度和纬度,搞不懂哪个度是垂直的,哪个度又是水平的。”
  “对,我向你保证,”她母亲接着说,说时不朝罗杰而朝着奥斯本,“她背诗可是记忆惊人。我听过她把《希永的囚徒》1从头背到尾。”
  1《希永的囚徒》是拜伦写的叙事诗(1816),记述日内瓦爱国者博尼瓦尔(1493—1570)的事迹。
  “我以为,非要听听她背诗的话,倒是件没意思的事,”吉布森先生说,冲辛西娅微微一笑,辛西娅回报给他眉开眼笑的一瞥,以示二人互相理解。
  “唉,吉布森先生,我早就发现你对诗没有感情,那边的莫莉也跟了你。她读的都是那么深奥的书——尽是些实事儿和数字。她不久会成个不折不扣的女学者。”
  “妈妈,”莫莉脸一红说道,“你看见书里有各种蜂房的图形就以为是本深奥的书了。其实根本不深奥,很有趣的。”
  “没关系,莫莉,”奥斯本说,“我拥护女学者。”
  “我反对你话中隐含的意思,”罗杰说,“并不因为书不深奥,所以才很有趣。我说嘛,一本书可以是既深奥又有趣的。”他说“所以”时用了拉丁文。
  “好哇,你要是强词夺理再加拉丁文,我看我们就该撤出屋去了,”吉布森太太说。
  “我们可不能像打了败仗一样逃走,妈妈,”辛西娅说,“罗杰·哈姆利先生刚才所讲虽说是诡辩,至少找还能理解。莫莉的有些书我也读,深浅且不论,反正我发现挺有趣的一一我看比当今流行的《希永的囚徒》更有趣。我如今读诗最爱读《约翰·吉尔平》1,《囚徒》已经让位给它了”
  1《约翰·吉尔平》是英国诗人威廉·珂珀(1731—1800)的歌谣诗,风趣欢快。
  “你怎么能这样胡乱说话,辛西娅!”。吉布森太太在两位女儿跟着她上楼时说道。”你知道你不是低能儿。不做女学者那倒对,因为绅士先生不喜欢那种女人。可是不该讲自个儿的坏话。我说了你喜欢拜伦,喜欢诗人,喜欢诗,你偏和我唱反调——而且还是当着奥斯本·哈姆利!
  吉布森太太非常生气地数落她。
  “可是,妈妈,”辛西娅答道,“我要么是个低能儿,要么不是。我如果是,承认了就是做得对。如果不是,那我就是开玩笑,他看不出来,那他就是个低能儿。”
  “嗯?”吉布森太太说道,让这番话搅得有点糊涂,想再听些解释的话。
  “很简单,如果他是个低能儿,他对我怎么看就一文不值。所以不管怎么说,没关系的。”
  “孩子,你这么胡言乱语真叫我惊慌。莫莉强你二十倍。”
  “完全同意,妈妈,”辛西娅说,转身拉住莫莉的手。
  “是啊,可她不应该比你强,”吉布森太太说道,气还没消,“想想你占着多少优势。”
  “我恐怕宁做低能儿也不做女学者,”莫莉说道。刚才女学者一词惹恼了她,这会儿恼怒还压在胸口上。
  “嘘!他们要来了。我听见餐厅的门响!亲爱的,我刚才绝不是故意说你是个女学者的,所以别脸上带气。辛西娅,我的宝贝,你从哪里搞到这些漂亮的鲜花?是银莲花,对吧?配你白嫩的脸真绝了。”
  “好了,莫莉,别这么板个脸,想心事一般,”辛西娅叫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妈妈要我们面带微笑,亲切待客吗?”
  吉布森先生已经出去进行他的晚间巡诊了,两位年轻人高高兴兴地上楼进了小巧的客厅。一小炉明亮的木柴火,舒适的安乐椅因为人少,可以拉过去围着壁炉坐。和气可亲的女主人,漂亮可人的姑娘。罗杰朝屋角闲踱过去,辛西娅正站在那里摆弄一扇屏风。
  “不久在霍林福德有一场慈善募捐舞会,对不对?”他问道。
  “对,在复活节的星期四,”她答道。
  “你去吗?我想你去吧?”
  “去。妈妈带我和莫莉去。”
  “你们一起去——会玩得非常痛快吧?”
  这简短的谈话进行到现在,她头一次抬眼看他——眼睛里闪现出真正的、不加掩饰的快乐。“对,一起去才玩得痛快。没有她就没意思了。”
  “这么说你们是好朋友了?”他问道。
  “我原以为我不会如此喜欢任何一个人——我是说任何一个姑娘。”
  她最后留了点余地,说得发自肺腑,他也听得心领神会。他走上前来,离她比任何时候都近,还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早就想知道你的想法。现在听了我很高兴。我常想你们两个不知相处得怎么样。”
  “是吗?”她说道,又抬眼看看他,“在剑桥也想?你肯定很喜欢莫莉!”
  “对,是喜欢。她在我家住了很长时间。那时候多快活啊!我差不多把她当亲妹妹。”
  “她也很喜欢你们一家。我好像就是听她说了你们家那么多情况才知道你们一家的。”
  “你们一家!”她是这么说的,专门强调“一家”,好像“一家”不但指活着的人,也包括死了的人。罗杰沉默了片刻。
  “我以前不知道,甚至连点传闻也没听过。所以你千万别奇怪,我过去对你俩的关系是有点担心。不过后来我一见你就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我一下子轻松了!”
  “辛西娅!”吉布森太太说,觉得这位年轻些的儿子这么低声亲密地同辛西娅交谈已经算占到便宜了,“到这边来,把那首法国民谣唱给奥斯本·哈姆利先生听。”
  “你是指哪一首,妈妈?是‘你会后悔的,科林’?”
  “对,真不错,逗笑间给年轻人敲了个小小警钟,”吉布森太太边说边扬脸冲奥斯本微笑,歌尾叠句是:
  你会后悔的,科林,
  你会后悔的。
  只要你娶了妻,科林,
  你会后悔的。
  准要是娶了个法国妻子,这歌里的忠告可就管用了。不过我敢,对于正在考虑娶个英国妻子的英国年轻人来说,就绝无后悔可言。”
  选这首歌可真是大大不合时宜,可惜吉布森太太不明白。奥斯本和罗杰知道有法国妻子这回事,而且也明白对方了解情况,便觉得分外别扭。莫莉也慌乱难堪,仿佛秘密结婚的是她自己一般。幸亏辛西娅在放声欢唱轻松愉快的曲调,她母亲笑眯眯地倾听,根本没发觉这首歌竟会有立竿见影之效。辛西娅坐在钢琴边,边弹边唱,奥斯本身不由己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这样就可以在她需要时马上替她翻乐谱。他的双手插在衣袋中,眼睛盯在她的手指上。歌词全是逗笑讥讽的妙语,辛西娅也唱得俏皮欢快,奥斯本却听得满脸阴云。罗杰也看上去心情沉重,不过比他兄长轻松多了。老实讲,他险些被眼前别扭难堪的形势逗乐了呢。他看见了莫莉不安的眼神和比刚才更红的脸,便明白她把眼前的窘迫形势看得太严重,大可不必如此。他移到靠近她的一个座位上,几乎耳语一般说道:“警钟敲得太晚了,是不?”
  莫莉抬眼望望他,同样低声说——“唉,我真抱歉!”
  “你不必如此。没多久他就不往心里放了。男子汉大丈夫办环了事,后果自己承当。”
  莫莉不知怎样回答,便垂着头不作声。但她还是看得出来罗杰没有改变姿式,也没有从椅子背上移开手。她觉得奇怪,便想弄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一动也不动。她终于抬眼看时,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钢琴边的那两个。奥斯本正在对辛西娅热情地说着什么,辛西娅庄重的眼睛抬起来望着他,神情温柔专注,小巧的嘴巴半张着,恨不得他打住别说了,好让她搭个话。
  “他俩在谈法国,”罗杰说道,算回答莫莉没有说出口的问题,“奥斯本对法国熟得很,柯克帕特里克小姐一直在法国上学,这你知道的。听起来谈得很有趣,咱们是不是走近点,也听听到底在谈什么?”
  这么彬彬有礼地征求意见倒是不错,但莫莉心想,等她答应了再过去不就更好些吗?然而罗杰没有等她回答便走到钢琴边,靠在钢琴上,看样子要加入到轻松愉快的谈话中去,其实他是大着胆子要好好地看看辛西娅。霎时间莫莉觉得她忍不住想哭——一分钟前他还离她那么近,和她那么愉快、那么推心置腹地说着话儿,这会儿却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一般。她觉得一切全乱了套,还夸大实情地把错处都归于自己。“卑鄙”、“嫉妒辛西娅”、“不厚道”、“自私”等都是她用来年批评自己的词儿,可是不管用,她自始至终厚道不起来。
  吉布森太太加了进来,这才改变了莫莉认为一直受持续下去的局势。她刚才一直干她的编织活,花样错综复杂,需要好好地数针脚,所以她抽不出时间来尽她的种种责任,责任之一便是要叫世人明白她是个一碗水端平的继母。辛西娅已经又弹又唱了,现在她必须给莫莉同样的露脸机会。辛西娅的歌唱和演奏既轻松又优雅,单缺准确严谨。不过,她长得那么迷人,除了爱音乐发了狂的人外,谁还在乎和弦不对,漏了几个音符呢?莫莉正相反,耳朵好使,只可惜没有好好开发。她爱音乐,性格上有股自觉的不屈不挠的精神,所以哪一段弹不正确,便会过它二十遍。但她又很怕当众演奏,迫不得已非弹不可时,便沉重地过关交差,完后比任何人都气恨自己亲手搞出的成果。
  “现在,莫莉,你必须弹弹,”吉布森太太说,“给我们弹卡尔克布雷纳1作的那支美妙曲子,亲爱的。”
  莫莉抬起哀求的眼睛望望继母,然而这只引起了另一种形式的要求,比刚才的话更像是一道命令。
  “马上弹,亲爱的。你不必弹得尽善尽美,我知道你紧张。不过大家都是朋友,不会见外的。”
  于是钢琴跟前的那几个稍事折腾,莫莉坐下来准备受她的罪。
  “请走开!”她朝奥斯本说道,他站在她身后准备翻乐谱,“我完全可以自个儿翻。嗨,你们都大声说话该多好!”
  奥斯本不理她的央求,仍旧站在老地方,算是对她演奏的认可。她得到的认可也就这么一点,因为吉布森太太先前数针脚劳累过度,倒在靠近火的那个舒适沙发中睡着了;罗杰头一个响应莫莉的号召说起话来,和辛西娅谈话使他甚为愉快。辛西娅坐着干编织活儿,罗杰在她身边,专心致志地听她低声问答他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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