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_53
注视着这种愿望的表现形式。每当她继母提起老乡绅身衰体弱时,她就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既然奥斯本不在庄上,罗杰还这么频繁地离开家整天呆在朋友们中间,未免不像话。
“假如你能留下吃饭的话,吉布森先生和我会十分高兴的。可是一想到留下你,你父亲就会孤单一人,我们就不能过于自私地挽留你。我们昨天还说来着,不知他如何熬过他的孤独时光。可怜的老先生!”
要不然就是一见罗杰带着一束早开的玫瑰过来,辛西娅就被认为非常有必要去自个儿屋里休息,莫莉也得陪着吉布森太太临时外出办事或做客。罗杰的目的是要讨辛西娅欢喜,再说他从小到大深信吉布森先生和他家交情不薄,所以很久没参透原来他不受欢迎。如果他没见着辛西娅,那是他运气不好;但他至少听到了她的情况,也留下了他相信她会喜欢的小东西。他心甘情愿地跑上四五回,总有一回能见上。终于有一天吉布森太太再也忍不住了,一反平时故意怠慢的消极态势,采取主动发了一通脾气。她总的来说是个脾气很平和的人,少有发脾气的事。
辛西娅这时候已经好多了。补药有助于医治心病,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她漂亮的容颜恢复了,轻松愉快的心境也多半恢复了,家里也不再为什么事牵肠挂肚了。吉布森太太坐在客厅里干她的刺绣活儿,两个姑娘坐在窗前。辛西娅在朗读伏尔泰的书,莫莉在认认真真地模仿她的法语声调,辛西娅笑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原来她们这是在进行每天上午的“提高自身修养”的阅读,一方面是任务,一方面也觉得有趣。这个主意还是受霍林福德少爷无意间的启发而想到的,虽然少爷已回伦敦了,这件事还一直坚持着。舞会的那天晚上吉布森太太料想霍林福德少爷会来再见见莫莉,谁知他连个影子也没见就走了。吉布森太太的如意算盘落了个空。这是六月清爽明媚的一天,时间尚早,空气中散发着百花盛开的芬芳香味,两个姑娘看样子在全神贯注地读法文,其实一半时间里探身窗外,想够着一簇攀缘而上的玫瑰。后来总算抓到手了,花蕾儿都安放在辛西娅的膝头,不少花瓣儿却落在外面了。这么一来窗下的座位周围倒是香气飘逸,然而鲜花的整体美观不见了。吉布森太太听见她俩乐得连喊带叫,说了她们一两次,怪她们干扰了她绣花样时数针脚的大事情。她已定下了今天上午要完成的工作量,干完了才出去。她这个人一旦做出什么决定,即使是无关紧要而且没有什么道理的决定,那么,贯彻这些小小决定会成为她的大事。
有人前来通报“罗杰·哈姆利先生到”。吉布森太太推开她的刺绣架,几乎当着罗杰的面说“烦死了!”她朝他伸出冷淡僵直的手,几乎听不清楚地低低说了句欢迎话,眼睛仍然瞅着她扔下的刺绣活。罗杰没有明显地注意这些情况,走过去到了窗前。
“多香啊!”他说道,“现在你们的花开了,再也用不着哈姆利家的玫瑰了。”
“这话我同意,”吉布森太太说。罗杰这话是对两个姑娘说的,吉布森太太不等辛西娅或莫莉开口便答了话。“你真好,这么久一直给我们送花。如今我们自家的花开了,就不必再麻烦你了。”
他瞅瞅她,老实本份的脸上阴云般掠过一丝诧异。也许他是听她的腔调有点怪,而不是话怪。吉布森太太刚才已经斗胆发动了进攻,现在便下决心一有机会就干下去。莫莉要不是看见辛西娅红了脸,说不定会多些痛恨。她等着辛西娅必要时说话,因为她知道辛西娅脑子快,如果需要为罗杰辩护的话,由她出面比较可靠。
罗杰伸出手,想拾掇散放在辛西娅腿上的那一簇玫瑰。
“不管怎么说,”他说道,“要是我能得到这些花,我的麻烦——如果吉布森太太认为我送花是麻烦的话——就算得到如倍报酬了。”
“旧的换新的,”辛西娅说道,笑着把那堆花儿给了他,“要是经常能买到像你送我们的好看花儿该多好,还这么便宜。”
“你忘了在这上面浪费的时间,我认为这浪费了的时间必须算进酬劳之中。”她母亲说道,“说真的,哈姆利先生,如果你来得这么勤,而且老这么一大早来,我们就必须考虑对你关大门了。我早饭后到午饭之间有活干,雷打不动。还有辛西娅和莫莉,我也希望她们能安安定定地读会儿书,学习学习,提高修养,这对她们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来说太有必要了,如果她们还想成为脑子灵人缘好的女人的话。可是一大早就来客人,便是在没法维持正常的习惯了。”
这些话全是用甜润的假嗓音说的,这种声音莫莉近来一听就不舒服,像是听石笔在石板上刮似的。罗杰的脸变了,脸上的红润一时间变得淡了,神色严肃,看上去不大高兴。过了一会儿,他问自己,凭什么不信她说的是实情?这时候来访也的确太早,真的干扰了人家的正常活动。于是他说道:
“我看我一贯太不替别人着想——以后我再不来这么早了。不过我今天来的早情有可原,我哥哥告诉我你们有个计划,玫瑰开了便去赫斯特林区赏花,果然今年花比平时开得早——我已经去那儿看过了。他说要在那儿玩一整天,午饭前动身——”
“计划是跟奥斯本·哈姆利先生定的。没有他我就不能考虑去!”吉布森太太冷冷地说。
“我今早收到他一封信,信中说了你们想去赏花,又说恐怕等他回来花就开散了。依我看花儿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今天天气真好,我便以为去赫斯特林区倒是出门转转的好借口呢。”
“谢谢你。你多热心呀!真是好人,牺牲了尽可能多陪陪你父亲的亲情。”
“我很高兴告诉你们,我父亲的身体比去年冬天好多了,现在他很多时间在外面田野里度过。他独来独往惯了,我——我们觉得这是在恢复他的老习惯,能诱导他做到这一点就了不起,比什么都好。”
“那么你什么时候返回剑桥?”
罗杰回答时态度有点迟疑。
“说不准。你也许知道我现在是三一学院的特别研究生。我还真说不上我未来的计划如何。我正考虑尽快去一趟伦敦。”
“哈!伦敦才是小伙子该去的地方。”吉布森太太说道,口气斩钉截铁,仿佛她对该问题已深思熟虑似的。“假如不是我们今天上午的确忙,我就会忍不住在我家的总章程上破个例;其实是再破一次例,因为你多次早早来访已经使我们破例了。不过你走之前我们说不定还会见到你?”
“我当然会再来。”他答道,起身告辞,手里还握着那几朵毁坏了的玫瑰。然后他补充一句,很像是专说给辛西娅听的:“我在伦敦不会超过两个星期——你有没有我能效劳的事?——还有你,有没有事?”稍稍朝莫莉一转身。
“没有,十分感谢你,”辛西娅说道,非常亲切,说完突然心念一动,身子探出窗外,为他采了些半开的玫瑰。“你配拿这些花,把那些破散花儿扔掉。”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的双颊通红似火。他接下递过来的花蕾,但没有扔掉另外的那些。
“我以后无论如何午饭结束后来,再说一个月后下午和傍晚才是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光。”这话是冲着莫莉和辛西娅两人说的,但他心里头却只是对辛西娅说的。
吉布森太太假装没听见他刚说的话,只是又一次朝他伸出无精打采的手来。
“我看你回来后我们再见。请转告你哥哥,我们多么盼他再来做客。”
他离开屋子后,莫莉心里激动难忍。她一直注意着他的脸,看出来他感情中大有名堂。他计划去赫斯特林区痛快玩一天,没得到她们认可,很失望,又迟迟才明白过来他的老朋友的妻子不欢迎他来这个家,明白得实在不容易——话说回来,这件事情也许对莫莉比对他本人触动更大。辛西娅给他那些玫瑰花蕾时他满脸放光,分明是突然喷发出的欣喜,和前一阵表情越来越严肃时表现出的痛苦相比,变化太明显了。
“我想不出他为什么总在不合时宜的钟点来。”吉布森太太一听见他刚出门便说,“真和奥斯本不一样。咱们和奥斯本的关系比同他的关系亲密多了,奥斯本来和我们做朋友时,他这位呆头呆脑的兄弟还在剑桥晕头转向地钻数学呢。三一学院的特别研究生,有什么了不起!他何不呆学院算了,跑我们这儿搅和什么,还以为我既然请了奥斯本共进野餐,那么哪一个兄弟来我都随便似的。”
“简言之,妈妈,你这时准一个人偷马,另一个看一眼都不行,不公平。”辛西娅一撇嘴说道。
“这兄弟俩在他们的朋友中一直是受到同样对待的,他俩之间关系也不错,手足情深,所以毫不奇怪,罗杰认为在奥斯本什么时候想来就可以来的地方他也会受欢迎,”莫莉非常气愤地接着说,“罗杰书念得‘晕头转向’,真说得出来!罗杰还呆头呆脑的!”
“噢,说得真不错,我的两个宝贝!我年轻的时候,你们这么大的姑娘要是因为在接待小伙子来访的时间上稍受限制便动怒,会被人看作缺乏教养。她们即便又自豪又得意地见过某位先生的父母兄弟,但如果自家的父母不赞成这位先生来访,她们也宁肯认为父母这样做自有道理。”
“可这样的话又应了我刚才说的那句话,”辛西娅说道,盯着她母亲,一脸天真无知的困惑神情,“不公平,准一个人——”
“别说了,孩子!谚语都是粗俗话,我的确认为你说的这一条是所有谚语中最俗的一条。你倒好,辛西娅,怎么学上了罗杰·哈姆利的粗鲁劲儿!”
“妈妈,”辛西娅一下子火了,“你骂我无所谓,可是罗杰·哈姆利先生在我身体欠佳时一直待我很好,我不能听任他遭受污蔑。要说他粗鲁,我宁愿也粗鲁,因为在我看来,他那粗鲁肯定是关心体贴快慰人心的意思,还意味着送那么多好看的鲜花和礼物。”
这一席话听得莫莉热泪盈眶。她真想亲吻辛西娅,感谢她一腔激情站在自己一边,但她又怕那样一来会暴露了自己的感情,“丢人现眼,”吉布森太太把情绪激动的任何表现都如此称谓。于是她匆匆放下手里的书,跑上楼去进了自己屋子,锁上门好自由自在地出口气。半个钟头后她返回客厅,脸上挂着泪痕。她拘谨地一直走过去,回到原来的地方。辛西娅还坐在那里懒懒地望着窗外,撇着嘴不高兴,吉布森太太正在大声数她的针脚,数得又清晰又响亮。
第二十九章 躲闪
哈姆利太太去世后的好几个月里,莫莉不知多少次想起她在哈姆利庄最后一天在书房里无意间得知的那个秘密,想得疑疑惑惑。在她幼稚的心灵中,那似乎是非常奇怪的事,闻所未闻的事——一个男人结婚了,却不和妻子一起生活;一个儿子进入了神圣的婚姻生活之境,他父亲却不知道,所有平日里和他有交往的人也不把他当做某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的丈夫看待。太奇怪了,莫莉有时候都觉得秘密暴露时的短短十分钟简直是一场梦,压根不是真的。从那时至今,那件事罗杰只略略提到过一回,奥斯本干脆闭口不谈。就连眉目神情中也不曾流露过分毫,整个事情就像从他头脑里一阵风儿吹走了似的。那次以后他再见着莫莉时,正遇上他母亲去世的大变故,他俩都满心悲哀,接下来便是隔很久才见一面的情形。这样她有时候便觉得这兄弟俩肯定忘了她是如何碰巧得知他们那个重大秘密的。她甚至发现她自己也经常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意识里总有那回事,一不留神就冒了出来,使得她明白奥斯本对辛西娅的感情到底是何性质。不管怎么样,她从来没有把奥斯本对辛西娅热情友好的态度理解成朋友之交以外的事。说来也怪,最近这些天来莫莉看奥斯本和她自己的关系真像是过去有一段时间她看罗杰和自己的关系一样。她觉得奥斯本就像个和兄长差不多的人,给她和辛西娅都能当个兄长,就像任何一位既不自幼相熟也不沾亲带故的小伙子给他们当个兄长完全可以一样。她觉得奥斯本自死了母亲后,修养大有提高,大概性格上也很有改进。他不再冷嘲热讽地挖苦人,不再过分挑剔,不再浮夸空谈,不再自以为是。其实她不知道,这种种谈话或行为上的不良作风往往是故意装出来的,好掩盖胆怯或腼腆,在生人面前不露真相。
假如奥斯本遇上了一群生人,他的谈吐和作风很可能和从前一模一样。但莫莉只在自己熟识的圈子里见他,在这里圈子里他绝对是老熟人。然而他的确大有进步,这是毫无疑问的,虽然可能还没有进步到莫莉相信他能达到的程度。她把他的进步说得这么夸张自有缘故,原来他发现罗杰对辛西娅的热烈仰慕后,便稍稍后退,给他兄弟让开了道。为了不使自己插在罗杰和辛西娅之间,他往往过去同莫莉说话。也许